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放学时,他穿过一个个或撑伞或躲雨的同学,没有犹豫迈出廊下。 这样才对,大雨滂沱,把他的罪孽洗刷掉一些吧。 英语课代表撑着一个白色小花伞,在公交站台的另一边抬头望天,她好像很抵触自己。 头发被打湿成绺,雨水便顺着流进他的衣服,冷得他打颤,甚至能感受到皮肤上游走的水痕,正将他的体温逐步带走。 他抬起手感受冰冷的雨,缩回公交站最里面,企图靠一点点站牌的檐躲雨。 好冷啊。 好冷啊,妈妈。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 英语课代表原地一蹦,像是懊恼着什么,螃蟹一样挪过来,轻轻分给蹲着的他半边伞。 他没有低头看自己湿溻溻的衣服,而是抬头看余照的脸,他们对视的瞬间,她满是慌张,不自在地讲。 “大家都是同学,你没必要在这淋雨。” 她在解释为什么会给自己打伞,姜远觉得自己没错过这对视的一秒,实在是太好了。 只是回了舅舅家,他进门后呆愣在原地,脑袋又不转了,想了好久也没想起来自己刚才计划干什么。 班级后门,有人鬼鬼祟祟。 “哎,高山海,你帮我叫一下余照。” 余照被一声声呼唤叫得不耐烦,姜远的视线一直追随她,直到她怒气冲冲回来,才挪凳子给余照让位置。 这叫李云峰的人怎么阴魂不散的。 * 这个周末妈妈的状态不好,吃了药就躺在病床上,将被子的一角搂在怀里,手轻轻拍打着,也不知道是哄并不存在的孩子睡觉,还是哄她自己睡觉。 姜远走时,她还是那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妈妈的记忆好像停留在她那冷心冷肺的丈夫离家出走的那天了,那时候他还在上小学,所以在妈妈的眼里,他总是那个背着书包事事都要操心的小萝卜头。 2009年9月27日。 “下一站,宏光花园,请下车的旅客带好随身物品,前门上车,后门下车。” 姜远不着痕迹看一眼后门。 他心里清楚,余照有点怵自己,那么自己最应该做的是,离她远点。 夜晚温度低,余照校服里面还穿着黑色套头卫衣,只露出一小块帽子,瘦削肩膀好像没比帽子宽多少。 只是.... 他看到还有一个身影也在这一站下了车,公交缓缓启动,姜远注视着下了车的两个人,在不断移动的视线里,他看到余照胳膊微动捏紧了书包。 这不对劲。 公交已经开出去几米远。 他用手拨开后门处的同学,紧紧贴着玻璃门往外看。 叫李云峰的六班男生狠狠地拽着余照的书包把她往后甩。 那一刻,他回想起自己漫长痛苦的噩梦,他举着菜刀,踢开卧室门,却没能砍死妄图侮辱妈妈的狗男人,妈妈一脸的惊恐与无助,捂着被撕破的衣领哭泣。 姜远急忙拨开人群。 “下车。” 司机大喊:“还没到站呢。” “我要下车!” 司机抽空看他一眼,不知道是被什么吓到,慢慢将公交停在了路边。 姜远大步飞奔起来,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已经错过拯救妈妈的机会,不能再错过这一次,他不能让余照成为第二个妈妈。 他的拳头捏紧,远远地,就看到余照用力掰李云峰箍住她腰的胳膊,而李云峰一脸猥琐笑容贴着她说话。 杀了他,他咬紧后槽牙。 将他碾碎变成碎末,将他用锤子砸成肉泥,将他用刀子切成碎块,将他狠狠掐死。 “我劝你少管闲事。” 把他的嗓子割了,让他再也没法说话。 李云峰被下一拳打得头往左一偏,转回来立刻不饶人地说:“怎么,你也喜欢她?你没听说吗?她上赶着倒贴小白脸。” 好油腻又恶心的嘴脸。 只有狠狠打在他的脸上,姜远才觉得自己心里挤压的暴虐感能减轻一些。 李云峰杀猪般嚎一声:“跟我在这搞英雄救美那一套是不是?她指不定跟小白脸....” 他这样说余照。 跟在舅舅身后搬家时,筒子楼里有人说:“作孽啊,做点什么正经事儿不好?上人家打麻将还能起歪心思,那齐秀秀都不认人了,这不是欺负人吗?” “我听说,袁老头儿拽齐秀秀进屋,姜远他后爸都没拦着,要不是姜远突然回来,那一屋子打麻将的都不带管的,没人性啊。” “老袁头儿这回吓死了吧?跑的时候裤腰带都没系上,要我说就活该!” 他疯了似的一拳又一拳。 打死这污言秽语的人,打死这侮辱妈妈的男人。 李云峰的脸已经肿成猪头,血从他的鼻子还有嘴边往下流,连一旁的地砖都染红了,一直哼哼着。 还不够,惩罚还不够。 旁边有个身影刚凑近就腿软跪下了。 “别...别打了吧?” “姜远...姜远。” 他扬起头来,夜色昏暗,白净瘦弱的样子和多年前还没发病的妈妈在朦胧光影下一模一样。 妈妈的眼睛微微肿着,带着点可怜和担忧。 “他碰你了?” “没碰到我,就是一直拽我,想把我往别的地方拖。” “那还是碰到你了。”他冷漠的眼神往下望。 “别把他打死了。” 这样死去就应该是这个人的宿命。 冰冷的雨再次下起来,一滴一滴落在他的额头 那天他打完球没带伞冲进雨里跑回家,从此以后,他一生都被困在那场雨里。 