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抓了半个派,扯成几半,塞进嘴里。 他也随之回来,坐在佟闻漓的对面,慢慢地像是给她解释: “她是家族选给我的联姻对象。” 佟闻漓愣住,大脑在这一刻宕机,她呆呆地看着他。 “她是法国国际银行董事的独生女,我祖父觉得我们两家在一起会更好。” 原来那个时候佟闻漓透过窗户看到的人是她啊。 她想起远远地看到的那个戒指。他的手修长、瘦削、骨节分明,那戒指简约,款式平常,但如果那个戒指戴在他的手上,应该会成为不俗的存在,耀眼像是西贡的阳光,白惨惨地夺目。 “后来呢。”佟闻漓问了后来,因为她再见他的时候,他无名指上并没有戒指。 “我不适合婚姻。我是个独身主义。” 干燥的面包碎片塞到她的牙缝里,她看了看那杯见底的燕麦奶,用仅剩的口腔里的最后一点黏液吐出一句囫囵不清的话:“为什么?” 为什么? 要说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他对她没有任何的一点冲动,他以为程序性地去做一些事情也花费不了他多久的时间,但他发现他的底线也就只能到买了那对戒指了,再往下,他做不到也不愿意做。 拥抱、接吻、甚至再进一步的身体触……他没有做那些的原始驱动力,更别说在两个家族的期待中去诞育一个意味着联盟终于达成,带着目的降生的下一代。 所有人都有利可图,他更是最大的赢家。 家族里人人都是这样存活,包括他也是因为这样才会出现在法国。 但他跟家族里的所有人一样,对这样的一个孩子,一点感情都没有。 如果哪一天那个孩子夭折了,没活到长成下一个继续复刻他人生的大人,他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 “我既做不到去爱一个人,又觉得机械式的捆绑一生让人窒息,于是就奉行单身主义。”他轻飘飘地这样说到。 佟闻漓停下手里撕派的动作,她有些明白,也有些不明白。 她听懂他不爱那个刚刚长得芭比一样,又出身高贵的女孩。 也听懂他不愿意像家族里安排的那样,去接受像王子和公主一样的别人遐想的美好结局。 但是她没听懂,他没法爱一个人。 爱一个人多简单啊。 佟闻漓这样简单的想,佟谷洲在从前那样艰苦的条件下,依旧爱她,他虽然因为意外离开了这么久,她也依旧时常因为想他而难过。 她的成长环境和家庭教育教会她懂得爱,教会她去奉献真心,教会她不去害怕献出真心后收到的伤害。 而在他的人生里,爱却是一件好困难的事。 所以她对着他好看的手愣愣地想,那样好看的一双手的无名指上再也戴不上象征着他为一个人守候一生的戒指了,那真是好遗憾。 * 这餐晚饭结束的时候,佟闻漓走到行政走廊外面的那条回廊上。 外面在下着大雪,她明天就要离开芬兰回到依旧椰林海风的越南了。 她跨域万里只为了这一天,临走之前她有些留恋,想要再看一看这广袤的冰雪世界。 “想要待可以多待几天,我把finger给你留下。”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他从来就可以很轻易地看透她在想什么,比如这个时候他非常符合时宜的贴心地送上他的建议。 佟闻漓回头,他站在长廊下的顶灯下,暖黄色的灯打在他身上,也没驱走他身上的孤寂。 初识他的人觉得他绅士、体贴,但相熟了之后却发现他其实很难让人了解,因为他总是能把话题的主角绕回到你,你忽视了那些你的好奇的初心,只关注自己的心里缺失是不是在他这儿得到了满足。 “不了,先生。”佟闻漓摇摇头。 她知道他明天会直接坐民航回法国,留他的私人飞机送她回河内。 “圣诞快乐。”他不知从那里拿出来一个黑色的精美小匣子,递给她。 “给我的?”佟闻漓有些惊讶。 “总不能带你来了一趟圣诞村,只捞了一把糖果吧。” “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佟闻漓打开,不大的盒子里竟然装着一只钢笔,是万宝龙的红与黑的经典款口袋版,象牙白色笔身,六芒星红顶,笔身不大,便于携带。 佟闻漓没想到,很多年后走南闯北,她一直带着的,永远是这只他送她的笔。 “谢谢您。”佟闻漓爱不离手。 先生见她喜欢,这才觉得踏实些。 算是没买错。 “天气太冷了,回吧。” “先生——” 他正要转身,被她叫住,回头看她。她几步靠近,站在他的面前。 她毛茸茸的帽子下头发丝露出来,几朵雪花还搭着她这条“船”趴在她头发上随她来到屋檐下。 “您下一次回越南是什么时候?” 她着急问到。 她从来不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是第一次。 只是年底事情多,他归期未定。 他看了看外面浩浩荡荡的雪花,伸手把她头顶上那几朵调皮的抓了丢进外面的落雪中:“等冬天要过去的时候。” 佟闻漓站在那儿,呆呆地想,可是越南没有冬天。 她的时钟坏了,她不知道冬天什么时候过去。 她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心里想的是,在她这里,爱一个人,真的很简单。 