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愈是亲密,以后愈是疏远。 而且两国远隔重洋,更细小的亲疏之分也成了无法触碰的天堑。 “You make me think of heaven(你使我联想天堂)……” 如果他不唱歌就好了。发声时肌肉牵动,面部的不同走向便被强调,更不必说完全不同的声线。 但季明河想,这个角度真的很适合。 适合到可以令她如此亲切地温习相似的肌理。她不需要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相同,只需要那给人莫名感的几分神似,便能伸手抵达触不可及。 反复求索,不断接近,就是为了分秒间这片虚无缥缈的天堂。 当人过久地在迷幻中沉沦,乃至于瞳仁陷入无序,一股来自地面,来自现实与理性的拉力又会试图拖拽。 而那双触碰季明河衣摆的手却无比温柔,温柔到不动声色,让她滞留在原地。 拉力来自视觉中央的人。季明河也一度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她在人群中看到了成珣。
第11章 作呕 即便抵达另一处空间,音乐声也会伴随一种令心脏发麻的震动感,从耳廓一直扩散到五脏六腑,彰显存在。 季明河只知道这是一支民谣乐队。如今返场,便令她的头脑不甚舒适地“空、空、空”。 与其说是为了逃避躯体的皱缩感,像个蜷缩起来已然腐烂的橘子,此刻的季明河更像是因为声音被动地跳出片刻,去动一些琐碎的、跟始作俑者没什么关系的念头。 毕竟现在,他们从学生时代的清纯初恋,唱到小饭馆的服务员小妹,颇有几分成熟风韵的老板娘,吃饭时跟男友调笑引起人不满和欲念的女生。 弥漫尘土的乡村,不隔音的廉租房,斑驳的地下室本就是奋斗者蛰伏的巢穴。但那种阳刚的梦想,那种要找个女人暖一暖睡黄的铁床的口吻,最好再加上一点“嫌贫爱富”“今时不同往日”的男女扯皮作噱头,真是让人想要呕吐。 要是遇到这种人,那才叫倒了大霉。至少季明河觉得,人要是为了生存被当作牛使,根本不会有那么多牛劲。可别侮辱了牛。 真想吐。 对了,她现在正在吐着呢。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 不仅仅是这个。 “季学姐呢?” 庄恒衍的脸色在灯光下晦暗不明:“她发消息说身体不舒服。我让她解决完自己想办法回学校,我们这儿耽搁不了。” “也行。”薛钊不奇怪地应了一声。 这之后,薛钊不动声色观察着庄恒衍的神色,冷不丁来了句:“其实学姐不跟过来也挺好的。性格不同的人,也没必要混到一块儿去。我们内部相互包容一下算了,要是真介绍给那几个兄弟……” 话不必挑明。薛钊跟庄恒衍的交情不是一天两天,自诩有点了解。 季明河也算是给了庄恒衍一个台阶。就算他要来点真的,也不可能广而告之。不管庄恒衍一开始怎么想,最终他会很有分寸地止步。 庄恒衍没应。 “对了,老刘知道你不好他们那口,所以没给你叫妞……” “知道了!知道了!”他忽然生起气来。 盥洗室内是压抑的干呕声,和外面喧嚣热烈的闲聊格格不入。 音乐已经消弭。季明河无法再隐秘而激烈地批判什么了,她面对的东西只有她自己,还有成形的旧日落影。 “它”(他)来找她了。 成珣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对季明河来说是个谜。 一件眼熟的淡色亚麻衬衫,长袖悠闲地扎起到肘下;不出意料,它会和一条西裤相配。他就像真的只是因为兴趣闲逛到这里,沐浴着日光在静谧中漫步,惬意地度假。 但她看到他了。 严格地说,是他看到了她。 隔着人群,成珣会在这一刻知晓一切。 庄恒衍已经下场,季明河的错觉便适时地落幕。但现在,她脸上难掩愕然,被钉在了原地。 周遭的一切都跟季明河不再有关系。整场 Livehouse 漫长到永远存在下一个上台的乐队,但她已经无心合群地跟随被搅动的气氛行事。她只是看着成珣,以一种未曾有过的方式看。 成珣在人群中给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他一消失在人群中,季明河立刻感到胃内翻江倒海。她不得不从人排中艰难挤出,期间连“抱歉”“借过”都是破碎的。 ——好酸。 季明河想,她的胃和口腔怎么会这么酸。 这种感觉就像季明河准备本科第一次全英语演讲时的经历。季明河从来信奉熟练可以战胜紧张,因此对稿子烂熟于心,用倒背如流形容都不为过。尽管如此,她依旧得在厕所掐着表干呕,一边呕吐一边用模糊的发音调整被酸意腐蚀的喉咙。 她学英语学得太迟了,为了那场决定人生的考试已经拼尽全力,实在无暇训练口音。和考试不同,没有人会嘉奖她付出的努力,因为她只是后知后觉恶补了跨越门槛的必需品。 季明河也和那些通过竞赛破格录取的同学不一样。他们没有高考分数,却是最应该被录取的学生;她有够到录取线的凭证,从结果来看却成了吃红利的人。 这不是她一朝一夕能够弥补的。季明河并非钢铁森林的住民,更不必谈是哪一寸树梢的产物——有的树梢能够提供充沛的营养,有的树梢让人以为一整棵树就是这一个狭窄的角落。万幸的是,季明河在数学上有点天赋。