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春纳罕,这事自己悄摸办着,怎么就叫太太知道了。 “黄春呐。”林剑阁出声了,“你老老实实的说,不要滑头,海东都跟我说了。” 黄春心道好一个忠义仁孝礼智信的愣海东,怕对师傅撒谎,竟连三爷都敢背叛。 黄春没辙,只好交代了,虽然隐去很多,但三爷调查情敌的大概轮廓是说到了。 方太太知道黄春心眼伶俐,便是被逼无奈说了真话,也只不过一星半点,剩下没说的还不知道多闹心呢,她长叹一口气,坐到沙发上揉头。 林剑阁劝她:“明日好好说劝说劝罢了,唉,得饶人处且饶人,照说他祖父和父亲都是韬光养晦谨慎求存的性情,怎会他就这样显山露水好勇斗狠。太太你也不要太过忧心,他的性子虽是有些过于,但究竟能做大生意的人,分寸还是有的。” 黄春在一旁听着,暗自思量,太太怕是明天要给三爷一顿好的了,自己得提前知会三爷一声,第二天一早便往山上去了,到了方音墅,将此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三爷,三爷听说海东多嘴,无可奈何。 海东是个笨蛋方丞自然明白,他也没指望海东能像黄春那样把事情办得油光水滑,自己过去名声不好,内迁时林剑阁怕他带坏徒弟,不肯派那些长脑子的,派了最笨最不长脑子的愣海东,九年下来,打打不走骂骂不走,人笨心眼死,别人见东家破产脚底抹油跑都跑不及,愣海东却是大黄狗转世,东家越穷跟得越牢。 所以,能把他怎样呢! “算了。”三爷叹气说,“老太太那里我回头应付吧,后面的事情不要对着海东。” 他和西门讲好中午回东城,此时已经捯饬一新,褐色毛衣白色西裤,外套都不稀的穿,帅得不行。 俩人出得院,海东正在擦车,见他俩出来,说:“三爷,天儿冷,咋不穿外套!” 黄春心道笨不死个你了愣海东! 腹诽还没结束,海东忽然哎呀一声,因是看见大黄狗朝街门‘颠颠颠’地跑了,‘噌’地甩掉手巾大喊起来:“顺子快关门,死公狗,一到发情就往外跑!窝里半天待不住!” 黄春蜡住,脱口轻叱:“东哥!说什么呢!别瞎说!” 出口便知糟了,沉默是金! 果然,棒槌海东醒悟了,双手连忙摆:“误会误会,不是说三爷,真就是说狗!” 三爷气笑,夺过钥匙上车,扬长而去。
第65章 预谋结婚贰 西门学了一夜麻将牌,天亮才睡下,醒来后已经十点钟,看母亲睡得沉,她蹑足到里间洗了脸,利索穿了衣服出来了。 走到胡同里立刻成了焦点,换洋火的老婆子、捡煤核的泥孩子、打哈欠的大烟鬼……都仿佛被点了穴静止不动了,直愣愣地看着她。 她知道自己的装束惹眼,但也不至于如此拍案惊奇,不由得低头看自己—— 简直要命!昨天急于脱身随手乱拿,哪顾得合身不合身,鸡油黄的高跟玻璃鞋,肉粉色的高领旗袍,且还非常的不哑光,而是能晃瞎人眼的油绸面料……她连忙将裘皮大衣裹紧挡住,不过这也无济于事,因这件裘皮大衣更夸张,又厚又宽又长,厚比一床棉被;长到稍不注意就被鞋跟踩住;宽到彪形大汉穿起来都嫌松垮! 这就罢了,肩膀上还斜搭着一只肥硕的狐狸,连头带尾巴全须全尾地叫她扛着,简直不伦不类。合着自己昨天就是这样被方丞送出门的!他昨天故意不说,就是等着今日叫她出洋相! 她咬咬牙,忿忿走。 北平胡同的老太太们生来没有小嗓门,她们的悄悄话比人家的大喇叭响。 “嗬!这貂!这玻璃鞋!