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装男人也打着官腔慢条斯理地添补道:“对嘛,要返还滴!毕竟无辜者无罪嘛,涉案家属也要生存嘛!所以该案拖得越久,于你们越不利,这个道理你懂吧。” “长官,我一定好好配合,若是我家老爷有信儿,我第一时间报告。” 朱氏虽然气若游丝,但字面意思非常坚定,几个特派员对今天的调查不太满意,唯一一点希望就是能否从苏明珰私藏的欠条上发现什么线索。自从苏韧被定性为汉奸至今,其故交旧友陆续被当局调查,或许苏明珰的欠条能再提供几位漏网之鱼。 * 天色已经黑透了,街上积雪湿滑,林海潮和伍一帧估计苏明珰回家了,于是掉转车头,打算返回吉市口胡同。经过金台夕照时,前面忽然蹿出一个飞跑的小姑娘,险些跟他们的汽车迎面撞上,小姑娘慌不择路,饶过车身继续飞跑,后面有两个穿短打的男人厉声喝斥着追上来。 伍一帧还没反应过来,林海潮猛地扽开车门,准确地把跑到跟前的两个男人拍得倒退三步。 两男人给车门这一拍眼冒金星,大骂:“开门不长眼睛啊!” 林海潮下车,慢条斯理道:“两个老爷们儿欺负一个小姑娘,寒碜不寒碜啊!” 两男人这才听出对方是抱打不平故意挡道的。 “嘿,臭小子!” 火大归火大,但他们怕苏明珰跑脱,顾不上跟林海潮纠缠,丢下一句:“回头跟你小子算账!”继续发足去追。 苏明珰刚才本以为遇上救星能为她争取到两三分钟时间,没想到便衣探子捂着撞疼的脑门再次追上来了。对方都是受过训练的特务,体能过人,眼见的越追越近,苏明珰不抱希望了,认命地放慢了脚步。 然而就在此时,后面猛地蹿上来一个快如闪电的身影,一飞腿一勾拳,来不及看清楚,两个便衣探子就惨叫一声倒地了。 苏明珰先是愣怔,转而反应过来拔腿便跑,钻进一个更加漆黑的胡同,喘着气掏出一卷纸,就着月光紧张地辨认着,从中找出一张和今天国文课本里出现的那张相似的纸条,也不管上面沾满了泥土和草屑,一把便塞进了嘴里。 然而紧接着她就吓呆了,刚才救她的那个男学生出现在五步之外,是个急刹脚的姿势,显然刚刚跑来,但被她的举动震住了,今晚的月亮不甚明亮,但对方足够看清她吞下纸条的动作。 苏明珰下意识倒退了两步,她意识到救自己的人现在反而成了逮着自己把柄的人。 “姑娘你没事吧……”林海潮觉得自己的反应太夸张了,不就是吞了个纸团嘛。 苏明珰飞快思索对策,脱口道:“没事,谢了。”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着急的要命紧张的要命,林海潮往前一步,她就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林海潮以为她害怕,停下了,俩人依旧保持着五步左右的距离,胡同里一个人都没有,月亮被缓缓飘过来的乌云遮住半面,因此彼此看不清面庞。 苏明珰的心中万马奔腾,她知道面前这个人一定是个好人,但如果他知道自己是汉奸的女儿就一定不会路见不平了,虽然打死她都不相信父亲真是汉奸,但半年以来,她已经深刻地体会了人情冷暖,见识了人性的阴暗面,她不敢冒险,否则一切就全完了。 林海潮说:“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不用怕那俩坏人。” “不是坏人,是家里人!”苏明珰忽然说。 林海潮一愣。 苏明珰拿定了主意,说了句:“我跟他们闹着玩的。”便掉头跑了。 林海潮见了鬼似的,愣在当地半天没回过神。 当后面出现骂骂咧咧的声音时,他听出是那两个被他打倒的男人又追上来了,听声音正在判断该从那个胡同追进去。 林海潮暗骂自己一句‘丢人’,然后也快步闪掉了。 苏明珰胡乱跑,一边跑一边故意咳嗽,希望引起那两个便衣探子的注意,她已经把想要销毁的东西吞进了肚子里,接下去就没有必要躲着那两个探子了,但她不能主动去找他们,必须演一出被他们抓到的戏,否则这半晌为什么没命似的逃跑就不好解释,势必会被他们猜到自己在脱离他们眼皮底下的那两分钟做了什么,即便想不到自己吞掉了一个重要的纸条,也会认为自己藏起了关键东西。 她跑啊跑,终于成功地被便衣探子逮住了。
第27章 吉市口胡同肆 林海潮回到车上后,跟伍一帧说:“今儿出门没看黄历,他妈的背死了!” 伍一帧一边发动引擎一边问怎么了,“刚才那俩男的没把那女的怎么样吧?” “甭提了!”林海潮简单说了一下方才的经过,伍一帧听后忍俊不禁,说:“看来,这年头连行侠仗义也不见得稳是好的了。” 到达吉市口胡同,时辰已是夜里九点多,苏明珰的那间东耳房依旧黑灯瞎火,林海潮于是作罢,打算明日再来。 然而翌日是个大风天儿,遮天蔽日,鬼哭神号,大白天不见光亮,比平素傍晚时分还要晦暗。北平春天的风有多狂虐,那是众所周知的,除非为了挣几个嚼谷,否则金贵之人逢着这种天气便尽量不出门。 林海潮和伍一帧捱到后半晌,依旧不见风势缓和,于是坐不住了,借了一辆汽车出发了。 不过今儿更不巧,刚赶到吉市口胡同口,就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福特轿车赫然停在胡同深处。 竟是林海潮他们东家方先生的座驾,而方先生的司机是海潮的师兄林海东。 