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传来动静,邻居谁家的挂衣杆掉了下来,惊得来福从桌子底下坐了起来,它不小的动作撞到桌肚子,佟闻漓手没拿稳,玫瑰落地,碎成一地细密的尘埃。 一阵风过来,尘埃四散,不见踪迹。 来福错愕又愧疚地看着她。 佟闻漓说,没关系。 她合上抽屉,没事人一样地走开。 来福盯着一地的碎片,难过地想: 它的小伙伴—— 它扛过了西贡那潮湿的雨夜,扛过了漂洋过海的变迁,却没有扛过记忆残忍的要消亡。 * 年底,一个关于动物元素的画展在北京展出。 出版社的编辑姐姐知道佟闻漓声势浩大地从越南带回来的那只狗狗,就把展出票送给了佟闻漓,说这个画展很有意思,还可以带宠物进去,她这样喜欢小动物的人,可以去看看。 佟闻漓眼见来福终日里只知道缩在自己的窝里晒着太阳睡觉,便起了带他去见见世面的心思。 那是一场个人画作秀,开在北京一个很大的艺术中心,创作者是个刚从国外游学回来有视力障碍但却颇有艺术天赋的男人,他画展的主题叫做《一个故事换一幅画》。 也就是他笔下的那些画作都来源于他一路上听到的故事。 由于有视力障碍,他的画布比一般的作品要大,用的颜色也更大胆和饱满,他的那些不方便却意外地成了他另外一个角度的对于世界的观察,几幅画作下来,佟闻漓都看到了很重的故事感: 在雪夜里抱着棕熊相拥而眠的少女,黄沙荒漠里观察一只蜥蜴的黑人男孩,非洲草原里里与狮共舞的摄影师…… 佟闻漓跟着展厅讲解员的讲解一一地仔细地听着他们背后的故事,不由地感叹道,这位画家一定见过很多人,听过很多故事,他一定有敏锐的洞察力和捕捉力,才能创作出这样具有画面感的作品。 她听得入迷,却发现原来一直乖乖跟着她的来福却不见了踪迹。 她疑惑地回头找去,画廊弯弯绕绕,佟闻漓越走越远离人群,在绕了几个弯后在一幅很大的画下终于看到了它。 “还以为你丢了。”她喃喃自语,走过去几步,“你这小狗怎么心事越来越重。看什么呢?” 她见它乖巧地坐在地上,露出它那个毛茸茸的脑袋,呆呆地盯着墙面上的画。 佟闻漓抬头看去。 那画里,是一个下着雨的夜晚。 深蓝色的背景里混着混沌的黑,细密的雨丝充盈着整个画面。画面的右边像是一只柴犬串串,黄褐色的短绒毛被雨水打湿,在画面里变成打绺的麦穗,与它一般高的是身边那个蹲下来的小姑娘,她穿着不合身的一身宽大的灰蓝色裤装,袖子边上还有红酒渍,她的两只手落在身边小狗的头上和背上,他们抱在一起,像是为了一场相逢而喜悦。在他们身后,站在一个撑着伞的男人,他的伞面几乎已经全部挪给那个女孩子,默不作声地站在她身后,看着他们的相逢。 画里的他整个脸都被黑伞。挡住,人们看不到他具体的样貌,只看到他握着黑伞的那只手——骨节修长,白玉剔骨,便就觉得他定非是尘世之人。 佟闻漓站在那幅画前驻足许久。 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 “小姐,恕我冒昧,我这画里的小狗和您的爱犬,好像长得有几分相像。” 佟闻漓转过身去,在她身后站着的是一个拄拐杖带着墨镜的男人,听他的口吻他应该就是这个画展的创作人。 佟闻漓愣在原地,没有说话。 那头见她没有动静,有些抱歉地说到:“或许是我看错了,抱歉,我的眼睛能看到的东西很少,模模糊糊地只有一个重影,这才觉得您的爱犬和这幅画作中的很是相像。” “没关系。”佟闻漓这样说到,她的目光再度落在那画面中,那的确是西贡的那个雨夜,他替她拿回姑姑拿走的钱,她隔着玻璃窗看到在街头无助等她的来福,央求他让她下车带上来福的那个雨夜,他的确就是这样站在她身后。 只是当时她的注意力全都在来福身上,忽略了现在看来的身后的人没有露出深情却蔓延在雨里浓密的温柔。 “您能跟我讲讲这个画的故事吗?”佟闻漓这样问到。 “这个啊。”盲人画家看向对面的画作,“我很喜欢这个故事。” “这个故事来源于一位先生。”他笑盈盈地说到,“那是我听过的最美的故事。” 佟闻漓的心头在刹那微微一紧。 “去年我在巴黎的广场上参加行为艺术,做了一个一个故事换一副画的活动,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夜里遇到了那位先生,他撑着一把黑色,坐在我对面,问我能不能给他做一副画。” “我说当然可以,但你要跟我讲一个故事。” “他说好,他跟我讲一个故事。” “谁知道哪个故事,一讲就讲了一夜,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丢失了姓名和故乡的男人,他在颠沛漂泊的生活中爱上了一个生活在异乡的中国姑娘,两个孤单的灵魂一起度过无数个浪漫的雨夜,他们相遇,相知又相爱,但是命运却残酷地把他们分开,一场异国恋最后无疾而终,但那个男人,却一直忘不了过去的日子,他沉湎过去无法自拔,靠着记忆度过剩下来的日子……” “阴冷的雨中,我被这个故事所打动,我那看不真切的眼里,一瞬间仿佛能看到要淹没一切的雨季声势浩大地来临,那漂泊的人生里因为那细密发丝上的蒙蒙雨丝而心动,我似乎能看到那画面里黑色雨伞下他的温柔和内敛,眷恋和不舍……所以我就画了这样的一幅画。” “小姐,您觉得,我这幅画,画得怎么样?” 