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西角楼的钥匙都配制好了,也伺机潜入过一次,但里边墙壁地面使用耐火砖的地方很多,一块砖一块砖找过去,起码需要三四天的功夫恐怕才能找到物证的所在,根本不是她趁着福贵儿做题的功夫以及趁仆妇轮值换班的间隙能完成的。而且这样危险性很大,一个不小心被人发现,便将功亏一篑! 昨天她安慰母亲,说自己有法子,但其实并无把握,再好的法子都比不了将金宅买下来更保险。 想到这,她不由又想昨天在金库的场景。方丞不惜自爆准备出洋的计划,可是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翻脸了,一定是有什么内情……算了,没时间想了,进入西角楼迫在眉睫,杀明珰更是麻烦中的大麻烦,焦头烂额,她哪里有一点一隙的精力去思考其他啊…… 不过方丞,你心里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 “轻点,你轻点儿……” 敞阔的香山别墅大卧房,大铜床吱吱呀呀,雪白的纱帘若隐若现,随风浮动,窗外群山连绵,天高云淡。 方丞提起裤子下了床。 海东在他身后举着针管和药棉,嘟哝说:“打针哪有个不疼的……” 三爷那天在辅仁大学冻着了,一开始没发烧,只是有点咳,本以为没什么大碍,不料昨晚直接高烧三十九度。 海东在后方的时候,常到伤兵救护队做志愿者,打针输液什么的都是手到擒来,那时候倒从未用在三爷身上,因为三爷身强体健很少生病,这次实在是烧得太凶,他又不肯请医生,于是只好海东上手,打了一针盘尼西林。 三爷刚下床便问:“黄春来过电话吗?” 海东说:“哪能有这样快,三爷,你先养病要紧啊。” 要他说,三爷这次高烧,八成是因为急火攻心。 看三爷那个低气压的样子,海东心想有什么可难过的,你们分开了七年又不是七天,连绿帽子都算不上! 厨房的人早已将早点摆了上来,因为三爷感冒身沉,后厨特意安排了百合绿豆清粥。 三爷从报栏抽了一份早报,一面低头看着一面往露台上的餐桌旁走去,他穿着黑色织锦缎睡袍、湖水色软绸睡裤,就算高烧不退,也依旧高雅得体,这得益于从小的世家优渥,就算经历数年潦倒,骨子里的优雅也不会丢失。 嗓子疼的缘故,他实在胃口不佳,一碗清粥吃了将近一刻钟。 恰在这时,黄春风风火火地来了。 “三爷,那个男人找到了。”
第37章 惊闺伍 黄春那天被方丞下了严令,务必在三天内找出野男人的踪迹。 上头一张嘴,下头跑断腿。黄春这几日连个盹儿都不敢打,不分白日黑夜地调查。关于那个“野男人”,除却那封信,叫人一点头绪都没有。他只好用了最笨的办法,跟踪西门。 在他看来,只要是有私情的男女,就不可能忍着不见面。果然,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跟西门‘关系匪浅’的男人,此人白天去辅仁旁听西门的课,晚上又跟着西门回吉市口的住处。 但二人似乎是发现了黄春的跟踪,一路上都是一前一后地走,保持着五米开外的距离,竟然没有说过一句话。到了胡同口,那男的许是发现了远处的黄春,转弯消失了。黄春哪肯罢休,立刻追上去,守株待兔了一夜,终于在今早将人拿住了。 “此人是大公报的记者。”黄春汇报说:“在他住处搜到了西门小姐的照片,看样子是最近拍的。另外,已经检查了此人的手稿,笔迹跟写给西门小姐那封信上的一样。” 方丞边听边用着早点,原本打针后稍微缓解的嗓子此刻疼得钻心,明明喝的是清粥,却跟吞刀片一般。 还有这青菜,每咀嚼一下都抻着神经……怎么回事,居然连牙都开始疼了!那个野男人要是不能料理清净了,只怕这股子邪火还得烧得更猛,烧得连心肝脾肺肾都冒烟不可。 场面异常沉默,只有汤匙偶尔碰到粥碗发出的声响。 黄春就料到三爷会是这个样子,没消息的时候心里急归急,尚且还能冷静,而今有了消息,反而顾得上‘恨’与‘妒’这回事了,虽然他嘴上从未说过半个‘恨’与‘妒’。 终于三爷说话了,声音低沉嘶哑,但能听得出那股子冷酷:“人呢?” “现押在琉璃厂那边,派人正看着呢。” “打断腿,扔荒郊野外!” 黄春语滞,打断腿,再扔荒郊野外,那还能爬回去吗? 合着三爷这是要让那小子自生自灭永远消失啊,这可是变相杀人呐。 果然情敌之恨比杀父之仇都…… 旁边海东知道黄春有多难,连忙帮着打起了圆场:“三爷,这人才刚刚找到,究竟是不是正主,还没有板上钉钉呢。不如先好好问一问,别急着发落。” 方丞也是堵得发了昏,海东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失态,面无表情地推开碗碟,起身丢下一句:“那你就问!” 走了。 黄春松口气,废话也没时间说了,让海东和他尽快往琉璃厂去。 琉璃厂的一家古玩店后堂,那位记者在博古架旁扔着,没上绑,但有人看着,跑不了,穿着西装,戴着圆圆的克罗克斯眼镜,头上分发,梳得光溜溜一丝不乱,正在叫嚣被侵犯了人权之类的进步青年才能讲出来的词汇。 