伍一帧脱口道:“不会吧,难道行动走水了?你家老爷子这么快就打发师兄来截你了?” 话还没落音,就见福特车的后窗处慢条斯理地伸出一只手,指间夹着粗大的雪茄,狂风倏忽将雪茄上的一点火星裹挟而去。 林海潮和伍一帧低呼出口:“方先生!” 两人面面相觑,不明白矜贵如方先生,怎会在这样的天气里出现在这样萧条的贫民胡同。 俩人顾不得多想,先掉转车头欲离开,他们没看到师兄林海东,但既然方先生在,那师兄一定跟着。不管师兄此来所谓何事,有一点是可预见的,就是一旦被师兄看到海潮来苏明珰的住地,用不了仨钟头就得传到老爷子那里。单这一点,海潮和伍一帧的行动就无法进行下去。 狂风怒号,天昏地暗,海潮和伍一帧一边驱车离开,一边从后视镜留意那辆福特车的动静——胡同里,鸡毛蒜皮和废纸烂屑被大风翻卷着,破屋的山墙在摇动,屋瓦被揭开,噼里啪啦地滚动,而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鞋匠老翁仍旧袖着手缩在墙根等着人们来钉鞋掌、暗娼罩着头巾在杂院门口张望着,人都快被大风吹走了,依旧不肯歇业……如此衰败的景致,愈发显得那辆锃光瓦亮的黑色汽车格格不入。 方先生是位商业天才,20 岁就在平津一带非常有名,很早便是个让人高山仰止的人物。连林海潮这样性情不羁的刺儿头,也对他有几分敬佩,不过越是这样的人,越是不经意地拒人千里,林海潮从小生活在方家大宅门,但有幸与方家这位三爷对话的机会却极少,因此竟一向有些神秘感。 汽车渐行渐远,后边那辆福特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 方丞抽着雪茄,望着车前方,海东下车去了,车窗和车门紧闭,后面的窗帘也拉的严实,隔开了风沙,却隔不开声浪,他坐在车里,依旧可以听到呜呜的风声、以及年久失修的木门楼发出的唧唧吱吱的声音。 吉市口胡同原名鸡市口,是旧京较大的鸡鸭交易市场,周边房屋矮小简陋,是穷苦人的扎堆之地,这样贫寒的地方让方丞无论如何都无法把一个顶级晋商世家跟这种境遇联系在一起。 前儿个黄春汇报西门音跟踪苏明珰之事时,海东吃了一惊,脱口问苏明珰的父亲姓甚名谁,当黄春把苏韧其名报出后,海东确凿地说:“我就说苏明珰怎么这么耳熟,她是海潮的娃娃亲啊!” 说到苏韧这个名字,方丞可就熟悉了,那是仅次于孔家和乔家的大晋商。 他最近一次听到苏韧的消息,还是在小半年之前,彼时抗战刚刚胜利,身在陪都的他在国府的某次庆宴上听说苏韧牵涉了汉奸罪,家产被抄没了。 所谓的汉奸罪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儿。国库告罄,南京方面靠吃大户来救急。前后被抄的人当中,方丞认识的也不在少数,有一多半是被吃了大户。至于汉奸罪,不过是名头罢了。 不过这两天对苏氏家眷的简单了解后,方丞发现,苏韧所涉汉奸罪怕是确有其罪。因为往常被吃大户的商人一般在抄家后便无人问津了,然而苏韧不是这样,其本人神秘失踪外,其家眷一次次被当局调查传唤,诡谲得很。如果西门与此有关,那她的境遇着实堪忧。 风刮得越来越大,树杈上的鸦巢忽然啪的一声被吹到了地上,七零八散的鸦巢让方丞从沉吟中回神,抬眼看向车窗外时,只见海东正跟一个穿棉袍的中年人告辞,顶风返回车上来。 虽然开关门的动作已十分迅速,车里还是卷进来不少沙尘。 “三爷,都安排好了,房东会按您的意思办的。” 方丞把燃尽的雪茄摁灭了,说:“走吧。” 车子缓缓启动,脸上擦得煞白的暗娼凑过来,冲着车窗摇手绢儿。 “来玩儿啊!” 是个颇有姿色的寡妇,为养活刚断奶的孩子才干上这一行,虽然从不敢奢望做上等人的生意,但看着车窗里那张矜贵的面孔也忍不住凑上来碰碰运气。 海东一边驾车一边说:“三爷,我看查到这个地步,再深处的消息便不是黄春能查出来的了,您在上面人脉多,何不直接去个电话打探几句,兴许三两句也就把苏韧的案情问明白了。” 三爷没说话,海东从后视镜看到三爷瞪了自己一眼,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如今戡乱锄奸时期,所谓的肃奸运动怪相频出,许多被日本人逼迫开铺面的小买卖人也被判为降逆分子,教员、银行职员等更是动辄就被调查,甚至煤黑子被迫替伪军背煤也被列入汉奸名单,所以这场运动毫不意外地成了肃奸委员会贪腐的一座温床,毕竟某些所谓的汉奸和汪精卫川岛芳子之流不是一种概念,只要上面有人或者肯花钱消灾,那他们的案子可大可小。 肃奸委员会巴不得缠上些有油水的社会名流,在这种时候去专程打听涉嫌汉奸罪的苏韧内幕,岂不让人疑心自己和汉奸有关系? 所以事到如今,要获知西门音身上的秘密,除了她本人开口,别无他法。 * 风越刮越大,铺户的招牌匾额被刮跑、行人被吹得站立不稳,而路面上的积雪一时不及清理,被来往的车辆反复碾压,便成了雪水的泥泞。齐化门附近,不知是哪位老板家的轿车失了控,跟一辆拉货的独轮木车追了尾,各色罐头滚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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