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彼时的内心活动,除了因为顾及云嘉醉了不太舒服,更多的则是他从来都不是那种喜欢悬着甜头让自己期待的人,在“有”和“没有”这种可能性面前,他习惯抱最坏的打算,降低期待。 也自觉在她面前,他实在没有什么意志力可言。 就像从灼缘观回程那次,云嘉因为过弯的惯性,撞到他身上,不过维持亲近的姿势说了几句话,他就察觉到抬头的趋势,之后一路,云嘉因晕车闭眼休息,他则放空大脑,去想那些无聊生硬的数据,甚至不敢再转头去看她。 那一路,初夏山景迎窗而过,他坐在车厢内,十分厌弃这样的自己。 为什么这么多年,连堂堂正正地看她都做不到,一面别无所求,一面心生歹念,实在龌龊。 庄在迅速起身,冲进浴室。 顷刻,水声传来。 云嘉原本有心等他出来再调侃他的,趴在沙发扶手上,等了没几分钟就被困意席卷。 庄在再次走到她身边时,她只穿着一件男人的宽大睡衣,两臂交叠,伏睡着,纤长白皙的双腿并而微微错开,瘦伶的脚趾悬空露在沙发之外,昏柔光线里,她像一副无需再添雕琢的新古典主义油画,美而静谧。 拿了沙发上的薄毯给她轻轻盖上,庄在才去衣柜里找来新的四件套,迅速将床品换了,再轻手轻脚将人抱到床上。 他单膝曲跪,抵在床边。 五指握拳撑着一边脸,望着在他的床上睡着的人。 望了一会儿,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去亲近、去描摹,从英气的弯眉,到眼角微翘的眸子。 云嘉睫毛长却不密。他的睫毛过密,读书时做汇报演讲好几次被人问过是不是画了眼线,大片阴影映入眼瞳,是化不开的沉郁底色,而云嘉的眼睛,则坦然直视万物,明亮而灵动。 他心怀恋慕地吻了吻这双闭合的眼睛。 随后抓起换下的床单,塞进阳台的洗衣机里,机器发出启动的声音,庄在折回卧室找到自己的手机,一边解锁一边合上门。 一个小时前,那时候司机应该才将他们送回家不久,应该是司机将他们回了什么地方汇报给黎辉了,黎辉给他发来消息,内容也简单寻常,叫他这两天有空回家一趟。 已经没有及时回了,那就明早再回复。 庄在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想了一会儿事。 随即,拿起手机,给常国栋拨去一个电话。 今晚这顿饭有云嘉的出现,没出任何差池,进行得顺利,自然散得也早。 会续第二摊一点也不奇怪。 这顿饭,常国栋暗暗忍了不少气,总不能让人收了面上的假笑,就立马打道回府,蒙被子里哭去。 听那边的动静,像是什么会所,有服务生问候晚上好的声音,庄在分辨了一下,随后挺温和地开口:“常董,娱乐呢,这么晚给您打电话,没打扰您吧?” 那边很场面地笑了一下:“怎么会打扰,哪能说打扰,今非昔比啊庄总,现在你就是再晚打过来,我不也得笑着问问庄总您有何高见呐?” 话里的态度已然分明。 庄在想到此刻熟睡的云嘉,想到不久前在鸣凤轩苦着脸发愁不知道明早醒来要面对多少事的云嘉。 “您这是跟我见外了。” 常国栋又笑一声,奉承话里夹嘲谑:“庄总一步登天,以后挂‘云’字了,谁敢不跟你见外,那不是腆着脸把自己也当云家人吗?” “您分得太清了,云嘉的父亲可是一直说云众是一家,也正因如此,我才有跟您共事的机会,云总调我这样经验和能力有所欠缺的小辈到馥兹,是给我的历练,也是对您的信任,本来就能双赢的事,都因为一点小误会才多了波折,大家都不想的,您说是不是?” “是!就是!” 常国栋一应,声调有些豁然通透的意思,又作懊悔,“我早该看出来了,庄总出类拔萃,有胆识有远见,绝非凡物,这都是底下人不仔细,乱传话,风言风语的,这才有了误会。” 被一个曾经看轻自己的人如此恭维,庄在并没有顺心畅快的感觉,反而有些恶感,对常国栋的,对自己的。他停了两秒,让自己把这冠冕堂皇的话接下去。 “您是有肚量的人,不然我今晚不会给您打这通电话,我知道,今晚这顿饭吃得不够尽兴,我改天再请您和郑总几位小聚。”说话时,庄在将另一部手机打开,把刚刚在服务生晚间问候里听来的地址,发给助理,“今晚您的消费,我来买单,您玩得开心。” “庄总这就客气啦。” “云嘉喊您叔叔,您是长辈,应该的。”庄在话题一转,温和地说,“您也知道的,云嘉自由惯了,说话直了一点,今晚的事要是让她父亲知道了,免不了要喊她回清港教育一番,她最近工作太忙了。” 有些话只需点到为止,常国栋听懂其中意思,立马应道:“明白明白,这两头折腾实在太累,再说了,这有什么好教育的嘛,嘉嘉是什么性格,我们这些做长辈再清楚不过,哪里会跟她计较。只要她开心了,我们做什么也都是愿意的。” 最后一句,庄在应得真心。 常国栋又恭维起来,庄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透漏出去,他和云嘉的恋情不希望那么快人尽皆知。 