无法脱身,不能赎罪,做一辈子罪无可恕的囚犯。 之后呢,他有点茫然,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再次能想起来已经坐在舅舅家的客厅了,他的手背还残留血迹,舅舅叹口气让他先去洗手。 “小远,咱们谈谈。” “今晚这事儿你是为了保护同学,这我肯定要夸你,但是...”舅舅又叹气,“但是,你扯开他们就行了,没必要把那个男生打成那样,对不对?” “他拽着余照...” “是,是他不对,下次再有这种事儿你制止就可以了,不要去打人,打人也是不对的。” 舅舅沉默半晌,出声问他:“最近在学校怎么样?我上班没时间,也没问问你。” “挺好的。” “嗯,那就行,你就好好学习,其余的不是你小孩该在意的事儿。”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舅舅走到一半,神色复杂地回头瞧他。 “小远,过去的都过去了,你别总想着这件事。” 看他没反应,舅舅又说:“你要抱着希望生活,不要总是恨,心里的恨太多了,你就过不好现在的日子。” 可怎么能不恨呢。 “时间久了就好了,你还小,你不明白,只要还活着就够了,只要人在,就有个念想,活着就有希望。” 那天晚上的纠纷余照方面很快就有定论,因为她是毋庸置疑的受害方,而自己跟李云峰之间的远远没有结束。 舅舅因为这事已经请了好几天的假,姜远坐在舅舅的身边,看他奔波劳累的脸,满心羞愧。 “什么?要三万医药费!” 舅妈筷子一摔,下意识嗔怪地瞧了眼姜远,下一秒,她将面前的碗挪到一边,显然是饭都没心情吃下去了。 舅妈语气严肃地开口:“小远,带着瑶瑶出门玩一会。” 他牵起妹妹的手,刚刚关上门就听到了舅妈迫不及待地质问:“咱们家哪来的三万块?” 妹妹还在上小学,听不懂大人的忧愁,只是拽姜远的手:“快走,哥哥,我想去玩秋千。” 秋千是铁质的,两根成年人手臂粗的钢架支撑在地面,结实不说防护也很到位,他看着悠荡哈哈笑的妹妹出神,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不想。 瑶瑶被远处的小孩吸引目光,从秋千上蹦下来,走过去蹲着瞧。 “这是什么呀?”她捧着脸问。 “这是公主的手表!这你都不知道吗?” 对面的小女孩美滋滋地晃晃自己的手臂,粉色卡通手表还贴着精致的贴纸,在太阳下一闪一闪。 妹妹低落地垂下头,慢吞吞走回姜远身边,牵起他的手:“走吧,哥哥,咱们回家吧。” 他注视着眼前的小女孩。 他刚来舅舅家的时候,瑶瑶每天都有灿烂笑脸,会跟妈妈闹着要玩具要裙子,不给就大吵大闹地哭,可最近她越来越小心翼翼。 这种小心翼翼他很熟悉,是他经历过的,在处处受限里感受到的窘迫,她会提前长大,提前感受到世界的冷意,然后变成敏感自卑的小女孩。 “不玩秋千了?” 瑶瑶只是晃脑袋,走之前,她艳羡地回头望望阳光下闪着细碎亮光的漂亮手表,随即回过头去,不再看了。 要让妹妹变成第二个自己吗? 回了家,舅舅舅妈显然还在冷战,一人一边坐着不讲话,他坐回餐桌边,冷静开口。 “我去打工还这三万,我不上学了。” 舅舅不可置信:“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想去打工,这样还完三万块,以后还能负担我妈的生活费。” 舅舅痛心疾首地走到他眼前,气得想打他又紧紧攥着拳,最后指着他的鼻子。 “你给我听好了,姜远,我绝对不允许你退学,听到了吗?” “那怎么办?”他抬头看舅舅,眼尾都是红的,“我早就不该上学了。” “你!” 舅舅回身,气愤地想砸个东西发泄一下,又苦于无处发泄,于是狠狠给瓷砖一拳。 舅妈连忙走过来瞧舅舅捏起的拳头,面带责怪给他揉揉手。 “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了,小远,你看你把舅舅气的...” “行了,你说你,生这么大的气干嘛?”她给舅舅顺顺后背,看向姜远,“舅妈今天也跟你做个约定,以后好好上学,绝对不能再打架了,你也知道咱们家什么条件,这次赔钱咱们就认了,以后不许再犯。” “行了,孩子一句气话,你干嘛这样上纲上线的?” 舅舅终于平复一些,粗喘着气瞪姜远:“舅妈跟你说话,你怎么不吭声?” “我记住了。” 舅舅头疼地挥手,示意他快走。 疗养院的草坪边,妈妈蹲在几丛小花的旁边,用手指轻轻碰来碰去,嘴里嘟嘟囔囔的,好像在跟它们说话。 今天艳阳高照,姜远被太阳晒得有点困倦,他是不喜欢晴天的,会让他有点烦躁。 “快来呀!我们丢手绢。” 胖胖阿姨向妈妈挥手,妈妈闻言扭头望过去,开心地疯跑,边跑边扎起自己的长发,像个奔跑时扎头发的小女孩,活泼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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