佟闻漓的眼里有不明朗的泪光打转,她回过神来,微笑着说到:“很好,我感受到了他们的美好。” “这是我最得意的作品。”画家脸上流露出自豪,“或许是因为我最爱这个故事。” 佟闻漓收拾了一下情绪,她转过身来,对着那带着墨镜的画家问到:“您刚刚说的那位—— “先生”两个字到了她的嘴边,一时间变成缄默不能语的痛。 她牙齿微微打颤,舌尖有一瞬间下意识地后缩之后,才像是下定决心一样。 “那位、那位先生……他过的好吗?” 画家微微颔首,点点头:“想来是好的,我见他身份尊贵,气度不凡。” 那就好。 她心想,那就好,他终于做回她心里的神明了。 “谢谢。” 她道了谢,转头带着来福要走。 风吹发梢,温柔的夕阳下,她没看见的是那幅画的名字: 《I am always here》 第74章 我想,我真的爱你。 《玫瑰先生》的稿件最后还是交了上去, 结尾停留在玫瑰小姐回到国内那一章。 杂志的连载成绩单做的很漂亮,长篇合计也在上市筹备中,杂志社明年还要出一个新的杂志细刊, 主编说彩蛋结局可以在新的杂志上连载,好带一带新的杂志的人气。 “就这么说定了阿漓。”主编拍拍她的肩膀,“后面长篇合集上市的时候, 市场部还给你安排了签售会,我就知道, 你这个故事, 一定能火, 怎么样,我有眼光吧。” 她的故事有如今这样大的曝光,主编的赏识的确很关键,当年她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 想记录下这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却没有料到过这个故事,将会改变自己的一生。 “谢谢主编, 只是——” “其实你最应该感谢的是我们在越南分公司的责编,当年你投这个故事的时候,正值我们杂志社砍掉越南的业务条线,转回国内的市场发展,你要是再晚一点, 就赶不上回国的‘列车’了。”主编在那儿与佟闻漓说着笑。 “主编, 您说的用在新的杂志期刊的结尾彩蛋, 我这儿……” “你看你, 佟老师——”主编堵着她的话口,“你马上就是一个畅销书作家了, 写两个彩蛋对你来说会是难事吗?” “我只是怕,怕狗尾续貂……” “怎么会呢,你无需太过担心了,你只要安排一个喜闻乐见的大团圆结局就可以了,给我们新的杂志带带人气,你怎么能妄自菲薄说自己是狗尾续貂呢。” “可是……” “别可是了。”主编一把把她摁回椅子上,“好了,不说了,下班了。今天不是约了跟林教授见面的吗,我不打扰你们的花好月圆了。” “主编,我和林教授只是吃个饭而已……” “成成成,只是吃个饭,哎呀,你说这林教授啊,是我们从前老主编的亲孙子,我们老主编现在这个位置……她要是看上了你做她的孙媳妇,阿漓你往后的前途可是不得了,一家子书香世家。” “只是吃个饭。”佟闻漓收了自己桌面上的东西,在那儿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是是是,只是吃个饭,快去吧,晚高峰堵着很。” 冬日萧瑟,佟闻漓穿了外套从办公室出来,把身上的围巾围得更紧了一些。 单位关心他们的个人情况,他们出版社和隔壁高校举办过几次联谊会,佟闻漓兴致乏乏,谁知道第二天,主编就神秘地跟她旁敲侧击地说隔壁高校的林教授,在翻译一份外文的教研资料的时候遇到了一点问题,说想请教一下她。 佟闻漓从前承过主编人情,她牵线委托她帮忙,她也不好拒绝,就和这位林教授有过一些学术上讨论的来往。 教研资料翻译完了,林教授说感谢她的帮忙,约她晚上吃个便饭。 主编是个八卦的,恨不得原地凑成他们,就跟着起哄。 佟闻漓这会往晚上吃饭的地方赶。 她站在路口,想伸手拦一辆人力黄包车,但天气阴沉,快要下雪了,拦下一辆车没有那么的容易。 北京的冬天很冷,比巴黎的冬天要更冷。 佟闻漓回国这两年,因为呆在北京,有时候在十月份就看到天欲飘雪,更何况,现在是凛冬十二月。 她在寒风背着个包跺脚驱散寒意,天色暗下来,路上的路灯亮起来,路边逐渐经过好些归家的人。 周边像是有个中学,佟闻漓看到大约十四五岁穿着校服的学生往这边过来。 人群拥挤中,她只是随意往那儿一瞥。 那儿有一对母女,小姑娘穿着校服,耳边带着个耳机,像是揣着个随身听,身边年长的那个从相貌上来看应该是她的妈妈,她微微低着头,耐心地像是叮嘱着些什么。大约是到了青春的叛逆期总钟爱和沉溺于自己的世界吧,那小姑娘只是随意地点点头,踢着脚下的石头子,一言不发。 佟闻漓一直在那儿看着他们,看着那位母亲眼里满满的关怀。 人群中的人像是发现她的目光一样把头抬起来,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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