努力只是把一朝一夕掰成两半甚至三份的手段,没有这一点天赋,她什么都不是。至于英语,如今她多少能跟土著沟通几句,应该算是过了关。 在镜子前,季明河用水反复清洗还在往外渗汗的脸庞。 原来她已经跨过了这么多。 然而,季明河认为自己真正的天赋并不在此。 她的天赋,在于“无暇嫉妒”。 所以,与其思考这代表什么——无论意味着什么,都不是季明河所能改变的——她要首先着手去做。 这就是季明河对“具体生活”的阐释。 因为如果要从象征意义看,她可以打一千零一次退堂鼓。众多看上去不是季明河该染指的东西,太多彰显层次高低的条件,她都达成了。好像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没什么好退缩的,她只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仅此而已。 正因如此,当季明河在路上接到成珣的电话,她已经恢复了平静。彼时她向主办方确认过乐队都已离场,庄恒衍自然包含其中,便折返回通往出口的路。 手机振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的电话号码季明河没有存,按理说这种陌生来电她一个都不会接。 她接了。“你好。”并且很有礼貌地作开场白。 无疑是成珣的声线。 “你也好。我在去公交站台的路上等你。” 他坐在车中,并且有心宽慰。“没关系,演出的人已经走了。”成珣透过窗看见他们有说有笑上车,结伴前往附近的一个娱乐会所。 成珣不会把这个告诉季明河,就如同他省去了高级二字,出自对这种场所一视同仁的心态。 “……我知道了。”季明河用拇指按了一下红键挂断,要把那块挤压到凹陷下去一样。 但路是平坦的。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季明河看到了成珣。 “我不上车。”她摇头时有些固执,站在成珣缓缓摇下的窗口外,不再更进一步。 季明河不准备进去。她今日尤其不欲进入成珣的领地,尽管成珣心底极为渴求将自己禁闭在她所在的围城。 眼下有更要紧的事。“小河,你看上去不太舒服。” “没有,你看错了。”季明河否认,睁着幽深的眼。因为他坐在里面,她便在外头微微垂下眸。“你有什么想说的?你刚才明明可以在电话里一起讲了。” “我们明天可以谈谈吗?” 她看着他,因为面无表情显得漠然。“明天是明天的事。” “那么今天的话,我可以送你回学校吗?” “不可以。” 季明河回答得斩钉截铁。 “你没有别的事情要问了。”她陈述道,“时间很晚,我该走了。” “……” “再见,小河。” “再见。” 成珣看着季明河上了公交车。 她找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然后戴上耳机。 再往后,成珣便看不到她了。她被另一辆车载走了。 回到家,成珣简单洗漱后继续工作,忙到了近乎破晓的时分。这之后他也不打算仅仅因为窗外是黑夜小睡过去。 荧幕亮起。 “太可耻了……我这五年都白活了……白活了……” “格鲁申卡?格鲁申卡?” 镜头极其粗糙,有明显的模仿痕迹,可以看出掌镜人的导演偏好。它们绝不是出自任何一位专业导演之手,却能留下世间最为精妙的影像。 车在这一刻向来时处开,她从车上下来,然后站定在成珣的窗前。 “Caleb,我好像没给你看过‘这个’。” 她要开始跟他分享了。 “我不喜欢拍照”,季明河这么说过。不仅如此,她尤其反感让自己入镜。所以成珣只留下了她的一张照片——眉眼间含有愠色,轮廓因动作模糊,神情却很清晰。此时的季明河头痛于作业,布置作业的老师是法国人。 “‘老师,这太难了’。” “老师,这太难了。” 成珣教季明河用法语抱怨。如果她想,成珣还可以手把手教给她几句很粗鲁的脏话,但他们一直认为不适合对老师使用。他们因为不同的原因敬重这个群体。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季明河吸了一口咖啡,又咬了一口可颂补充能量,不疑有他。 “我爱你。” 她声音模糊:“我爱你……怎么有一点不对劲。” 仅有的这张照片独一无二,无比珍贵。但成珣若是想获得更多,可以轻而易举搜集到她的其他照片。 这并非偷窃,无论是季明河本科 F 大的官网,还是学校公众号上都能找到。网站上不仅有她的证件照,还有非常罕见的冬季生活照。照片里,季明河穿着羽绒服,像个蓬松的小面包,很难得地对镜头笑。 这张照片出现在 F 大优秀毕业生的个人专栏中。自我介绍不像是她自己写的,不过信息是真的,成珣依旧看得很高兴,虽然他确实不怎么喜欢“逆袭”的说法。 紧跟在自我介绍后的是她努力的冰山一角,由季明河很谦虚地在竞赛、论文发表以及奖学金获得方面择其扼要地分别列举一部分。 “大二上学期的时候,我因为选修课的缘故演了《卡拉马佐夫兄弟》的片段。我选的时候真不知道会有这么一出,我以为最多是翻转课堂。”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9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