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陈洵满是泪痕的脸,陪陈洵在冬夜中坐了一整晚,直到天边被撕开第一道微光,直到天光大亮。 太阳自海上升起,带着治愈人心的瑰丽。日落时,它杜鹃啼血,目断魂销,日出时,蓬勃的模样却又似世间万物无一重要。世上人匆匆来,又着急走,它却如此反复,亿万年未曾改变。 陈洵用力抹了把脸,望着初升的太阳眯起眼。 “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你当时会问我认不认识闫苓。我该认识她才对。” 清晨空气还未混入浊气,他缓缓吸入一口,又用力吐出去。自然总表现出包容万物的宽宏模样,对待犯了错的人,依旧平等,至少不会没收他赖以生存的氧气。 纪廉起身,说:“回去吧。” 走出几步,回头却见陈洵依旧坐在地上。 陈洵看着他,说:“葛佳也自杀过,你知道么?” 纪廉点头,“你救了她。” 陈洵转回脸来,吸了吸鼻子。 纪廉又说:“你不可能救每个人。闫苓的死并不是你的错。” 陈洵捂着脸低下头去。他好像就在等纪廉的这句话。 闫苓的死并不是你的错。 这话从纪廉口中说出来,仿佛就是金科玉律一般,给了他底气。 安静了会儿,他朝纪廉伸出手。 纪廉沉默地握住他的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温度。即使在冬夜里坐了整晚,陈洵的手依旧是微热的,和他的,和葛佳的不一样。
第49章 《安然入睡》(2) 陈洵在逼仄阴湿的宾馆住了两个星期。期间白雁一通电话也没打来。 七天里,陈洵早睡早起,早晨六点外出跑步,跑完回宾馆,靠纪廉的两本笔记本复习高一整一学期的知识。三餐靠外出堂食打包。晚上十点按时入睡。活得极其规律也还算健康。 陈洵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生怕停下就会想起那个雪夜,救护车在他眼前呼啸而过,医院里急救室前的红灯,它熄灭了,闫苓的生命也熄灭了。 不敢想,所以埋头苦读。往日不过脑子的知识,这会儿硬逼着塞进脑子里,竟然也学会了。 这天晚上,陈洵坐在桌前背化学元素周期表。说来惭愧,他一路靠着体育特长生的身份升学,甚至连元素周期表都没背会。这时门外突然有人敲门。陈洵迟疑地停下来,起身走向门口。 “谁?” 门外没有回应,他疑惑地开门,对上葛佳没了笑容的脸,一时竟觉得陌生。 “是纪廉告诉你我住这的?” 葛佳点头,抬起手,“上次忘记给你这个。” 陈洵将视线从她的脸上的移到手,看清她手里握着的那个四四方方的透明玻璃小盒时,有只无形的手一下掐紧了他的脖子。 盒子里装着一块橡皮。普普通通的白色,外面套着蓝色的纸壳,一头已经被擦成圆角,沾了点铅黑。这就是闫苓信中所说的,他在考场帮她拾起来的那块橡皮吧。 陈洵伸手接过盒子,扶着门框低下头。 “你现在方便吗?”葛佳问,“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陈洵抬头看她一眼,问:“去哪儿?” 坐在麻辣烫店里,陈洵点了满满一碗麻辣烫,夹起筷子时,却是食不知味。 “没想到你原来是来吃麻辣烫。” 葛佳神情淡漠地问:“好吃么?” 陈洵勉强吃了几口,朝她比了个大拇指:“不错。其实之前纪廉就带我来这吃过。那会儿我刚退泳队没几天,点了满满两大碗,都吃撑了。” 陈洵自嘲地笑着耸了耸肩,低头又吃了几口。 葛佳吃完放下筷子,说:“我还想带你去个地方。” 坐上车后,葛佳跟司机报了个地址。司机有些意外,说那地方这种时候几乎没人会去。之后一路上没人再说话。陈洵转过头去,见葛佳静静望着窗外,街灯的光影斜切过她的侧脸,将另一半隐在暗处。 后来,当陈洵再次回想起这一幕,才发觉彼时葛佳脸上明明暗暗的光影游戏,像是个绝妙的隐喻。 坐在烂尾楼的天台,眺望远方车水马龙,似乎和这里是两个世界。陈洵望着眼前冬日荒凉的夜景,眯起眼。 葛佳转过头来看他,说:“这个地方是我的秘密基地。我带闫苓来过这。” 陈洵点点头,他在上来前就发现了。 “上周,我问你要了张闫苓的照片。你说那张照片是闫苓生日的时候你给她拍的,看背景,就是这了。是吧?” 他想到闫苓在信上写,她的第二个心愿就是希望他快乐,胸口又是一阵闷痛。 “对。”葛佳转回脸去,沉默片刻,说,“其实刚才那家麻辣烫店,也是以前我们常去的地方。我们最后一次去那吃麻辣烫,闫苓点了特别多,结果吃吐了。那天闫烨杀了刘贤武。” 陈洵闻言过了许久才开口,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葛佳说:“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陈洵低下头去。凛冽的寒风扑上他的脸颊,裹挟走温度,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做了警察之后,你会抓住所有罪犯吗?”葛佳问。 陈洵点头,说:“会。” 葛佳问:“如果我是罪犯呢?你会抓我吗?” 陈洵看着她,想起初见时,她站在教室外,单是匆匆一眼,就让他脸红心跳。 他点头,说:“会。”说完听见自己心底有个声音在喊叫,在这冰天冻地的夜晚,如同被冻结在湖中的人敲击冰面垂死求救。 