西门老师这是发了横财了呀!” “哪的话,给阔人瞧上了,昨儿送来碉堡大一堆聘礼。” 泥孩子们破衣烂衫、挎着捡煤核的破筐,小跑着追随着西门音。他们被她肩膀上扛着的动物尸体吸引,穷追不舍,想要端详个究竟。 “是狼!” “不对,是大黄狗!” “胡说,是扶狸!” 叽叽喳喳、争辩个不休—— 西门音无地自容,在他们的裹挟下跌跌拌拌往前走。倒春寒走了,先已是梨花开放的季节,这种天气穿大貂,全北平也独她一个!而且还是棉被厚的裘皮大貂,不等走到胡同口就已经大汗淋漓! 喘吁吁地走出胡同,急煎煎左右张望,不见方丞,往长街的尽头极目远眺,才看见纸烟店门口停着辆黑车,静静的,一动不动。 好得很,她知道他是故意的,从昨天送她下山时就算好了她今儿要出洋相,等着瞧好儿呢! 虽然昨天她和他约法三章,说母亲介怀当年私奔之事,需要耐心开导才能同意婚事,在未谈妥之前方丞不能再登她家门,也不许到胡同,以免引得街坊邻居侧目。可他索性离得半公里远,她穿着这些不伦不类的披挂奔赴,被人当猴看就罢了,关键高跟鞋太高太尖了,鞋跟恨不能比筷子高比筷子细,踩高跷一般难受,她一贯朴素,哪经历过这样摩登的物件,这半晌被泥孩子裹挟着出来,已经把脚疼得够呛! 气不打一处来,迁怒于围着她转的泥孩子,柳眉倒立:“莫聒噪,捡煤核去!” 做先生的威严在这帮孩子身上毫无作用,街上与胡同还不一样,小孩子更多,呼啦一下聚拢了过来。 这乌泱泱一群,方丞却见死不救,反光的汽车玻璃看不清里边,但西门想也能想出他现在什么情况。 瞧他他不理,招手他不动,只好自己咬牙往前了,脚又疼,孩子们又闹,偏生一队驼煤的骆驼慢悠悠经过,她被孩子们绊着,超又超不过,让又让不开,硬生生形成了一副美人与驼队同行的滑稽画面,美人肩上还扛着一只狐。 实在没辙了,站定,扬脸问:“你过来不过来?” 几丈开外的距离,人又在车里,哪能听得到,她知道听不到,但看口型不会吗? 然而黑车纹丝不动,隐约看到驾驶位上的人笑的前仰后合。 她气极,不来是吧?那好! 她弯腰,眼睛恨恨看着车里的方丞,手去恨恨剥鞋子,三下五除二,剥下来往手里一拎,破马路到处都是泥水坑,她光脚就要大步朝前。 这一招自然管用,汽车连忙开过来了。 “别别别,快穿上,真有你的!” 方丞打开车门把她塞上副驾位,在泥孩子的起哄声中绝尘而去。 西门又热又累,瞪他一眼,上车后兀自把大衣脱下。她只顾松快,不料丝绸旗袍裱得紧,乳房圆滚滚顶出来老高,汽车一晃就似要把它俩从旗袍里跌出来一般。穿旗袍配不好乳罩就是这个结果。西门虽然不好低下头看,但如此活蹦乱跳的两大只,不用直视,光是余光就足够让方丞销魂蚀骨了。 她连忙穿起貂裘。 方丞看她一眼,回头继续开车,说:“又不是别人,你怕什么!” 说着,腾出一只手过来覆在了她那棉絮一般的白手上。 车子在六国饭店门口停下了,无需思量,西门也知道他不会让自己穿着这样一身不伦不类的东西回大宅门。六国饭店东首是犹太人开的驼铃商店,专卖名媛服饰,他把她塞进去,帽子、耳饰、手表、旗袍、大衣、鞋子统统更新。 也不需要店员帮忙,他亲自搭配,扫货一样迅速,之后又到洋人理发店洗剪烫,西门已是把这一天的时间都卖给他了,只要不让她再去洗个澡,其他一概不反抗。 所有程序进行到尾声,当她立在穿衣镜前时,被镜子里的女郎惊住了—— 烟蓝色蕾丝旗袍,镂空半透明的花样设计,酥胸若隐若现,透出少许性感又不失名媛的雅致,肉肉的耳垂上叩着一枚泪滴型耳钻,在高立领旗袍的衬托下,温婉妩媚,还了魂一般的惊艳! 