海东和黄春问了几句,全都答非所问,驴唇不对马嘴的。由于顶着三爷给的压力,这二人见对方油盐不进,瞬间也不冷静了,干脆抡起拳头一顿暴揍,揍得对方连连求饶。 “我交代我交代!”那记者哭喊道,“我跟的不是西门小姐,是方丞,方先生。” “少他妈耍滑头!” 见海东又抡起拳头,那记者吓得连哭都哭不出了。 “真的真的,是祝老板让我干的!他让我盯梢方先生,拍点儿照片,不管是桃色绯闻还是其他什么,总之能抓住小辫子就好,我说二位爷,我只是个收钱办事的,以后再也不敢了,你们就放过我吧……” 黄春拿出那封神秘男人给西门的信跟记者的手稿比对,质问道:“你口口声声说跟西门小姐无关,那我问你,这上面的字迹为什么一摸一样?!” 记者无奈至极,苦着脸喊道:“这是仿宋体啊我的爷!仿宋体谁写不都是这样嘛!” 黄春当然知道,但他被三爷逼得找人心切,哪有时间找专人鉴定笔迹。当时一着急,就先跟三爷汇报了,想着总归三天之限多少给三爷一点交代。不过眼下总算确定是场乌龙,不用把人扔到荒郊野外了。但对方是奔着方先生来的,那还是要问个清楚。 “你说的祝老板是哪一个?” “祝厚山,春风报馆的大股东。” 黄春想起来了,是上回印小霜唱堂会的事儿,三爷为了将事情压下去,对祝厚山一顿软硬兼施,逼得对方不得不在报纸发售的几分钟前下令停止发行,不仅如此,还封停了另两家报馆。 三爷当时着实有点过,就此得罪了以祝厚山为首的报业大佬们,对方于是派出记者来抓他的马脚,就等着一个合适的节点搞他个人仰马翻。 事情听上去顺理成章,可海东还是觉得不太对劲:“你的目标是方先生,那你跟踪西门做什么?” 记者只好和盘托出。原来他跟踪方丞两天,发现对方深居简出,好容易出趟门,还总是跟丢。直到那天在东安市场附近,他看到方丞和一位惊为天人的女子出了当铺,二人一起坐车走了。开车之前,他还看见方丞把外套脱了让女人拿着。显然,这两人之间有事儿!而更巧的是,那个女的他还认识,是以前母校里的一个算学天才,叫西门音。之前学校里就有西门放弃学业跟着方丞私奔的传闻,没想到时隔多年这二人还在暗通款曲。那么既然方丞不好跟,便索性跟住西门…… “昨天我在跟踪的时候,发现这位爷一直走在后面,我寻思是不是被人发现了,所以只好回家。没成想今天一早出门,就被摁住了。” 妥妥一场乌龙! 黄春和海东再次站在三爷面前的时候,已经拿回了在记者那里搜出来的所有照片。 方丞一张张看着照片,有他和西门那天走出当铺的,有他在车上强吻西门的,有他给小四儿买红薯的,有他穿着毛衣在学校跟西门见面的,还有些西门独自一人的照片…… 忽然一张照片引起了方丞的注意。那张照片看不出是在什么地方拍的,照片上的西门拎着书袋兀自走着,路边茶馆酒肆估衣铺林立,行人熙熙攘攘,有一个人入画只有半个身子,但仅仅只是这么半个影子,在方丞看来都过于优秀了。如果让他用什么辞藻去形容此人,那恐怕是长身玉立、潇洒俊逸、如圭如璋……如此等等。 方丞整个人都不好了,男人的直觉让他不相信这只是一个意外入镜的路人。 他翻开先前看过的照片,试图寻找构图完整一点的这个人的身影,照片太多,看不过来,他丢了一半给海东和黄春。 “找这个人!” 海东和黄春顺着三爷所指看过去,三爷所说的那个人,身穿笔挺军装,是正在开门上车的姿势,距离西门非常遥远,几乎在镜头的最尽头,可以说和西门处于背道而驰状,头部只有喉结入镜,其余就是半个身子。 海东不明白,说:“三爷,这人……,叫我看跟西门擦肩而过的那位穿西装的都比这人更像。” 而黄春则有点沉吟了,他晓得爱情中的男女都是有第六感一说的,三爷应该也不例外。 不过三爷出口后他才知道自己只猜对了一半原因。三爷说:“黄春,你之前说,那个男人可能跟西门目前的事情有瓜葛?” “对,不过这一程子又发现可能不是瓜葛的问题,而是这个男人在帮忙。” 三爷:“什么样的人,有能力在汉奸大案上帮到忙?” 他并不要回答,而是拿起那有半个身子的男人的照片,说:“你还说,这人很神秘,你把曾经在天津府做暗探的人动用了,依然很难发现一点蛛丝马迹,是什么人如此神龙见首不见尾?” 三爷的手在那半个军装上,无意识地敲击着,一下,两下,他认定了自己的判断,说:“是特务!” * 西单灵境胡同是北平最宽的一条胡同,肃奸委员会临时办公署选址在此,当初就是看中了这一点,自打他们在这里挂牌后,连原先的庙会都挪了地儿,胡同里镇日冷冷清清,仿佛净街了一般。 两辆军用吉普和一辆军用卡车经过卫兵站岗的门楼,先后驶入大院儿。 吴问雄和穿中山装的小组长从最前面的吉普下车,面色很难看地朝那幢砖木结构的二层小楼走去了。 作为南京方面的特派员,他们来北平一个礼拜了,苏韧案毫无眉目,线索一再中断,刚才带着军警去找最后一条暗线,结果也扑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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