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脊背在那儿弯曲着,抹了一把眼泪,一开口,哭腔难听:“先生……从今、从今往后……我真的无家、无家可归了。” 她不晓得为什么跟他说这样的话,或许是因为除了阮烟以外,他是她在西贡最相信的人了,又或者是因为他见过她许多的不堪和紧迫,总之她毫不遮掩她的脆弱。 她的鼻涕就要留下来了,她知道她现在难看的要死,失礼的要死,她一定跟从前她捡到的来福一模一样——丧家之犬。 如果哭泣要用比喻的话,那用倾盆大雨来形容都有些谦虚。她努力想控制,但鼻涕就是想和眼泪在一起,哗哗哗地往下倒。 她失控之际,车窗里的人抽出两张柔软的纸巾,伸手递给她。 她哭的连拿纸巾的力气都没有。 好像是有人叹了一口气。 接着她的脖子后面传来一阵力道,那力道让她微微往前踉跄了两步,她带着眼泪反应过来,车窗里的人伸出手,一只手覆在她的脖子后面,把她往他的方向带了带,以方便另外一只拿着纸巾的手好擦到她的脸、她的泪,甚至她哭的乱七八糟的鼻涕。 她停不下啜泣地看着他。 他浅浅的瞳孔映着狼狈的她,一点点地给她擦干净。 最后,他覆在她后脖颈的手来到了她的头顶,像是她捡到来福的时候抚摸它的头一样,他的大手也穿过她的发丝,轻柔地拍了拍她,像是哄她: “这不还有我吗?” 第20章 萌芽 这不还有他吗? 佟闻漓承认, 在那一个崩溃的瞬间,他的这句话给了她莫大的支持。 虽然她在往后几个辗转反侧的夜里想起来的时候,想不明白他说的是真的, 还是只是一句安慰。 不对,她不应该奢求的,即便是安慰, 那也足够了,她漂泊在外, 如果没有他的几次施以援手的话, 她现在根本不能安逸地住在这儿, 在人生接下来一个更大的转弯来临之前小小地舒一口气。 但这之后随着奈婶的出现,她又觉得好像那又不仅仅是嘴上一提的安慰。 奈婶送来许多价值不菲的吃穿用品,礼貌地告诉她,先生出差前安排她说给阿漓小姐送一些要用的东西, 她可以一直都住在这儿。 这个一直是多久, 没人加过时间截点。 但中国人在待人接物上从来都客套。佟闻漓想起小时候家里来过一个远方的表舅,全身潦倒, 寄人篱下。佟闻漓见过奶奶一脸真诚又热情的宽慰他,说这就是你的家,你可以一直住在这儿。但奶奶转头却又在无人的地方,啧啧摇头,说那孩子不懂事, 住了那么久, 不知道给主人家添这么多麻烦。 那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捉襟见肘。 佟闻漓知道, 她的存在对于先生来说或许算不上是那样直接和难堪的会麻烦到主人家, 但她还是想尽可能地做一些能做的事情,作为她这段时间不得不落脚在他这儿的报答。 所以在先生出差的这段时间里, 她勤快打理着庄园里的玫瑰。 佟闻漓用阮烟送的小灵通打过一个电话,她在醉熏熏的夜里接的,人还在河内陪ken打比赛。她听佟闻漓说她拿回了钱,又住到了先生的庄园里,她含糊不清地在那儿点头:“行啊,小玫瑰,你就长在那个庄园里吧,遮风又挡雨,往后啊,我就再也不用带着你去流浪了。” 佟闻漓当然知道这是一句醉话。 “烟烟,我拿回那笔钱了,比我想的要多很多。” “要是不少,你姑姑能豁得出去抢吗?”阮烟像是吐了个小烟圈,靠在路灯下问的。 后来阮烟又说,佟艳红丈夫的那个公司,据说来了好些人,里里外外都查翻了,这两人背地里干了许多的龌龊事,名下所有的财产查封不说,翻出来的条条罪状都是要吃好些年牢饭的,算起来,先生可真是帮你出了气。 她说完之后,打了个喷嚏。 “总算能告一段落了。”好似是因为那一个喷嚏把她打醒了,她这才慢悠悠说到,像是站在一个破落的酒吧边上抽了抽鼻子,“小阿漓啊,来西贡,真的是辛苦你了。” 佟闻漓知道烟烟是什么意思。 她懂她。 漂泊的人生只有驿站,没有归属。 佟闻漓挂了电话,站在窗前,从老虎窗俯瞰下去,她能望见整片的玫瑰园。 佟艳红的资产都被没收了,那意味着她的那片赖以为生的玫瑰花田也被收了回去了。 她看了看之前先生带她去收拾出来带回来的那些东西,他们正整整齐齐地放在这个房间里,但那些灰暗和破旧与这里的精致格格不入,即便玫瑰庄园里有为了她而造的一个秋千架,即便她也有做过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最后,她还是把让人在夏夜里感到宁静和舒服的空调风关了,而后光着脚,踩着月光,开了她从奈婶整理客房的一些老旧东西的时候收集过来的还可以用的一把电风扇,听着那扇叶转动的声音安眠。 她回头看看睡在暖和的狗窝里里的来福,它巴巴着眼睛,好像在跟她说,它也比较喜欢现在的日子。 佟闻漓走过去,摸摸它的头,没说话。 * 这之后,佟闻漓剩余的时间里,都住在庄园里。先生不时常回来,西贡只是他的一个落脚地,也只是家族生意的一个小市场,他大多时间都飞往欧洲。 因此这偌大的庄园里常常就几个工人和佟闻漓,她跟着庄园里请来的园林师修剪花木,布置景观,时而还去给玫瑰花除草松土,很是勤快。 大约过了一周后,奈婶说,先生要回来了,并且还说到,庄园里有客人要来。 于是奈婶早早地打发人把会客厅收拾出来,还叮嘱人一早出发就去买茉莉花,但去买花的那个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情况,买来的茉莉花残损不堪,能用的很好,气的奈婶在那儿骂人。 