他有他的考虑。 常国栋有常国栋的理解,说明白,他是有真本事的人,自然想凭自己的本事做出一点成绩来给人瞧,省得蜚短流长,说他攀了高枝、走了捷径。 挂了电话,庄在忽然轻笑,有些自嘲的意思,他离常国栋的境界果然还是差得很远。 虽然从未表现得宁折不屈,但庄在倒也做不到一叶障目,夸夸其谈自己是全凭本事走到今天的。 自从在多年前的一个夏日傍晚,他走进黎家的别墅,云嘉裙角飞扬从楼梯上跑下来说欢迎他。 他的人生就已经开始走捷径了。 如此一想,他把手机扔到桌面上,陷入突如其来的低落中。 遇见她时别无长物,到如今,依然很糟糕,既非卓尔不群,也无傲骨铮铮,除了一点她从来不缺的外物钱财,没有增长任何美好的品德。 只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学到了。 越想越觉得不堪。 他甚至开始想,只是因为恋爱的时间不长,彼此的了解也不多,等缓过一时的冲动和乍起的热情,云嘉一定会对他失望。 因他不过如此。 他没有办法在自己身上找到足以吸引她的特质,喜欢她、对她好,本来就是全世界都会做的事,喜欢她的人太多太多,他一点也不凸出。 读高中时,她连迟到学生会的人都不忍心记她名字,罚她去做校园劳动,但她执着要对方一视同仁,自己在登记簿上写了自己的名字,云嘉前脚刚走,后脚就有男生跳起来说,快划掉,让公主拿扫帚像话吗? 她喜欢他,跟他在一起,就像拿起了一把扫帚。 实在不像话。 庄在起身去阳台把洗干净的床单晾了,知道庄蔓熬夜,这个点应该没睡,又站阳台给庄蔓打去电话,问她们院里最近都在忙什么作业。 “因为我们学校这边要求比较刻板,必须在一个学习软件上面每周布置一次课外作业,姐姐不知道,就现在得在期末前补完,她在我们院上课太糟蹋她了,她讲课不知道多有趣,结果院里规矩死多的,我们这个破学校根本配不上她!还好她明年就要回法国了。”愤愤完毕,庄蔓忽然问道,“哥哥,姐姐回法国,你们是不是就要谈异国恋了?” “这个不用你管。”庄在不欲和妹妹深谈,只说,“你明天主动问她,要不要你帮忙,可以吗?她今天晚上为了没改完的作业发愁。” “好啊!我来帮姐姐!我明天来带一家超级好喝的奶茶去美术楼找她。”庄蔓雀跃道,又问,“姐姐在不在你旁边啊,我想问问她有没有什么要提前准备的。” “她很累,已经睡了。” 那边停了两秒,随即弱声道:“……嗯……是你把姐姐弄得很累吗?” 庄在额角一跳,越过问题本身,严肃道:“我跟你说,不要天天熬夜,要记得多给你妈妈打电话,不要一到周末就和朋友玩疯了。”
第61章 正在加载 工作日的闹钟到时响起, 云嘉意识苏醒,两只手臂伸出被子,闭着眼,抻了一下熟睡一夜的骨头。 这一觉睡得非常舒服。 她很久没有过这种长时间的深度睡眠。 一翻身, 看到并不熟悉的床品, 以及大床空下来的另一半, 云嘉眯着眼,往被子里缩了缩。还未完全脱离睡眠状态的大脑缓缓运作,她不记得这个床单是昨晚什么时候换的了。 甚至对另一个人什么时候睡到她身边, 又是什么时候起床的, 也毫无印象。 倒是记得夜半,翻身碰到过人——摸到的肌肉很硬,像充绒时压得过分结实的超大型玩偶,且自带适宜人体拥来取暖的恒温系统, 是冬季被窝里的实用好物。 手脚并用贴上去, 脑电波会自动发出舒服的哼唧声。 庄在知道她工作日的起床时间,到了时间推门进来看。 云嘉的确醒了。 她表情懵懵的, 坐在床上发呆,见他进入房间,跟没反应过来一样, 只是视线跟随着他, 眨了好几下眼睛。 “睡好了吗?” 庄在把人工制造的夜灯关了, 毛巾随手一折, 放在一边, 又问, “要不要开窗帘?今天天气很好。” 云嘉不说话,只点头, 鼻音软而黏糊地“嗯”了一声。 遥控一按,窗帘伴随极轻的轨道收拢声响并到两侧,落地窗外的冬日晨曦被一点点放大,映进熟睡一夜微微发闷的房间里。 清透温暖的阳光铺在床上地下。 云嘉像捕蝴蝶那样,倏的弯腰,将手伸进明亮的光区里,脸上弯起一抹纯然的笑弧,声音透着自然的惊喜:“有阳光,暖暖的。”她闭眼感受了一下,“要是每天都这样睡醒,会很有幸福感吧。” 在巴黎住了好几年,别的都还适应,每个月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下雨,浪漫之都的这份浪漫实在因人而异,云嘉觉得阴雨连绵的天气多少有点影响心情。每次雨天见面,师兄总用法语调侃她,说她一到雨天就像一条拧不干的小毛巾。 庄在朝床边走去,给云嘉递去一杯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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