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老爷子杖朝之年,仍旧精神矍铄,隐约能窥见几分往昔的丰神俊茂。谢仃逢人会说话,献的贺礼也得心意,把老人家哄得喜形于色,就算任务告成。 流程无非是讲贺词,献贺礼。谢仃在人际场如鱼得水,认真敷衍所有攀谈,温见慕跟随父母和弟弟走近时,由衷地给她递来一个敬佩眼神。 谢仃回她一抹笑,随后不着痕迹地敛目,打量起温父。 男子五官英挺,不难看出年轻时的风流朗俊。他气场沉稳内敛,鲜有喜怒形于色,身旁夫人也保养得宜,五官温婉动人,得体大方的端庄。 是“祝寿”来了。谢仃无声轻哂,听这二位绵里藏针地谈笑,觉得没意思极了。 她偏开脸,用唇语示意温见慕:“需要帮忙?” “暂时不用。”温见慕无声回话,“你先玩。” 谢仃便跟楚诫说了声,转身前往香槟塔,还没迈出几步,就听会场传来一阵隐秘骚动,是贵客终于临席。 捻着高脚杯,她眼眸微挑,目光循着攒动的人潮递近,落向门廊。 吊顶明堂灯光洒落,拂过来人衣襟。男人修颀挺肃,如松似柏的修雅,深灰西服暗纹浅镀,戗驳领熨展周正,敛锐藏锋。 沉缓的影摹过他眉目,深邃矜峻,眼梢敛着疏淡寒意,教人心底一悸。 矜倨从容,上位者惯有的气度。 时隔多年再遇,这人依旧卓然清贵,隔着咫尺距离,与旁人残忍地划分云与泥。谢仃暗觉没趣,正要收回视线,温珩昱却像似有所觉,目光松散落向她。 温绎又沉淡的一双眼,漠然都显得闲庭信步。谢仃久远记忆被唤醒,忽然心思一转,捻着手中酒杯,遥遥对他勾唇轻示。 算不得什么,不过名利场上的礼貌致意。光影错落中,温珩昱眉梢微抬,无可无不可地接下对视。 无言交锋仅仅片刻,成人间的默契不需开口,双方一致地错开视线,那点涌动暗潮也不见踪迹。 阔别十年,看来是不记得她了。谢仃摩挲着杯沿,垂眸轻笑。 ——倒是正合她意。 而温见慕那边就不好过了。 兄友弟恭这词在温家就是笑话,兄弟二人才一照面,周遭气氛就迅速降至冰点。温珩昱仍秉着温谦,眼底波澜不掀,淡笑着问候:“二哥。” 温崇明神色如常,颔首算是应下,又语意深长地开口:“港城的事耽搁了?来这么迟。” 温珩昱未置可否,眉眼淡然,恰到好处的轻慢。他微一侧首,示身后礼宾上前,目光便递向楚老。 “听港城拍行有副藏品,我亲自走了一趟。”他嗓音沉淡,“回程时出了纰漏,这点薄礼权当赔罪。” 听到关键信息,楚老眼神有所松动,等贺礼被真正送到手中,他不由得抚掌失笑:“好,好!你倒是懂我老爷子的喜好。” 说是“薄礼”太过谦虚,一副古月轩瓷釉茶具,珐琅底足精妙,胎质光滑致密,正是有价无市的瓷胎。 叮嘱礼宾将茶具收好,楚老面色欣然,这才问起温珩昱所谓的“回程纰漏”,被对方轻描淡写揭过,只道是手底生意问题。 温珩昱行商手腕狠绝,楚老倒不担心他吃败仗,对温家的兄弟阋墙也门儿清,权当隔岸观火。 寿宴流程走过大半,推杯换盏几轮,楚老有些心力不济,索性就下去歇息,将这名利场交给他们年轻人。 谢仃早就看出那边暗流涌动,但懒得凑热闹,就散漫挨在酒桌旁,偶尔有男女上前搭话,她也应付得轻松,空杯过好几回。 