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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单的开户银行是新疆合禾县某银行，他们得先去新疆取出这两笔款项，回头再来谈处理买卖这所房院的事。 事不宜迟，他们决定即刻就动身赶往镇子上的候车点，看看还能不能赶上去县里或市里的班车。正当他们收拾着东西准备锁门离开时，院子里走进了一个看上去有六十多岁的瘦削男子，不等他们开口询问来者，来人站在院子里带着警觉的神情先开了口：“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你们在干什么？”一连串的问话语气里是很不友好的气息。 花朵有些不情愿又不耐烦地答道：“这是我外婆的家。” “你外婆？你是？••••••” “我妈是褚林英。” 来人的脸上立刻换了一副表情：“你爸是钟振良？” 花朵诧异道：“你认识他？” 来人的神情又有了变化，不无沮丧地悠悠说：“我们两个原来不认识，可我们俩却都认识同一个女人。说起来算是“情敌。” 从这个年龄的人口中蹦出“情敌”这个词，让花朵和谢开友不免讶异，一时都忘了他们此刻着急要去做的事情。 “啥情况？咋还扯上“情敌”了呢？”花朵和谢开友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周天利。当年土改时祖辈被定成地主成分，那年月戴上一顶地主分子帽子基本上是翻不了身了。红小将闹革命那会儿，地富反坏右轮番都被揪出去游街，我琢磨着像我们这类地主崽子，要想让老爹老娘少挨批少挨打，只有像条狗一样没皮没脸巴结武斗头子们，一家人或许才能少挨整。我其实胆特小，但我还是去讨好一个武斗头子，后来看这一招还管用，我就慢慢从一条哈巴狗变成了狼狗，不管那帮人要整啥事，我都疯了一样扑着往前冲，都是为了讨好那帮那几个造反派头子，后来跟着那帮人还弄出了人命。哎，一个人在人前越凶，其实是因为要遮掩自己心里的害怕。” 花朵无心关注周天力嘴里的人生起落和生生死死，只是对老周这种人嘴里能说出情敌这种词很感兴趣，于是打断了周天利的自我抒发，问道：“这么说你也是魏台镇人？” “是啊，人老几辈子都在魏台镇。” “可是我爸••••••钟振良他••••••”花朵疑惑道。 “我混到造反派队伍里之前，喜欢上了储林倩的姐姐褚林英，就是钟振良后来娶的女人。 那时候储林英褚林倩的爹和外公还活着，是镇子上方圆百十里都有名的老中医。那年我爹去褚家提亲，褚家没答应，说再考虑考虑。 虽然褚家没有明说，但我们知道人家是嫌我家不是读书人家。第一次提亲就被拒绝，我爹和我脸上无光啊，我那时就想着一定要争口气混出个人样，可因为文化浅，连争气都不在正道上，上了造反派的“贼船”••••••还没等我混出个人样来，突然听说褚林英嫁了一个端公家饭碗的冶炼厂工人。 提亲被拒我就想挽回点面子，寻思着娶不了褚林英我就混出个样子让他们看得起，他们家不是还有个女儿褚林倩嘛。可是不多久褚家两个男丁一个接一个的都去世了，家里只剩了三个恓惶得女人，家里没了男人主事，也没人再张罗闺女的婚事。后来储林倩不知道为啥事跟家里赌气跑出来，加入了我们这派武斗队。” “等等，你还认识褚林倩？”花朵有些震惊。 “何止是认识！要不是当初被那帮人追着逃命，没跟褚林倩结成婚，你现在得管我叫姨夫。” “我听外婆说褚••••••我小姨跟一个武斗分子跑了，就是你?” “嗯。当时不跑没办法，另一帮造反派后来占了上风，要对我们这帮人进行清算，虽然整死人的事我不是主谋也不是主犯，可是那帮人找不到我们那帮的头儿，就不肯放过我，说只要原来是那一派的人，清算一个是一个，他们重新把我老爹老娘拉出去戴高帽子游街，到最后把他们都整死了，整死我爹妈后他们消停了一阵子，可还是扬言不会饶了我。 当初我和林倩在武斗队都不是核心人物，算是同病相怜的沦落人。跟褚林倩接触多了，我发现林倩这姑娘人真好，就真心喜欢上她了，后来林倩就跟我好了。我心里琢磨着将来一定要跟林倩把日子往好了过，许是老天看不过我做过的不仁之事吧，把已经给我的好又全收回去了！没等我张罗结婚娶褚林倩，我们保皇派这派倒霉了。我被人追着要清算人命帐，只能跑出去先躲躲。 镇子上根本没地方躲，有段时间我和林倩躲在县里一个马站废弃的房子里，等林倩生下了孩子，我就跑出去逃命了，这一逃就是大半辈子……听说那帮人打听到我们躲藏的地方，就找到林倩要人，林倩为了躲那帮人，也只能跑出去躲避。哎，都是我带的灾，本想着抱住造反派的大腿就能不挨整，我卖命折腾，结果却是我给一家人带了灾，最后不但没能护住家人，还家破人亡••••••到现在孩子和林倩都没有音讯••••••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周天利说着这些神情很是黯然。 花朵突然眼睛发亮：“你的孩子现在还没有找到？”见他点头，花朵说：“当年我爸••••••钟振良抱回一个孩子••••••该不会是••••••你的孩子吧？” “哪就会这么巧？不可能吧。”周天利将信将疑地道。 说到这里，花朵突然想起他们在周天利来之前要去做的重要的事情了，被周天利一番唠叨耽搁到现在，她急忙催促谢开友：“快走快走，再晚没车了”，转而她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周天利说：“我们现在马上要去新疆，不如你跟我们一起去，或许还真能认认那是不是你闺女呢••••••” “这••••••不合适吧••••••”周天利嗫嚅着道。