只那一瞬间,她踮脚,快速又虔诚地吻了一下他的脸颊——像一个开放又热情的法国人一样。 雪花很慢很慢地落下。 一片白色的世界里,所有人都静止了。 脉搏失去了跳动。 耳边失去了声音。 一直颤抖的脚跟终于落了地。 她有些颤抖的声音这才缓缓响起来: “先生,这是我的临别吻。” “我学的……还像样吗?” 她若无其事地那样问他,心里酸酸的。 她用那西方的礼仪去遮盖自己心思,事实上她知道,那的确是她的一个吻。 不过—— 她想,就让它留在这个童话里的冬天吧。 第40章 沉沦 晚上, 佟闻漓躺在床上,看着窗户外面纷纷扬扬的雪,想起今天晚上的那一幕。 或许是因为她知道明天他一大早就走了, 他们不会有见面的时刻,她才会那样的做。 那应该不会太明显吧。 她抱着个枕头闷闷地想,他可以理解成一个朋友之间的那种离别之际的不舍表达, 或者理解成一个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对一个年长者的依恋也可以。 总之,等冬天过去的时候, 她就会忘记这一切的。 她这样辗转过来一夜, 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 她果然就没有再看到他了。 只有finger在她去行政长廊吃早饭的时候,拿着一本越南语版的《最好笑的一百个笑话》,在那儿读给佟闻漓听。 见佟闻漓没有表情,finger合上了书, 一脸认真地问到:“阿漓小姐, 是我太无趣了是吗?” 佟闻漓支着脑袋摇摇头,她眼神落在先生临走前让finger带出来被她塞在他大衣口袋里的那些糖果, 问他:“小F,你爱过一个人吗?” finger闻言却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他认真地回答说:“阿漓小姐,我没有爱人的能力。” “嗯?”佟闻漓觉得这个回答竟然意外地和先生的回答一模一样。 “您知道的,我没有家人, 没感受过那种复杂的情感。在我的意识里, 我的身体里, 目标是唯一的驱动力, 我没法想象我和会别人产生羁绊,那会让我很无助。” “无助?” “是的, 我举个例子,比如当一个故事里战士有了羁绊,那他抵挡刀剑的速度就会下降,他开始珍惜自己的生命,有人可以拿捏他的软肋,他没有从前一样刀枪不入,那会折损他的职业寿命,那他从前付出的努力都会白费。” finger一字一句地说到:“即便是我现在不曾处在这样一个环境里,那些我从小形成的意识里也会阻挡我去爱一个人。” 佟闻漓大概能理解,但她还是有些好奇,“那这些年来,你有没有遇到过一个让你动心的女孩。” “什么是动心?” “就是想陪着她,想保护她,有时候……”她调整了一下措辞,“你还不想离开她。” “抱歉阿漓小姐,我没有。” 像是无数的表达突然关上了阀口,佟闻漓不再继续问了。 或许先生的人生也是这样的,他从来就没有遇到过那样的一个人。 * 回河内的私人飞机依旧是那架。 她后来才知道,她依旧是对先生的财力一知半解,那私人飞机不是租赁的,而是他直接买下的。 她对着外面白天层层叠叠的云彩想到,他要拥有这么多的财富和地位,该有多少失去的情绪作为交换,又该要付出多少常人不能及的努力,他的身后,又是站了多少根系庞大的家族,过过多少她浅薄的眼底不能想象的诡谲生活。 有些时候,佟闻漓觉得自己很幸运,比如一朵鲜花、一顿西餐、一次旅行……她可以把生命中这种偶尔得到的不属于她的物质奖励当做是一种上苍对她从来不失去对生活热切追求的奖励,但这些对于司空见惯的先生来说,应该只是不能掀起他生命一点波澜的普通工具罢了。 飞机最后停回了依旧温暖热烈的河内。 佟闻漓望着那明晃晃的阳光,深绿和浅绿交错横叠的芭蕉树,舒了口气,拍了拍来福的脑袋:“欢迎回到河内,来托尔基斯福。” 她总是给来福取一些奇奇古怪的名字。 回来依旧是阮烟来的机场接她。 她依旧把那个不适合佟闻漓尺寸的帽子给她。 佟闻漓系上帽子,在那儿不说话。 阮烟见每次都要嫌弃帽子的人突然不说话了,从后视镜里看着后面的姑娘,“喂?” “嗯?”佟闻漓把头抬起来,对上了后视镜里倒影出来的人脸。 “怎么了?在北极被企鹅欺负了?” 佟闻漓本来心里带着点难以言喻的委屈,阮烟一样就看出来了。 她不想让阮烟担心,扬起自己的脸,捶了捶阮烟的背,“烟烟,北极没有企鹅。” 阮烟见她神色如常,机械地去发动车子,拧着眉头问;“为什么?” “南极有,但北极没有。”佟闻漓单手抱着她的腰,把自己的头靠在她的背上。 她身上有一种淡淡的味道,不是花香也不是果香,更不是任何一种香水,是金属的味道,冷涔涔的。 “为什么?”阮烟依旧不明白,“是因为北极有北极熊,所以企鹅被吃完了?” “是猎人了。”佟闻漓还有一只手里还抱着来福,来福一只耳朵竖起来一只耳朵耷拉下来,看上去有些滑稽,“北极的企鹅遇到了大陆上的猎人,没有反抗能力的企鹅只能遭受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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