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好几日下来,只有伍一帧跟他同吃同住,眼下他俩在商量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就现在警察局这个阵仗,我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还是得被迫跟苏明珰完婚。” “那就继续想法子退婚呗。” 伍一帧一边给林海潮屁股上擦着药一边说。 说到退婚,林海潮就觉得丧气,自己写了那么诚恳的书信去劝退,结果竟惹来苏家告状,这一顿大棍子给他揍的! 伍一帧说:“反正她不仁你不义,大不了就来阴的呗。” “什么阴的?” “比如,找个人引诱苏明珰。等她‘琵琶别抱’,你就以她婚前不贞为由提出退婚。你爹那么顽固守旧,肯定不能容忍这种事。” “唔,有道理。”林海潮若有所思,“可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地道啊?” “你还跟她讲地道?!她跟你讲了吗?” 伍一帧愤愤不平,手里的轻重没了准头,把海潮疼得嗷嗷叫。 “你挨打逃跑有家不能归,还不都她害的?” “你说的对,”大概是疼痛的刺激起了作用,林海潮下了决心:“必须退婚,想方设法、不择手段、不计代价也要退!” 然而紧接着,他就说出了让伍一帧头大的话:“我觉得,你就挺适合勾引苏明珰的!” * 苏明珰和小四儿趴在炕沿上写字,她听话起来倒是真听话,西门音刚才就那么一说,她就认真执行起来了。以后这炕沿儿恐怕天天要被她占据。 西门音和母亲无可奈何,对视一眼走开了。 座钟铛铛响了几声,时间是下午四点半,在里屋温课的谨之戴上黑色学生帽子出来了,跟母亲打招呼说出去一趟。 西门音见他手里握着一卷纸,警觉地问:“你不是去参加今天的反 s 游行吧?” 谨之还不及搭话,明珰就‘啊’的一声,问:“今儿又有游行啊!” 最近的游行是从重庆蔓延到全国的,隔三差五的,各个学校就集结出发,去北大红楼静坐示威。明珰她们学校也参加,只不过她天天旷课卖货,错过了消息。 西门太太停下织毛衣,过来抄走儿子手中的那卷纸,打开一看,果然是游行传单。 “不准去,回里屋温课去!” 谨之嗫嚅几句,终究不敢反抗,只好回去了。 明珰手中在用铅笔写字,心却早已钻到钱眼里去了,游行是学生最为集中的场合,也就是潜在客户最多的场合,女生给自己买,男生给女朋友买,机会难得。 她转着眼珠子,忽然说:“阿耶,忘了去姥姥家接弟妹了。西门老师,我得走啦!” 西门知道她在撒谎,但她不想又犯一次老师病,就由她去了。 明珰哒哒哒地跑回小东屋,搬开东北角的地砖,取出存货,一股脑塞进书袋里,然后直奔北大红楼去了。 游行队伍壮观,大学生、国中生都有,她到了后,扯了扯自己的棉袍、理了理头发上的绢花,凑近人群,见缝插针、舌灿莲花地兜售绢花,虽然也有人鄙视她这种铜臭的行为,但静坐许久,大家都有些无聊了,零星有几个女生开始试戴她的绢花,然后有更多人围过来。人群就是这样,有人开始行动,其他人也不再克制。 绢花很快见了底,有两只压在了书袋的最下边,她着急取出来,就索性把书本杂物一股脑倒出来,谁料大风呼啸,倏忽便把一沓纸吹到了空中四散而去。明珰本想去捞,伸手时却见是小四儿上次打算做草稿的废纸,又有客人等着她拿绢花,便任它们随风而去了。 然而过一时人群嘈嘈切切起来—— “音音太绵,为夫不想起……” “离家三日,如隔三秋,念音音、想音音……” “饭在锅里,人在床上。” “音音……” 明珰大惊失色,立刻去扑那些纸,但为时已晚,周围的学生已把纸张交相传阅,一个个饶有兴致地诵读,还有那被风刮得更远的,正如天女散花一般,洒向黑压压静坐的人群…… * 香山起风时,海东和黄春正站在院子里抽烟,大少奶奶刚才的话让他俩很吃惊,西门推荐文兰小姐穿粉色旗袍来见三爷,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此时客厅里主宾交谈融洽,三爷现在还不知道这一茬,回头等他知道了,准扎心。 不过兹事体大,他俩没道理瞒着三爷不报告。 但怎么措辞呢?三爷又是装修又是筹备提亲的,他俩兜头一瓢凉水泼上去,怎忍心呐…… 挺纠结! 黄春端详着装潢一新的小白楼,三爷在明知自己要离开北平的情况下依旧大手笔装修这宅子,其实有着两层原因,一层是是为出走打掩护,婚礼搞得越风光,越会给外人一种扎根此地的错觉。 至于第二层,是三爷亲口说的——从前西门跟着他太苦了,一生一次婚礼,他不能潦草。 三爷对西门,是真心实意不假了。 如此感慨的,还有客厅里的大少奶奶,方才她被‘方音墅’三个字打蒙了,这半晌简直如坐针毡,还好文兰问起此名出处时,三爷顾及大家的面子含糊过去了,不然今天简直无法收场。 他们起身告辞时已是薄暮,窗外狂风肆虐,裹挟着山上的积雪,仿佛掀起又一场暴风雪。 海东和黄春陪着三爷将客人送出大门,汽车渐渐远去,三爷回身看了眼那只已经挂好的门匾,说:“不太正,偏东了些。” 海东和黄春压根儿没心思端详匾挂得正不正。 二人用眼神在三爷背后推搡一番,最后由海东开了口:“三爷,咱婚房是装修好了,但西门音好像并不打算嫁过来啊。” 