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子节奏缓慢,热水把她后来才蔓延上来的疲惫洗尽。 屋子里的暖气开的很足,刚洗完澡的她赤脚出来站在地板上也不会有凉意。 洗完澡后的舒适感让她不怎么想立刻就换上束缚的体面的衣服,总之距离晚宴还有一些时光,她于是就随手拿了条睡裙穿上,又在外面套了个长袖外套,坐在窗前,对着外面空无一人的雪景。 她冲了一杯红茶,就着两块焦糖饼干,垫了垫肚子。 音乐让人舒缓下来,她头发只是简单地吹了一下,剩下的发尾她喜欢让他们自然干。 她随手从桌面的书架上拿了唯一的一本中文书,是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 她把脚尖盘到椅子上,身体微微往后仰靠着椅背,那是让她感到舒服的姿势。 阮烟常说佟闻漓的心里住着一个浪漫到不为世界所容纳的诗人,她自由洒脱,荒唐又不羁,跟表面的她一点也不一样。 佟闻漓觉得她说的不完全对,但有时候又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尤其是当她看到文字的时候,她觉得世界上所有其他的表达都失去了意义。看别人的文字好像是在窥探别人的思绪,观察别人的灵魂,瓦解别人的心墙。等到后来她能利用那些人类文明散落下的微小灵感,学会伪装和强大自己的内心……那样的时候,她就不会感觉到在这个世界上会受到委屈,会遭遇不公,会孤独漂泊。 所以她也爱这种闲散时间的阅读。 * 回到酒店的男人脱下大衣的时候从大衣口袋里倒出来几个七零八落的糖果。 他本视而不见地打算越过,又想起她认真又恳切的目光说让他帮忙保管。他于是只能半蹲下来,一粒一粒地在那儿捡起来,放在沉闷的红木桌子上。 他随即也脱了西装外套,只剩一件束身马甲。西装落在椅背上到的时候他看到了半颗花花绿绿的糖果露出脑袋来。所以刚刚那小姑娘颤颤巍巍的,还是让她成功地塞了几个进去。 他想起她葱白指尖擦过他的西装里衬,眼尾泛红地带着乞求叫他“先生”。 他烟瘾又犯了。 他单手解开领带,脱了马甲和衬衫,卸了袖箍。 他把淋浴头里出来的热水关了,就着冷水驱着莫名其妙的烦躁。 冷得刺骨的寒意压制了许多这种奇怪的烦躁,他从浴室出来,打开桌面上的雪茄盒,手指顿了顿之后,还是选择了特调烟。 他眯着眼,陷在椅子里好一会儿,未出声。 屋子里只剩下复古的壁钟的声音。 许久后,他抽完烟,抬腕看时间。 她不一定真知道行政走廊在哪,算了,他早点去接她吧。 他起身,穿戴整齐,关了门。 * 他走到她房门口的时候,门外的走廊音响里放着悠扬的萨克斯独奏。 萨克斯独有的风情像是一杯涤荡浪漫的红酒,在空气里就把微醺感送进人的耳朵,麻痹人灵敏的反射弧。 他按了一下门铃。 无人响应。 他随即敲了敲。 还是无人。 他猜想她是不是已经出发了,正要转身离去的时候,面前的门开了。 她精巧的五官出现在面前。窗外的冷光下,她琥珀色的瞳孔特别透亮,精致鼻梁上有一颗棕色的小痣,唇色是那种榛果奶棕色,带着点水润,像是刚刚喝过东西,只是不知道喝的是什么,空气里蔓延着一股清香。她外头搭了一件长袖开衫,未干的头发卷曲地搭在肩上,眼神像是刚刚被人硬拉回现实世界一样,惊讶道:“先生,您怎么来了?” “怕你找不到路。”他站在外头,偶尔过来的女服务生偷偷看他一样,他没察觉,只是问到:“方便我进去吗?” 佟闻漓把门打开,让他进来。 他径直走到窗边。 佟闻漓看了一眼正对的时钟,“我们要出发了是吗?” “嗯。”他看了她一眼,“这样去?” “您等我一下,我去洗手间换个衣服就好。”她只当他来催她的,避免他等待无趣,还体贴地说到:“您喝红茶吗,我刚泡的。” “不急,还有时间。” 他真坐下来,拿了个干净的杯子,倒了半杯茶。 “那您等等。” 她说完后往套房的洗手间方向走,走到一半又想起来自己刚刚把换下来的衣物放在椅背上了,等会他要是一转过去就会看见的。 于是她慌忙折回,却不料原先坐在椅子上的人刚好微微转过身子来,转个角度过来的脚刚好就绊到了她。 她脚下不稳,身体超前地趔趄,身边的人立刻来抓她的手,却没成想扯过了她外面的开衫。 开衫滑落肩头,露出她瘦削又白皙的肩头。 细吊带前部有一层简单的花纹,随着她身体往前,那花纹微微荡漾。 一些白皙的、娇小又挺/拔的月光晃到他的眼。 喉结上细微的毛孔顿时收缩,他立刻转过头去,看到落在窗台边上的那一句赤/裸的文字: “她的不发达的……像睡熟的鸟,像有它自己的微微跳动的心脏,尖的喙,啄着他的手……酥软的是他的手心。”(1) 第39章 悸动 那直白的冲击让人觉得屋子里的暖气过于旺盛。 他在那一瞬间觉着喉头干涩。 “抱歉。”佟闻漓表达着刚刚的不小心。 他放开扶她的手, 把身子彻底地转了过去。 