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也不指望能拿奖,正当她想干脆走回家得了,远远的,看见那个邻居阿姨家的儿子朝她大步跑过来,停在她面前,气喘吁吁问:“你是饶冬青吗?” 她点头说:“是。” 那是两人第一次说话,接上头,没多余的话语,从学校正门跑到东门,狂奔了半条街。 从考场出来,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饶冬青没带伞,心里祈祷到家前千万别下。这天还是没憋住,车才拐进学校,雨点就噼啪打在窗玻璃上。 下了车,大家躲在一朵朵伞花下结伴而行。饶冬青班上就她一个人参赛,她没认识的人,拿手遮着头脸,混在伞花堆里跟着往外走。 两个领队老师挤在一把伞下,见她淋着雨,冲前面那群男生喊:“魏东,你们几个一路的吧?谁匀把伞给这个同学?” 又是那个高个子男生,他逆着人流跑到她跟前,把右手撑着的伞递过来。饶冬青接过伞,谢字还没落地,对方已转身跑进雨中。她握着伞,身上衣服被雨淋湿一大片,头发也散了,样子有些狼狈。 后来上门还伞,是邻居阿姨开的门,饶冬青说:“我找魏东,还他伞。”她听老师喊他魏东,以为他的名字就是这两个字。 邻居阿姨脸上浮现出意味不明的笑,转身去叫人。郑魏东出来后接过伞,不知是纠正还是介绍,说:“我叫郑魏东。” 两人这算正式认识了。 那次参加的学科竞赛,他俩都拿了奖,领奖时还一起拍了照,那照片饶冬青一直保存着。 之前她以为郑魏东和平塘街的多数小孩一样,就是个爱打架,不念书的小混混。后来发现郑魏东的成绩很拔尖,期中、期末考试放榜,他的名字总排在红榜前列,还在她之前。 他的生活像被清晰分割成两半,在学校就做循规蹈矩的好学生,回到平塘街就照常打架斗狠,完全是另一个模样。 一来二去的接触,让他们彼此熟悉了些,见面会互相打招呼,偶尔还会说上几句话。 有次饶冬青外出回去,见街口聚集了乌泱泱一帮小青年,个个手里抄着家伙。走到家门口,她停下想了想,又往前走了几步,果然,碰见郑魏东从家里出来。 “今天最好别出去,他们到了很多人,还有拿钢管的。”饶冬青脸上显着担忧,神情有些紧张。 身后有人跑过来朝这边喊:“石头让他们打了,赶快!” “走——”郑魏东应完,跟着跑过去。 离开时他对饶冬青轻声说了句,“没事的。” 可晚上他却带了一身伤回来,蹲在院中的水池边清理伤口。饶冬青看见了,上前接过他手中的塑料水管,帮他冲洗背上伤口周围的污泥。 泥水和血水混在一起,统统流到下水沟里。皮肉翻出的鲜红伤口还在淌血,清水冲上去,背上肌肉轻微颤抖着,饶冬青看着那些狰狞的伤,手也有些抖,但自始至终没听郑魏东吭过一声。 平塘街的孩子有属于他们的生存规则,他在这里长大,有些事,确实很难脱离开。 临近中考,饶冬青很期盼,因为上了高中可以住校,可以离开平塘街。她害怕平塘街的小混混不怀好意的搭讪,不喜欢这里灰蒙脏乱的街道和时常停电的漆黑夜晚。 一个停电的夜里,饶冬青独自在家,隔壁有老人过身,凄凄哭声听得她心里发毛,于是壮着胆摸黑出去,敲开了郑魏东家的门,“隔壁一直在哭,我……能在你家坐坐,等电来吗?” 郑魏东脸上显着困意,好像正准备睡下,他搓了把脸,把人让进屋。桌上立着一根快要烧尽的蜡烛,他去柜子里又翻出一根新的,点燃立在饶冬青面前。 两人并肩坐在桌旁,面前一对高低红烛正烧着,他们安静盯着火光看,默默听屋外众人哭灵。 靠近郑魏东的那截短蜡烛很快烧尽,照在他脸上的光亮随之暗下,他们相视一眼,饶冬青伸手去动燃着的蜡烛,移到桌子中间,光复又在他脸上亮起。 等长蜡烛也烧去半截,外头哭声依旧,饶冬青双手藏到桌子底下,指头不停抠着手心,踌躇了好久,终于小声问:“阿姨什么时候回来?” “她上晚班。” “我妈也是。”饶冬青一下松了口气。真好,她可以再多待会儿。 蜡烛烧至一小截,电还是没来。郑魏东突然起身,饶冬青以为他要赶她走,也跟着站起来,却见他拉开柜子翻找。过了好一会儿,小屋里亮起一道光,郑魏东握着手电筒试了试开关,“还能用。不早了,去洗漱吧。” 借着许久不用光亮微弱的手电,他陪她完成洗漱,去厕所,再一同回来。到了饶冬青家门口,郑魏东把手电留给她,正要走,却被叫住,“我能去你家吗?坐着就行。隔壁一直在哭,我不敢待。” 最后他们又回到郑魏东家,他指给她一张床,将两张床之间的遮挡帘拉起,走到自己床边,背对过道,合衣躺下。 按说从认识起,他们之间连对话都寥寥无几,更谈不上相熟。可不知为什么,饶冬青就是信他,和他在一间屋里睡了个安稳觉。醒来天已蒙蒙亮,郑魏东还没起,她刚把床铺收拾好,就听到外头门锁转动的声响。 推门进来的郑韵被眼前站着的人吓了一跳,看看她,再转眼看向床上刚起的郑魏东,之后目光又转回到她身上。饶冬青被盯得发窘,点过头,打了招呼就走。 逃也似的跑到门外,隔着一道墙,她听见郑韵用嘲讽的口气数落道:“呦,本事不小啊,现在就敢把女孩拐回家过夜啦!郑魏东我告诉你,平时跟那帮二流子打架鬼混也就算了,这要是把人肚子搞大,我可没钱给你收拾烂摊子。” 没过多久中考结束,饶冬青随母亲搬离破小老旧的出租屋,住进市中心装修精美的大房子里。那时能离开平塘街饶冬青挺高兴,还不知道住在平塘街才是自在的时候。 往事不堪回首,饶冬青擦干满脸的泪,收拾好了睡下,等会儿还得早起赶路。
