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说他上过几年学,那两个人留级成为过他从前的同班同学。不到半年,他们就去外面混了,给自己取的花名,一个叫青龙,一个叫白虎。 “是同学他们还欺负你?” “他们或许认不出我了,但我要是认出他们,会被他们打的更惨。” “为什么?” “为什么?”小唐挠挠头,“就相当于一个人知道你的黑历史。” 佟闻漓点点头,那是的确恨不得杀人灭口的。 小唐买她的玫瑰是送给孤儿院院长的。 小唐说她是一个很好的人,今年已经九十岁了,却还在为了孤儿院能得到更多的救济奔走。 佟闻漓有些佩服,她跟他去孤儿院的时候,院长不在,她从大厅的合照里看到,头发花白的院长精神奕奕,是个慈爱的妇人。 或许是受了她的影响,孤儿院的其他小朋友都热情又乐观。 小唐给他们介绍了佟闻漓,他们一个个很有礼貌地站在那儿说,阿姐好。 不大的院子里装点着黄绿色的瓦萨维奇,十几个小朋友每个人都有一张书桌,发旧的书籍被平整地摊开,他们秩序井然地在不光明的光下下阅读。 “院长教他们读书写字,有文化后就能找到不错的父母,结束漂泊。”小唐这样讲到。 “那你呢?”佟闻漓问他。 “我?”小唐笑笑,“我长得难看,年纪又大了,没有人会要我的。” 佟闻漓不语。 但他很体贴地察觉到她的心思,反而转头宽慰她说:“不过没关系,我会变成这个孤儿院未来的继承人的,像院长一样。” 他带着点越南本地少年的黝黑,虽然他依旧佝偻着身子,拖着那只不方便的残肢,但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澄澈、干净。 佟闻漓有些发愣,她没在西贡见过这样干净的眼睛。 * 小唐建议她躲着青龙白虎两人一些,但佟闻漓觉得,该来的总要来的,她既然反抗了,就没有一直躲着的道理。 况且,那两人其实就是外强中干的两个毛小头,在社会上没学会老老实实地过日子,只知道游手好闲,欺凌弱小。 但此后的几天,佟闻漓依旧日日带着那把弹/簧刀。她没把这事跟阮烟说,阮烟要是知道了,估计能不管乐队的事天天跟着她。 她也不能总是给阮烟添麻烦。 她接连去了几天那条街,但也没有遇到过两人。偶然间听一旁的小贩说起来,说这条街上的两个混子前些天像是被人打了,这几天都还一瘸一拐的呢。 “被什么人打的啊,下手这么重。” “据说来头不小,肯定是那几个街混子惹上了什么大人物,被教训了。” “要我说那就是活该,这两人就欠收拾。” “嘘,别说了,这就过来了。” 佟闻漓听到这儿,抬头眼见那两个人齐刷刷的过来,青龙包着只受伤的“龙爪”由旁边的“白虎”扶着。 两人走到佟闻漓面前,朝她抬下巴:“你,过来。” 佟闻漓死死地盯着他的脚,那意思像是在说,你要是动手的话,我还能让你另一只脚也瘸了。 “啧、正事,快点的。”那头催促。 佟闻漓带着竹篓往他们身边走了两步,远离那群帮八卦的人群。 “那什么、别跟别人说,我这腿是你弄的。”青龙插着兜,表情有些不自然。 “为什么?”佟闻漓问他。 “要让这条街的人知道了我大哥的腿是你个女的弄的,我们还怎么混——”白虎显然心直口快。 青龙一顿白眼,打断他。“总之,那天晚上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从此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那我的朋友,你们也不能动。”佟闻漓加了这一条。 “就那小洋妞啊?我们才不惹那疯婆娘呢。” 他们说的是阮烟,佟闻漓摇摇头,“是那天晚上那个瘸腿少年。” “丑八怪小乞丐你也管?”青龙脸上显示着烦躁,扯到伤口,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口,说道:“你就不能找些正常的朋友吗?” “行不行?” “行行行,我都不动,行了吧。” 佟闻漓这才作数,她转身要走。 “等等——”青龙叫住她。 “还有什么事吗?”佟闻漓转过身来。 “问你个事,那晚上,你用的是什么,给我看看呗?” 这又是什么癖好? 但佟闻漓也是个爽快人,也不藏着掖着,从兜里掏出先生给的那把弹/簧刀,摘了刀具的头,摁了弹簧暗扣,那刀口就直冲冲地朝着两个人去。 那叫做白虎的人忙上前确认,看到了那刀上像龙又像蛇的图腾,紧张地摇摇头。 青龙脸色微变,那天晚上灯光太暗他不敢确定,今个确定了,果然。 他瞬间倒是客气了不少,陪着笑脸说:“哎哟,野的很野的很,劳烦您收起来收起来。” 说看的是他们,说收起来的也是他们,佟闻漓把东西收起来。 “大哥,就这样让她走了吗?” 青龙用另外一只脚踹了踹他:“傻子,没见到那图腾吗,咱惹不起。” * 接下来的日子,佟闻漓觉得极为诡异。 青龙白虎好像认定了她是个狠人,不但没来找她麻烦,偶尔遇到,还能叼着烟晃着那只包成猪蹄子的脚朝她点了点头,叫声“花姐。” 佟闻漓表示对于“花姐”这个称呼有些难以接受,但他们显然受港片里的古惑仔文化影响不浅,青龙白虎就莫名佩服佟闻漓这种“有胆识”、“下手凶”的狠人。 她强迫症犯了几天之后,也就接受了。 