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最遗憾的事情是什么吗?你不会知道,是你从来不会正视我。” “我有时候甚至想不明白,我到底是爱你还是恨你,他把我的宝箱抢走了,红色的,我儿子给的。” 他挣扎几下,可那阿姨的手就紧紧攥着他的袖子,为难之际,隔壁跑出来一个胖胖阿姨,开朗地与他打招呼。 “你又来看妈妈了?” 她挽着攥住他衣袖哭起来的阿姨手臂,相携走远。 他这才走到妈妈的病房前,来到第三扇门前。 妈妈正披散着长发看窗外,身形纤细,一直踮着脚,他伸手敲敲门,没等应答就推门而入。 “小远!” 妈妈惊喜地扑过来抱住他,扬起笑脸。 “你吃饭了吗?” “嗯。” 他望向那扇封得死死的,根本推不开的窗户。 “你刚才在看什么?” 妈妈苍白的脸上满是小女孩般的天真烂漫:“在看你呀,从你走进来我就看到你啦。” 妈妈翻箱倒柜,认真找东西,随后献宝似的递给他。 “给,儿子。” 一瓶酸奶。 “啊,吸管。”她又蹲回柜子前,似是念叨给自己听的,“喝东西要用吸管,白色的吸管。” 可柜子里的铁罐子当啷当啷撞个不停,怎么也找不到,她急切起来。 “白色吸管!” 姜远握住她的胳膊肘,示意她回头看,利落地在她眼前把酸奶瓶口的铝膜撕掉。 “这样就能喝了,不用吸管。” “好吧。” 妈妈拽个凳子,反着坐趴在椅背上,胳膊交叠看他喝酸奶,仿佛这样她很快乐似的。 满室寂静,母子两个谁都没有再开口,直到酸奶见了底。 “我要开学了。” “开学要买书包。” “开学会有小朋友,你要好好和小朋友相处,别打架。” “开学了我就不能常来看你了。” 天色渐晚,护士推门要求他回家,姜远走到门口,见妈妈一拍额头,不断嘀咕自己忘了件事。 她回身去拿自己柜子里的铁罐,掰开盖,将零零散散的纸币悉数拿出来。 “给,小远。” 轻飘飘的纸币却让他心头颤动,他惊惧交加,反手握住妈妈的手腕。 “哪儿来的钱!” “快说啊!谁给你的!” 音调陡然拔高,把妈妈吓得脸色煞白,嘴唇发抖。 “我...叠纸鹤,叠了好多个纸鹤。” 一旁的护士见状开口:“我们这也给病人提供点能挣钱的小手工,前段时间叠一个纸鹤给五分钱..行了,齐秀秀的家属,快点走吧,我们这探视的时间要到了。” 姜远痛苦地闭闭眼,将二十块钱塞回妈妈手里,快步往外走。 牵着手的胖胖阿姨向他挥手再见,另一边的爱哭阿姨反而向他大喊。 “我想通了!” “我爱他,只是我出错了。”她喃喃道,“我出了故障,我没法再爱他了。” 直到走出住院楼,他才敢回身,空洞、压抑、难以消解的痛苦,是这栋楼里每个人心里都有的通病。 他呢? 舅舅进门时,他已经双目无神地躺在沙发上许久,时间变成感知不到就似乎不存在的事物。 “小远,吃饭了吗?” 瞧他仔细回想,舅舅笑笑,打开冰箱:“你这孩子,吃没吃饭还得想这么久吗?” “看今晚舅舅给你露一手。” 但显然,舅舅厨艺有限,肉丝切得有粗有细,青椒也黑了好几块,瞧见舅舅期待的眼神,他昧着良心点头。 “好吃。” 舅舅从自己的外套掏出信封,数出三百后,顿了顿,又拿出一百。 “下个月的饭费,花完了跟我要啊。” 姜远看着四张粉色的纸币,舅妈的质问犹在耳边。 “瑶瑶多久没买新衣服了?那天出门,想买条裙子,哭了好一阵,我死死咬牙没给买。” “你小点声。” “我小什么点声!咱们的日子过不过了?你妹妹一个月一千三,你外甥四百,你一个人的工资全进去了,就你是好人是吗?我们娘俩跟着你喝西北风?” 姜远揉揉额头,感觉脑袋里很痛。 高二分文理,鉴于高二五班大部分同学都选择了文科,于是将选理科的同学打散去了理科班。 这个班级下课时总是很吵,吵得他不耐烦,想要大喊一声闭嘴,尤其是现在与他隔着个过道的吕凡和高山海,总是大吼大叫,打打闹闹。 为什么别人可以快乐幸福呢? 而他却总是跟这两个词不沾边,偶尔他会想,凭什么,命运凭什么这样对他。 小时候爸爸骂他是什么来着?丧门星。 他没什么表情地低下头去看政治教材,爸爸这样骂自己的儿子,难道他自己就不是丧门星吗? 如果不是他抛妻弃子卷走家里所有的钱,他跟妈妈也不会落到这个境地,他跟他爸简直就是妈妈命里难逃的劫难。 大白天的,教室为什么开灯了啊,他挤挤眼睛,只觉得骤然亮起的灯光刺眼,将眼前雪白的书页照耀的反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人被强光照着,就像是灵魂被剥离出来。 下一秒,书上的墨迹在雪白底色上倏忽消散,又乍然聚起,喷泉一般喷涌开来,逐渐形成一张嘶哑怪叫的男人脸。 他心脏咚咚地跳,下意识一推桌子,想将那飘过来的恐怖人脸推走。 可事与愿违。 教室里刺眼的灯光开始闪烁,那人脸脱离书本,扭曲着爬行,越凑越近。 