第六章 -修订版 赶了一整天的路,到家天已黑透。走廊的感应灯应声而亮,饶冬青站在门前,拿钥匙的手顿住,视线停在灯光下泛着金属光泽的簇新门锁上,人又折回到楼梯口。 她盯着楼层牌,不认数似的看了好一会儿,掏出手机打给房东太太。电话响了两声接通,房东太太听明来意,扯着嗓子回:“对呀,门锁换了,你老公跟你妈一起来换的,没跟你说啊?” 电话挂断,愤懑焦躁充斥了整个胸腔,她翻出烟点上,试图用尼古丁来平复情绪。其实平常她也不怎么抽烟,只是近来抽得凶了些。 走廊窗户开了道小缝,外头浓云密雨,楼道里除了窗缝透进来的呼呼风声外再无其他,突然响起的开门声显得格外清晰。 “冬青,回来了。”方纪辉的嗓音温润有度,短短几个字中带着似有若无的亲昵。他脚上趿拉着拖鞋,浅灰色家居服外头套了件黑色夹克,穿得十分随意,与平日一贯身着熨烫妥帖正装的郑重模样很是不同。 饶冬青透过迷蒙的烟雾抬眼睨向他,似笑非笑。 “少抽点。”他走上前,伸手去够饶冬青指间的烟,手才将将碰上,对方夹烟的指头一松,半截烟掉落在地。 饶冬青别开眼不再看他,径直往屋里走,在玄关换鞋。方纪辉跟进来,拉上房门,“都让雨淋着了,先去换身衣服。” 她站在原地深呼吸,停顿了片刻,试图平心静气跟他说说理,“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方纪辉很自然地接过她的包,去抽了两张纸巾,把包上的水仔细擦干,“对了,这边人杂,那锁不结实,我给你换了个电子锁,密码是你生日,好记。” 她无奈地撇了下嘴,妄想和他说理,实在可笑。 “电话打不通,人也不在家,又跑去哪儿了?”方纪辉伸手替她整理额边乱掉的头发,动作温柔,深沉的眼眸紧锁在她脸上,她也抬起眼,望向他。要是忽略掉他们之间的对话,乍一看,还真是一对恩爱般配的恋人。 四目相对,他只看到她乌洞洞的瞳仁,像一潭平静的死水,掀不起一丝波澜。眼睛是会说话的,喜悦的,悲伤的,这些大开大合的情绪是藏不住的,而面前的这双,长久以来静默无声,已经钝了、哑了。 “人看过了,滚吧。”饶冬青躲开他的手,转身往里屋走。 晚上还有个饭局,方纪辉没打算多留,他抬手看了下腕表,走去厨房接水喝,随后离开。临出门前留下一句,“把东西收拾收拾,明天我叫人来接。” 那只杯子是饶冬青的,人一走,它就进了垃圾桶。饶冬青魔怔了似的,一遍遍擦拭着房间各个角落,试图抹去方纪辉在这间屋子留下的痕迹。 他用过的、留下的东西被通通清理出去。东西装好,袋口扎实,饶冬青一手提一手拖,冒着雨出门。 外头大雨滂沱,饶冬青呆立在垃圾桶旁,身上衣服被雨浸透,寒气顺着骨头缝往里钻,把人都冻没了知觉。 这冬雨可真难捱。 * 饭局约在一间位置隐蔽的私人会所,方纪辉迟了些到场,一露面,在座的几个男人纷纷起身,攒局的郭耀端起酒,夸张地哎呦一声,“纪辉——可算来了!” 郭耀伸手搭在方纪辉肩上,意显关系亲近,端着酒杯的手指向在座几位,“先说好,咱们方总好不容易露了面,晚上就是痛快喝,尽兴玩,别他妈谈什么破生意扫兴,啊!” 底下应和声连连。 酒过三巡,饭局结束,夜晚正式拉开序幕。有带女伴的各自搂着往楼上房间去,像方纪辉这样独自来的也没单着,郭耀周到地安排了一个娇俏的姑娘陪着。 服务生贴心引路,送一双男女来到装修古朴典雅的顶层,然后欠身离开。 一下楼,服务生小伙跟工作台里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聊起来,“新来那女的不是站前台的吗,这么快就做了?” 中年男人头都没抬,冷哼一声,“钱给到位都不是事儿。”他伸出巴掌在对方眼前晃了下,“这个数。” 小伙摇着头啧啧感慨,“腿一张顶我在这站大半年的。”他挠挠头回味着,“不过那女的是真漂亮。” “光漂亮顶什么用。”中年男人凑到小伙耳边低语一句。那话直白下流,把小伙逗得嘿嘿直乐。 “要我说那女的今晚不亏,跟的那个大老板长得不赖。”小伙张手比划一下,“个儿跟你差不多高,长得有点像一演电影的,叫什么来着……”他拍着脑门使劲回想。 “我知道那个男的,大老板,有钱,会玩。家里老婆长得那叫一个正,外头养的情儿也他妈的漂亮。” “你怎么知道?”小伙被勾起兴致。 “就前段时间,带着小情儿来咱这,被老婆堵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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