发型更是改造了个彻底,欧洲复古风小波浪卷发,出门时西崽递来帽子和大衣,浅棕色小帽,柔软服帖、戴上去半遮桃花面。 大衣亦是浅棕色,腰带轻扎,纤腰一束。里边藏着性感妩媚的旗袍,中西混搭出来的时尚感,既挖掘了她骨子里的知识女性气质,又一扫之前的简朴沉闷,毫无改头换面后的造作,简单随性、精致大方,真不知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想必这些年,他已是阅人无数。 心里忽然就涩了这么一下,她说:“你现在很会给女人挑衣服。” 说出来便觉不妥,但收不回了。 方丞挑眉:“你吃醋了?” 她不是从前十几岁的西门音了,心中的一丝慌乱藏得牢牢,莞尔道:“不应该吗。” 分不清几分真情几分应付。 方丞咬咬牙,这个女人怎么变成这样!真是叫人又恨又爱! “时候还早,去挑一只婚戒吧。”他哪里是缺什么婚戒,昨天西门急着脱身,没有好好欣赏他们的卧室,妆台随便拉开一只抽屉,都是珠宝首饰,一屉一屉,满满当当,似路边的石子一样多,连成套的大克拉钻石项链,绿得滴水的老坑玻璃翠都是随随便便撂在那里。多少现成儿的他不用,偏和她相依相偎地一起挑选。 黑丝绒的板面,一只只精光潋滟的钻戒晃人眼。西门似也被惊艳了,怔怔地看着满眼的流光,他温热的气息划过她的耳廓:“音音,我盼着这一天盼了好久。” 从她随他私奔起,方丞就知道自己早晚要给她一个家,他拼了命跑生意,在战火中奔波,忍受欺压,心里时时想着的,就是如今这副画面——音音与他心意相通,共选婚戒,择挑婚服,往后音音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妻,一辈子都是他方丞的人。 西门动容,转而想起自己的处境,不得已再次收回中了蛊的心神,应付差事挑了最大克拉的,鹌鹑蛋一般硕大,俗不可耐。 他说:“太贵,买不起!” 美国人开的店,也不知道他是谁,当真以为嫌贵,说:“可以给二位优惠一些。” 他还是摇头,说:“我先回去卖房,凑够了再来,现在先买个小的凑合一下。” 美国人的实心眼竟然没看出这是句玩笑话,让了一支香烟给方丞,说:“房子地段怎么样?” 方丞嗯嗯了两声没应付过去,对方还在等着回答。只好道:“在香山。” “哎,那敢情是别墅喽?” “谈不上,几间砖瓦房罢了。” “啊?香山上富人的别墅多,阁下干嘛不盖别墅啊。” 方丞甩不脱这位洋话痨了,要是黄包车夫那种话痨还好应付,毕竟他们能听得懂中国人的玩笑和正话。 店主说:”砖瓦房卖不上价钱!“ 方丞一本正经的点头:“可不,卖不上!” 终止了话题,最终选了八克拉的一枚粉钻,光头级足,精光闪闪。 他哪里是大少奶奶曾经说的不懂珠宝,世家少爷出身,品味不同凡响,和那只鹌鹑蛋比起来,果然典雅大方。他亲手套在音音的纤指上,如同订制一般妥帖,这没有让西门触动,只是他怕上面有微尘,轻轻用指腹拂拭着,修长的手指流淌着无限温柔与爱怜,西门心头一颤,狠狠难过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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