不敢给三爷反应时间,他一股脑把大少奶奶的话原原本本地转述了一遍。 三爷没有转过身来,仍旧是端详门匾的动作,但海东明白,三爷被扎中了,扎得血淋淋。 三爷隔了许久才开口:“大少奶奶的意思是,西门教文兰小姐投我所好?这怎么可能,她没理由这么做。” 海东的眼神不无同情,说:“三爷,我看当年那件事……西门打内心深处就没有放下过。” “不相干!”三爷脸色铁青,丢下这句话,朝院子里进去了。 三爷走得太快,海东紧走两步才跟上去,说:三爷,您已经足够有诚意,又是拿秘密换秘密,又是提议结婚,西门仍旧捂不热,说明……说明……总之我说句不该说的,这一程子,三爷您就是把事情做反了,其实您最应该先做的,是解开西门的心结。” 可是三爷说:“滚去干活!” 海东噤口,看了眼三爷消失在客厅门口的背影,又看了看黄春,说:“他就是嘴硬,实际上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黄春一头雾水,问:“怎么回事?到底当年发生过什么?” 海东无奈地摇头,一言难尽的样子。 “莫非……三爷有对不住西门小姐的地方?”黄春道。 海东叹气:“谁能不犯点错误啊,归根到底还是西门太轴!” 他前脚还在劝三爷说三爷嘴硬,后脚这就又怨起西门了。黄春越发听得一头雾水。 “黄春!”三爷的声音从书房传来,黄春连忙进去。 三爷正夹着雪茄满屋找火柴,火柴就在桌子上他看不到。 黄春掏出火上去给三爷点燃,三爷吸了一口雪茄,似乎冷静了一点,吩咐道:“从现在起,盯紧西门,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黄春应下,静了数秒后,禁不住出声:“三爷,起初我以为您对西门小姐只是不甘心或者心血来潮,但这些日子看下来,您对她分明情根深种,您为西门小姐做的事情,换做任何一个女子都该感动了,可偏偏她还是心如磐石,我不明白,当年你们到底发生过什么?刚才海东说的心结……是怎么回事啊?” 三爷抽着烟沉默着,过了许久,他长长地吐出烟雾,落寞地看向了窗外。
第48章 一九三九 长江、嘉陵江从重庆穿城而过,江边悬崖上,挨挨挤挤地建着木质的吊脚楼,大水漫上来的时候,木楼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在咬牙坚持着不被大水冲垮。 方丞凌晨三点半醒来,怀里的音音正睡的结实,他亲了亲她,小心翼翼地拿开她搂着自己脖子的手臂,然后穿衣下床。照例在床头放了一张龙飞凤舞的便笺:今到歌乐山,午夜赶回,音早睡,勿苦等。 五点钟的长途班车,临走前给音音准备好早饭,否则她总是省掉这顿。 清煮一枚荷包蛋扣在瓷碗里;小棵的青菜洗净、葱花切碎,盛在另一只瓷碗中;然后和面、擀面、切面条,一根根切得很细,放在案板上撒薄薄一层面粉防止粘连。音音醒来后煮一下就好。 一切安排妥当,他洗把手上楼去取外套,怕吵醒音音,拿了外套打算出去再穿,然而音音睡梦中嘤咛一声:“方丞。” 他一顿,放下外套走过去,温存地抚摸道:“怎么了?” 音音在黑暗中握住他的一根手指,睡意沙哑地说:“我梦见在生孩子,会不会这次怀上了?” 他俩一直避免怀孕,体外排精是唯一的办法,但音音月事不准,有时半月来一次,有时三月来一次,因此他们还是隔三差五担心这件事。 “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罢了,不用担心。”他吻了吻她的额,说:“万一有了也很亲。” 话虽如此说,但兵荒马乱的年月,生孩子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人类苦就苦在很多事情自己做不了主,连生孩子都由不得自己。 他感叹:“我老早就幻想做两种生意,一种军火,一种避孕药具的研究和生产,前者是暴利,后者是福祉。” 音音睡意朦胧,听见他这句话,笑了,闭着眼喃喃道:“后者固然造福人类,但前者却是战争的工具啊,你这个人,总是这样矛盾。” 是啊,他是个天生的商人,悲悯苍生的情怀固然也有,但逐利的习惯却永远改不了。 走出家门是四点钟,重庆的秋季,雾往往起自半夜,到早晨八九点钟才会消散,此时白茫茫一片,他走入其中,立刻就被淹没了。 这是 1939 年的雾都,他们搬来朝天门刚刚两个月,虽然住的是吊脚楼,但日子安宁了,两年的游击商人生涯让他还清了高利贷,他们终于摆脱了被人追杀的日子。 而瓶颈也是这个时候,生意不温不火,不至于让人再为了生计冒险,又叫人不甘心固步于当下。若他从来没有去过高峰也就罢了,可他见过山顶的风景,二十岁便在商界成名的人,让他一辈子都像现在这样做个游击商人小打小闹,简直不可想象! 他必须破冰,并且已经大刀阔斧地行动了,然而很快便栽了,只因他早年狂傲,做事有些不择手段,得罪了自己的亲舅舅以及父亲的老部下,如今这些人也在重庆,见他有要起山之势,便联手打压、疯狂围剿,即便他是个商业天才,也无法突出重围。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7 首页 上一页 33 34 35 36 37 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