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你不去找不去认，难道她会自己回来找你？”花朵煽动着周天利。 谢开友悄声对花朵说：“你别这么说风就是雨的吧？哪里就会这么巧？” “我也没说就是，我只听我妈那时嘴里总骂“野种”什么的••••••嗐，反正也不坏啥事，就让他去认认嘛，万一真是，那不是好事吗？”两个人小声唧哝着，花朵转身对周天利说：“你想好，这可是个机会，跟我们一起去省得你摸头不知脑地瞎摸乱撞，你自己决定，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儿了。” 周天利弱弱地说了声：“好，我跟你们去。”
第32章 多事 一路上花朵和谢开友因为心里惦记着要去取出褚林英留下的两份存单上的“遗产”，不便当着周天利的面多说什么，周天利仓促中做了跟他们两人一起去新疆的决定，不免后悔就这样跟着两人出来有些过于草率，三个人各有心事，于是就都不说话。在火车上买了盒饭吃了就在座位上打盹，一路没怎么说话到了新疆。 下了火车，花朵和谢开友一会儿公共汽车、一会儿打车地折腾，直接到了合禾县城，一到地方两人就急着去找银行取钱，周天利只能跟着。 存折上是花朵名字的两万元顺利取出，褚秀莲那个存单需要本人亲自来取或者出示存单上本人的身份证件，花朵解释说人已经去世多年了，银行工作人员告知她需要拿死亡证明和亲属关系证明来才能兑付。 花朵立刻想到去找青藻从医院开个死亡证明，于是三个人火急火燎地打车到了青藻的医院。 到了医院，谢开友说让花朵去找青藻开证明，他和周天利在楼下等，花朵对周天利说：“你不跟着一起去难道要我替你认人去？”又对谢开友说：“这是我一个人的事吗？”谢开友和周天利只好跟在花朵身后上了住院部的楼。 花朵似乎轻车熟路般地直接找到医生值班室，谢开友和周天利站在门外。恰好青藻在，花朵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地一边大声喊着“青藻”，一边直接闯进值班室。青藻回头见是花朵正张开两臂热情洋溢地向她扑来，急忙从椅子上站起身，侧开身子将花朵让到了隔着一张椅子的位置道：“你怎么来了，有事吗？”顺势靠椅子的隔挡阻开了花朵的拥抱。 她们虽然是曾经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姐妹，但现实中童年共同生活时并无多少关爱联结的记忆，长大后地理意义上空间距离造成的疏离，成年后多年无有任何联系的生疏，以及了解了两代人面对选择时的德行与情感取舍，使青藻无法在心里与花朵产生夸张的亲昵和过分的亲近。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花朵脆亮的声音在安静的医院有种让人极不舒服的感觉。 看她不像是生了病找大夫看病的神情，青藻低声道：“有什么事到外面说吧，这里是医生值班室，不方便。”说着带头往外面走。花朵只能跟在她身后走出去。 青藻一直下楼走到住院部楼外的一个绿化区，才停下脚步站住。 回身看到花朵身后还跟了两个男人，也没见花朵给介绍，不知道来人是什么身份，于是青藻再次问：“找我什么事？” 花朵似乎忘了先跟青藻介绍身后跟着的两个男人，顾自先把到这里找青藻给故去多年的褚秀莲开死亡证明的要求说了，至于开这个证明的缘由，她只是含混地说当年她妈给外婆留了一个存单，银行需要证明才能代取，就来找青藻了。 青藻听了花朵的话，也不想细问，便道：“这事我恐怕帮不了你，医院给死者开具死亡证明的前提是，死者是在本院就诊期间在医院身故的患者，这需要查看死者的病历档案才能开具证明，她不是在这所医院死亡的，医院无法给并未在医院进行送医治疗而死亡的人开具死亡证明，若你需要此类证明，可以到公安机关户籍管理部门去问问，这类手续该由哪个部门出。” 花朵听了青藻的回答，显得有些失望，但跟多的是几乎掩饰不住的不满，但她也只能勉强接受：“喔，是这样啊，我以为找你••••••你们医院就可以开证明呢。那好吧，我们一会儿问问户籍管理部门。”然后才突然想起来似的说：“对了，青藻，你看我给你带谁来了。”说着把身后的谢开友和周天利扯到前面：“这是你姐夫，谢开友，在检察院工作。”谢开友赶紧满脸笑容地伸出手跟青藻象征性地握了一下。青藻顺势叫了声“姐夫好”。 “这是周天利，他一直在找••••••当年失散的女儿，找了多少年都没找着，巧得很，正好遇见我们••••••他对你的出生日期••••••有兴趣，我们就把他带来了，你跟他失散多年的女儿有些••••••要不你们••••••聊聊？若是能牵针引线让失散的父女若得以团聚相认，也是我和你姐夫的一件功德啊。” 听花朵冷不防扯出什么父女相认之类的话题，还直接把人带到她面前了，青藻被撕扯得生疼的神经令她不自觉地攥紧了刚插回白大褂口袋里的手，她极力克制着情绪，不觉提高了声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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