那天晚上的收获还不止这些,佟闻漓看到孤儿院的孩子后想到了一个办法,她雇佣他们来她这儿拿起一束束的玫瑰,走街串巷地去到更远的地方。 他们能赚一点佣金,而佟闻漓自己,也从一个只有两条腿的“零售商”变成了拥有许多条腿的“经销商”。 这样她的玫瑰就不局限于她自己那点单薄的力量,能走街串巷卖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小朋友学习能力很强,她那点“生意之道”他们随便一学就会了。 一来二去,佟闻漓的生意好了很多,她在寻常的雨季里忙着分发自己的玫瑰。 偶尔抬头,竟然发现被她修剪过的玫瑰开始长出根须了。 像是要扎进西贡的大地里。 * 西贡的雨夜总是连绵不绝。 雨珠最喜欢停留的就是黑色轿车的屋顶,那融入夜色的黑是他们最好的遮掩色。 无人会发现他们偏安富贵、贪恋奢华,迟迟不肯落入脏污的泥土里。 车里,穿着一身周正黑色西装的男人目光随着车子缓缓地落在破败却又热闹的街道上。 街道窄小,本是给机动车设置的道路两旁摆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摊贩。 那些人像一片黑压压的蚂蚁,每个人都劳碌着。 汽车行进过去的时候即便再缓和,那溅起的水花也会弄到那些黑灰色的布料上,即便他们看不出。 他遥遥地在人群一瞥,却意外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侧脸。 她微微仰着头,白皙的脸在为生活奔波的那片灰暗中尤为显眼。 他听奈婶说,她前些日子,带着一筐的莲蓬,说感谢这些天他的照顾,她要回到属于她的地方去了。 他知道她说的是些许落败的堤岸,说的是这条拥挤又鱼龙混杂的街道,他料想她的日子,应该不大好过,他也从来不觉得她的入住,对他来说是一种打扰,但她还是走了。 他见过她缩在那些混混脚下咬着牙一言不发,他偶然地打了打灯光,就像他每一次遇到这些需要举手之劳的场景一样,但他只能路过一次,却不能一直在她的世界里,所以他自然地认为,她回到了这里,依旧还要过从前的生活,无依无靠,漂泊伶仃。 但那是人人要各自背负起的属于他们自己的人生。 就像他,也只能偶尔再路过一次的时候,坐在车里。 车窗外面的街道两边突然涌过来一帮孩童,天真地举着手里的东西朝一个方向而去。 他发现她们都纷纷涌向她,那手掌里小小的是硬币,他们用恳求嘉奖的眼神望着她,她弯着腰收下,而后清点后又从手掌里拿出几个,放回那几个孩童的手板里,而后他们拿着钱,欢欢喜喜地跑了。 他不由地嘴角一弯,她倒是挺知道怎么做生意的。 于是他开了口,与司机说:“靠边方便的地方,停一下。” 司机以为先生要下车,但停了许久后,也没有见到后面的人有动作。 漆黑的车窗缓缓落下,他一只手先伸出了车窗外,手指沿着窗沿敲了敲。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出声叫她了。 “佟闻漓。” * 佟闻漓听到有人用中文叫她的名字,下意识抬头,正对上了停在路边树下的车。 她认出了那辆车,条件反射一样脸上舒展出灿烂的笑容,脚底生风地朝他奔去。 树影下的车窗里,男人浅浅地望着她。 “先生!”她手里还拿着没发完的一束玫瑰,直直地跑到车门外,微微弯腰,把自己的两个圆溜溜的眼珠子露在他的车窗里,“您怎么在这?” 她的笑容比刚刚要灿烂许多,好似他们的重逢带给她许多的喜悦一样。 “我刚好路过这里,遇到你。”他看着她,原先秉直的身躯微微朝她的方向弯曲,打量了一番她,下了判断:“最近过得还不错?” “嗯。”她点点头,“您呢?” 她倒是关心他。 “还行。”他回到。 “我送的莲蓬好吃吗?”她问到。 “奈婶做了百合莲子羹,的确香甜。”他这样回到,而后又加了一句,“你应该试试。”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改明儿我再去摘,我试试。” 说完后,两人之间充斥着一种莫名的沉默。 那种沉默像极了告别前夕的各自找到的无聊的话题。 过了一会儿,还是他先开口: “嗯。池塘水深,当心点。” “您别担心,我会游泳。” 她说这话的时候,额上湿漉漉的发丝黏在一起,挺扎眼,他莫名地想伸手去将他们抚到一边,但他没有,挪开眼。 “对了先生。”她话题转了转,而后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您的刀,还给您。” 他蓦然想到他给她的那天晚上,她问她什么时候需要归还,他说等她不需要的时候,她还跟他开玩笑说,那她怕是一辈子都还不了。 然而现实却是,才不过几天的光景,她就已经不需要了。 那刀安静地躺在她的手心里,他扫眼过去,能看到她玲珑的手掌,模糊的掌心纹路,还有那影影绰绰倒影在她手上的夜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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