奈婶平时对佟闻漓好,但骂起手下的人来可是一点都不含糊,佟闻漓坐在花园长廊里都听到了。 “一帮人不想干了是不是,茉莉小姐是什么来头,人纺织品商会会长捧在手心上的娇贵女儿,能在我们这儿等到你们买来的花开不成?” 那小姑娘年轻气盛,没想到自己好心办的事还挨了骂,还有些不满,顶嘴到:“管她是什么会长女儿还是某国皇室了,西贡的商会是先生说了算,他们有求上门,先生肯接待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怎么还要我们讨好她,这些茉莉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了,她爱要不要,什么毛病,茉莉公主是吧?去哪儿都要投其所好准备茉莉嘛,她要是这么能干有这么个大来头的老爹,干脆让整个西贡每家每户都种上茉莉花好了,四季不谢!花期永盛!” “你你你你反了天了反了天了,你还有道理了。来人啊,让她拿了这个月工钱就滚。” 负责庄园安保工作的廖叔劝着奈婶:“算了奈婶,就一个小姑娘,说话不知道分寸。” “这不是分寸不分寸的事情,这样的浅心眼子的人就不适合在庄园里工作,不说她今天没有买到茉莉花的事情,就凭她的那个浅心眼子,三言两语就让别人看懂了她的心思。在别人家做工,不懂主人的为人处世也就算了,还口无遮拦地随便嚼舌头,她敢在家里这么说,就敢在外面也这么说。” 奈婶说完后,又转身对剩下的人说:“平日里我是怎么教你们的,先生又是怎么样的人?不要再任何时候任何地点表达你任何的真实想法,特别是这种轻狂的言辞,你知道整个西贡以及商会里里外外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吗?” 说完之后,就让那小姑娘跟人领工资去了。 奈婶望着地上放着的那一包参差不齐的茉莉花,无处下手,皱着眉在那儿看了一会,还是让人把花瓶拿了过来。 奈婶在那儿气急败坏地摆弄花瓶,发现不行,嚷嚷着叫人赶紧去请外头的花艺师过来。 只怕城里能让茉莉小姐看得上眼的花艺师这会都在布置过几天的商会剪彩现场,一时半会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人。 佟闻漓在一旁大概听懂了,她看奈婶忙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主动上前说到:“奈婶,不如我试试?” 奈婶回过神来,这才想起来,阿漓小姐之前就布置过一次花艺摆放的,但那次只是要热闹些,放足够多就行了,这回不一样,那茉莉小姐她见过的,很挑剔的,还讲究些什么架构、线条、色彩……谁能满足她的要求啊,况且阿漓小姐是客人,先生依旧吩咐尽量别让她干活了。 “您看让他们先去找花艺师,我先处理这些剩下的花束,同步进行,虽说我做的不一定能让茉莉小姐满意,但也总能比过到时候什么安排都没有。” 奈婶听她这么说完,觉得有几分道理,随即就让人把花都拿了过来。 只是拿过来的时候奈婶又连连叹气:“怎么就这么不凑巧,集市上的茉莉花偏就这么少,阿漓小姐,茉莉小姐很讲排场的,布置下午茶长廊这些怕是不够啊。” 佟闻漓站在那儿,扫过她手里有些残次不齐又数量又少的那些花束,伸手从里面扒拉了几下后,就回头对她说:“奈婶,能让人再买些白玫瑰和洋桔梗吗?” “好好好。”奈婶招呼着人,“听到了没,快去买。” “要多些。”佟闻漓在他们前脚出门的时候后脚叮嘱到。 “阿漓小姐,那这边,这边我先交给您了。”奈婶见长桌上那些唯有开放毫无章法的茉莉花有些头疼,偏偏那“西贡往事”今日限定的蛋糕甜点还看人下菜,她要不亲自去拿,怕是下午连糕点都没有了。她虽然还有些不放心,但如今也只能让阿漓小姐先顶上,等人把外头的花艺师请来了,这事也能了解。 奈婶急急忙忙地都动了家里备着给先生用的司机赶去拿甜品,西贡路况今天一塌糊涂,她梳起的头发都被颠簸地掉下发丝来。 “西贡往事”店里慢悠悠小资情调飘摇,奈婶匆匆往贵宾室,里头制作师傅不紧不慢看到她的预定牌的时候,轻轻叫一声“贵宾预定 ”,精巧的法式甜品才被送出来了。 可算是拿到了,奈婶又匆匆忙忙往回赶。好不容易到庄园,迎面去找花艺师的人又慌慌张张跑过来,给她一个晴天霹雳:找不到临时可以用的花艺师。 天爷啊。雪上加霜。 经过世面的奈婶也一筹莫展。 她让人把甜品拿下去放在冰箱里,扶着额头往花园长廊走,心想实在不行要不就拿那些花凑活一下吧,先生追究起来,罚她半个月一个月工钱,她也认了,总归是她没把事情办好。 只是等奈婶走到茶歇花园长廊那一块的时候,却傻眼了。 眼前穿着一条草白色裙子的姑娘此刻手里正拿着一个花架。 普通的花枝被她缠绕在一起,用较为隐形的铅丝固定成一个板面,深绿色茉莉叶大面积地成了底色,上头的洋桔梗和白玫瑰以此错开,繁杂之间又用了未开的茉莉做点缀,这样看起来,像是整片茉莉都开起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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