葛佳脸上重又露出他所熟悉的笑来。空洞的,没有真实情感的,仿佛戴着面具的微笑。 为什么要这样问呢?为什么还能这样微笑呢?为什么还能用这双空洞的带笑的眼睛盯着他呢? “……为什么呢。”他喃喃地问。 那天凌晨闫苓打来的那通无声的电话,发来的那条信息,她看到了没? 那首狄兰•托马斯的诗,背后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他呢? 不是希望警察抓住所有的罪犯吗?那为什么不愿意接受钱叔的帮助呢? 他在心中问。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葛佳笑着歪了歪头,原本散落在肩头的马尾发梢滑到身后。 陈洵看着她。一举一动都透露着纯真可爱,找不出丁点假装的痕迹,至少他找不出。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生,如今站在明晃晃的太阳下,六年前却一步步踏入冰冷的蓝色漩涡。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葛佳笑着低下头去,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之后摆在一旁,仰头望天上几乎看不见的星星。 陈洵望着她,心中那团被纸包住的火又颓然烧起来。 为期三天的期末考试结束,踏出考场的那一刻,陈洵仰头望着灰色的天空,猜测自己下学期就得离开江阁了。张清要求他期末全科及格,显然他没办法达成。 回到班级,班里的氛围也并不轻松。有人聊到抑郁症,于是患了抑郁症后自杀的闫苓再被提起。 这个生前默默无闻的女孩,死后却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焦点。 路过二班时,陈洵看到葛佳坐在窗边,冬日里清晨的阳光透过拉上的窗帘,只沾到她一点的头发丝,闪着亮亮的光。 之前在泳队训练时,这一幕曾出现在陈洵梦中,令他彻夜难眠。 陈洵怔怔地站在窗边看了会儿,直到身后有人发出疑惑的一声“嗯”,他才匆忙收回视线,朝那同学抱歉地打了个招呼,快步走去自己班。 肺腑间那团烧不穿薄纸的火找到机会,再度烧了起来,烧得陈洵呼吸困难,头疼欲裂。 放学后回到逼仄的宾馆,陈洵把纪廉的笔记拿出来,摊在桌上,之后盘着腿坐在地上,盯着笔记愣了许久,想着笔记是纪廉帮葛佳写的,他心间有酸涩,想着葛佳把笔记给了他,酸涩转又变成苦涩。 门外这时突然有人敲门。 陈洵迟疑地起身,走向门口。 “谁?” “我。你老娘。”外面传来白雁没好气的声音。 陈洵闻声猛地睁大了眼。 打开门的一霎,白雁迅速伸出手,在他头上一个暴扣。 “啊——”陈洵紧皱着眉痛叫着蹲下身。 “哼。”白雁瞪他一眼,朝房间里环顾了一遍。 “你小子,我不来还真不打算回家了是吧?” 之后她看到地上的外卖塑料袋,脸色更差了。 “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啊,有吃有喝的。这可不比在游泳队里训练舒服吗?怪不得你要退队啊。” “妈……”陈洵缓过劲来,从地上起来,观察着白雁的表情,退开一步。 “你先进来吧,外面冷。” 白雁斜他一眼,摆摆手:“我不进来,你赶紧收拾好行李出来。” 陈洵愣了愣,之后惊喜地睁了睁眼,连忙跑去开了行李箱。 “你原谅我了?” “原谅你?想得美。”白雁抱着肩说,“看在纪廉的面子上我才来的。你别废话了,赶紧收拾。” 陈洵收衣服的动作登时僵住,转身看向白雁,“什么?” “昨天晚上纪廉来我们家了。”白雁说,“上周他也来过,给你来送笔记的。你怎么没告诉他你住外面了?” “忘了提了。”陈洵低声说,低头继续收拾,却发现自己手心陡然出了些汗。 原来给信那天,纪廉是去过了他家才猜的他还住在宾馆。 “哼,猪脑子。”白雁走进来,在床边坐下,说,“上周我告诉他你住在宾馆,他就走了。昨晚他又来了,问你回家没,我说没有。他就跟我说,家里奶奶在等他,又走了。” 陈洵停下手,怔怔地盯着地。 “他奶奶回家了?” “什么意思?他奶奶出去过?”白雁不解地问。 “没事。”陈洵连忙摇了摇头。 “你干嘛不告诉纪廉?害人家白跑两趟,真是好心喂了驴肝肺。” 是啊,真是好心喂了驴肝肺。他为什么要对纪廉撒那样的谎。陈洵心想。 那晚,要是他跟纪廉坦白,他是住在宾馆,而不是家,纪廉就能早些把信给他。他早些看了信,就能早些赶去闫苓家,那闫苓是否就不会死? 心中的愧疚又开始翻江倒海而来,一瞬间将他淹没。 这时纪廉的那句“你不可能救每个人。闫苓的死并不是你的错。”如同浮木,他紧抱住它,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我今天来,是因为接到你们班主任电话了。” 白雁的话将陈洵飘忽的思绪瞬间拉了回来。 他僵直了身体,问:“是说转学的事?” 白雁点了点头,说:“你们张老师把事情都告诉我了。你成绩不好,被他找谈话。他希望我能理解,他希望他们班每个孩子都优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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