雪夜里偶尔的暖光从窗外投过来,屋子里暖意洋洋。 她去另一个房间换好了衣服,越过他, 把桌面上放着的书合起来,伸长脖子,塞回书架上。 她脖子后仰之间, 他看到她脖子后面从来洁白的肌肤那块,有些发红。 她也伸手往那儿挠去。 “阿漓, 你脖子怎么了?”他问到。 她转过头来, 手还捂着刚刚的那块红色:“我不知道, 有点痒。” “我看看。”他起身。 她低着脖子来给他看。 他低头发现她脖子上带着一根银色的项链,那项链含银量可能不是特别高,她后脖子可能有点过敏了。 “这项链不能带了。” “嗯?”佟闻漓转过头来,“是项链的缘故吗, 我前两天路过一个手工店的时候买的, 店主还说是纯银的耶。” 佟闻漓懊恼:“应该是被骗了。” 于是她反手去摘,那项链的锁扣做的小, 手背着又不是很方便,她在那儿半天了也没有摘下来。 站在一旁的人于是走到她身后:“我来吧。” “哦。”佟闻漓把手放下,低着头方便他。 “不用这么低。” 她又把头直起来。 也是,他和她的身高差距在那儿。 她感觉到她的项链应该挺费事的,他好像靠得有些近, 专注地正在那儿看着那锁扣。因为她脖子背后的绒毛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存在, 甚至他的一呼一吸的频率她都能感受到。 “好了……好了吗?”她垂落的手有些紧张, 好像那项链把她整个人都锁在那儿一样。她抖着唇问到。 “好了。” 锁扣一开, 她终于是缓过气来。 他把解下来的项链交给她:“这个锁扣好像被我弄坏了,抱歉。” 佟闻漓摇摇头:“没关系, 反正我也不带了。” “走吧。时间差不多。” 佟闻漓把那项链塞进自己的背包,带了门出来。 * 行政走廊人不多,这儿的菜品更偏欧洲口味,佟闻漓自助取了一些看上去还不错的肉,吃了两片后先生告诉她那是驯鹿肉。 她悄摸地把装着驯鹿肉的盘子挪到一边,大口地灌着燕麦奶,偷偷看着他盘子里的东西。 “您吃的是什么?” “鱼馅饼。” “我可以尝尝吗?” 他的刀叉依旧优雅:“佟闻漓,行政酒廊里今晚上提供的是自助。” “可我要是不爱吃呢,我去拿了,不就是浪费吗?”她很有道理。 他眼神落在刚刚他说了两句这是驯鹿肉后她就没动过的盘子,停下手里的动作,收回自己的手臂,像是给她让出个地方。 于是她用小叉子,从他的盘子里叉走了一点点,塞进自己嘴里。 他看着她。 她在那儿咀嚼了两口后,眉头皱起来,又喝了两口燕麦奶。 “太腥了。”她摇摇头。 “是吗。”他神色如常地往自己的嘴边送。 佟闻漓长了中国胃,在越南的时候还好些,口味风格也相近,真来了欧洲,她一下子还不是很习惯欧洲人这种“保留食物原本风味”的习惯。 她最后就着点沙拉填了填肚子,就放下了刀叉。 “那儿有卡累利阿派,是这边的特产,去拿了尝尝。” “那是什么?”佟闻漓现在十分小心。 “一种类似面包一样的甜品,牛奶和面粉做的。” 佟闻漓觉得这个可以,于是她回过头去,看着窗边的自助餐台上,分辨道:“在哪儿呢。” “我带你去。”他用餐巾擦干净了手,起身。 佟闻漓跟在他身后,甜品柜上林林总总,他们最后停在一个手掌大小的两头尖尖中间圆圆的派旁边。 那派中间加了黄油,刚烤出来还带着一层金黄的光泽,看上去还不错。 佟闻漓拿了盘子,在那儿装着。 “嗨。” 佟闻漓听到有人跟他们打招呼,转过头去,看到一个金发碧眼身材高挑的美丽女孩子。 准确地来说,是在跟她旁边的人打招呼。 “好巧啊。”她笑容热情,张开双手,脖子往前伸。 那很明显是一个法式的贴面礼。 佟闻漓看到原先站在她旁边一直插着手的男人上前,微微抵着身子,将自己的脸颊贴了上去。 面庞轻轻碰撞之间,他们表达完了这种友好。 她第一次见到他这样,原来他的确是一个开放的欧洲人,他的口味,他的礼节,并不因为他对她说的一直是中文就有所改变。 这让她觉得自己很保守。 保守的不敢承认,保守的不敢表达。 也让她突然再一次地觉得他们之间是存在距离的。 其实一直也都是有距离的,只是她总是在自我麻痹中忘记了,不然的话为什么每一次他的离开她都怅然若失,对他的出现她又翘首以盼呢。 他们在那儿交谈些什么。 佟闻漓主动地关闭起了自己的法语翻译系统,在那儿默默地挑着那她记不得名字的现在看起来并不好吃的这个什么派。 随着她盘子里越放越多的派,他们终于结束了谈话。 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谈及他身边的佟闻漓。 好像她永远都没有进入他们的世界一样。 佟闻漓等他们结束后就自己回了餐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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