他害怕地僵直在原地,无法抽身,无法动弹。 任由那张诡异的脸在他的眼前耀武扬威飘来飘去,很快,如同吹散了一株蒲公英,教室的四周,就连瓷砖缝隙里,都开始涌出无数想要挤出来的头颅和人脸。 他们围着他庆祝,狂欢着,看他目眦欲裂而哈哈笑着,尖锐的笑声钻进他的脑袋,让他抱住自己的头恨不得把头拔掉扔了。 别笑了!别笑了! “姜远....” 呼唤的声音被关在陶罐里,盛满了水,空旷又遥远。 “姜远,你怎么了?” 是谁的声音? 他费力地想扭头,却一个指头都动弹不得。 他忘了,他的周围还有无数飘来飘去的人脸,最开始的那个,飘到了他的正前方,丝毫不掩饰恶意,大笑一声就钻进了他的胃里。 “呕....” 太恶心了,太恶心了。 一切都完了,他绝望地想,野鬼钻进他的身体里,他现在不是他自己了,他会被不知道哪儿来的野鬼支配。 他不属于自己,他满心绝望,张开眼睛。 啪。 教室里的灯关掉。 “姜远,你难受就去医务室瞧瞧。” 他的感受归位,崖边的呼啸风声渐停,冰冷的蛛丝退去,他依旧置身于这高二五班教室里,全班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而自己的桌子七扭八歪,正横亘在过道,肚子里的书散落一地。 政治老师再度开口:“姜远,能听到我说话吗?” 他侧头看余照,这突如其来的推桌子巨响让余照受到点惊吓。 一张秀丽苍白的脸,酷似妈妈的脸,细细看,并不是五官多么一致,而是神韵,总是能让他想起妈妈还没发病的模样。 那么温柔,可惜他一生都没法再见到了。 他弯下腰,缓缓将自己的书捡起来,如释重负般瘫坐在凳子上,这是自己永远也不会说的秘密。 好困,实在是好困,他好想睡一个安稳的觉,哪怕是上厕所,他也被厕所里的烟味儿熏得想睡觉。 他慢吞吞洗手,捧起冰冷的水浇在自己脸上。 “你说余照天天拽什么?” 冷峻的脸上,水珠流下去如同死不瞑目的厉鬼,透过镜子,是勾肩搭背讲话的吕凡和高山海,对面还有个不认识的男生。 高山海捏着嗓子,学余照说话。 “你什么人我什么态度。” 三个人满是恶意与嘲讽地笑起来。 吕凡不耐烦搓搓手指,三角眼里满是恶毒:“跟盛寻那个小白脸打得火热,能是什么好人哪,装。” 那不认识的男生摸摸下巴:“我跟她暑假在一个补习班来着,其实细看长得还挺好看,腰挺细。” 高山海惊叹:“天哪,李云峰,你喜欢这类型的?” 吕凡一舔嘴:“那你得跟我们班以前那小白脸争了,你们俩怎么分哪?一三五盛寻,二四六归你?” 看到对面两个人弯腰狂笑,吕凡又自认为幽默地补充:“周日就空着吧,也得给余照放个假,细胳膊细腿的,再累坏了。” 三个男生就聚在一起嚼舌根。 上课铃一响,姜远看看吕凡和高山海空荡荡的座位,又看讲台准备上课的严厉数学老师,正走到后门附近的他面无表情合上后门,插上门闸。 在后门发出咚咚声响后,充耳不闻回自己的座位,导致高山海和吕凡面带不忿在前门被罚站了一节课。 下了课终于解除罚站,吕凡气急败坏地摔书:“谁关的门?哪个贱人关的门?” 姜远冷淡瞟他一眼,就继续趴回去补觉。 英语课代表看起来很小巧,比妈妈要矮一点。 总是扎着丸子头,侧脸一点点小碎发陪衬得她很秀气,扶着栏杆,在放学的公交车上安静注视窗外,不知道想些什么。 姜远将目光移到她身后捞着塑料把手站着的男生,那个在厕所里说喜欢余照的男生,他挤眉弄眼的表情仿佛就在眼前。 正值放学时间,整辆车都是穿着校服的学生。 令姜远恶心的是,仗着拥挤,那个男生靠近余照,低头闻了闻她的头发,表情沉醉,而她丝毫未觉。 姜远的手捏紧栏杆。 他干脆向余照的方向挤,想要把他们俩隔开。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余照一脸惊慌地挪了位置,甚至站在了公交司机的旁边,感觉想从前门下车似的。 这样也行,至少跟那个男生离远了,姜远拽拽书包,与对方并排站在一起,听他小小哼歌。 公交突然颠簸,一个急刹车,姜远咬紧牙狠狠踏向那个男生的鞋。 居高临下瞧他:“对不起啊,没站稳。” 李云峰念念叨叨的,但顾忌姜远比自己高大半个头,最终还是小声嘀咕。 “下次注意点。” * 教师节的第二天,早晨起来天气就不好。 舅舅叮嘱他带一把伞,可他要是带走了,家里就只剩一把,肯定有个人要淋雨的,所以他吃过早饭,在舅舅的催促声中跑出家门,一头扎进雨里。 没有回头。 什么天气在他眼里根本没有区别,哪怕是晴天,他也依旧能感受到那场困住他的,潮湿阴冷的雨,令人恶心的那场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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