正聊着,腰侧便落了股力道,她猝不及防,半身抵进男人怀中,怔愣一瞬,才抬眸似笑非笑:“少爷忙完了?” 其余人都知情识趣地回避,楚诫送走老爷子,今晚任务就算完成,他将领带扯松,闻言扫她一眼,“我看你还没忙完。” “就聊天而已,这都能醋。”谢仃哂然,将酒杯递给他,“你们那儿气氛太唬人了,我可不敢过去。” 楚诫接过酒杯,也不知有意无意,抵着杯沿她薄红的唇印抿了口,才道:“老人家看热闹不嫌事大,邀请函那么多,唯一一张他的亲笔给了温珩昱,兄弟俩今晚还正好碰面,啧。” 谢仃对这些豪门秘辛略有耳闻,但兴致不高,视线百无聊赖地循过全场,轻易就找到了目标对象。 情有可原,温珩昱气质的确卓绝,像生来就该受人钦羡。举杯攀谈的人多不胜数,他谦和地周旋寒暄,神色疏懈,也不失闲雅风度。 端的是清冷自持,像高山雪,望不能及。 “温家未来的掌权人啊。”谢仃意味深长,“回国前就没少听他的消息,看来这才是真太子,有好戏看了。” 楚诫默认这说法:“他二哥对他忌惮得很,都是狠角色,反正火别烧到这边就行。” “楚爷爷这出戏能白看?温珩昱收了邀请函,今晚又给人下了面子,我看难说。” 话虽如此,楚诫垂眼打量她,忽然挑眉笑了。随意将酒杯搁到一旁,他俯身逼近,单手撑在她身侧,微醺的气息近在咫尺。 “行啊谢仃。”他嗓音很低,距离近乎耳鬓厮磨,“我的女伴,跟我聊别的男人?” 温热呼吸拂过耳畔,谢仃长睫轻敛,目光像焦距模糊,懒倦地落向他,又仿佛递出更远。 隔着衣香鬓影与人声,温珩昱眼梢微抬,不偏不倚迎上她,眸色沉静疏淡。 这一次,谁都没再错开。 清亮的光洒落,在她眼底融成一凼水色。谢仃攀着楚诫肩颈,状似情意缱绻,不动声色地弯唇。 ——不知是对着谁。
第2章 2℃ 面对楚诫的戏谑,谢仃不置可否。 收回投向远处的目光,她指尖轻勾,将他衣襟褶皱抚平,举止亲昵体贴,眉眼也含情。 随后她从容收回手,转而从桌上端起酒杯,抵在唇边啜饮半口,调侃也驾轻就熟。 “兴师问罪呢?”谢仃似笑非笑,“打算怎么跟我算账?” 招人又欠收拾。楚诫把玩着她颈侧发丝,语调散漫:“你这语气,不是在骂我记仇?” 楚诫身份摆在这,谢仃又是他女伴,来往宾客都默契地回避此处,才更显得欲盖弥彰。 觥筹交错的名利场,那抹红太招摇,温珩昱余光循过,短暂地停留片刻。 一杯酒见底,女人松散倚在桌沿,唇挨着杯口,遗留一抹湿润的艳色。不知身前男人说了什么,她撩起眼梢,笑意微醺倦懒,风情旖旎。 打量也只半秒,他淡然收回目光。 而这正被谢仃收进眼底。 “——我可没这么讲。”她垂眸,闲然打趣,“但该说不说,你话里醋味也太浓了。” 楚诫看不惯她的举重若轻,玩味反问:“我难道不能?” 闻言,谢仃神色微动,意味不明地望向他。两人距离这样近,却像隔着道深堑,他自知失言,正想将话题翻篇,就听谢仃缓声开口。 “我们什么关系啊。”她尾调拖得婉转,漫不经意,“只是玩笑话。楚诫,别太认真吧。” ——说着划清关系的话,却又跟他讲“我们”。 拿捏人算是给她玩明白了。楚诫情绪莫辨,少顷才轻佻地笑了,懒声:“还真玩不过你。” 谢仃的确深情,但这份深情能给许多人,拿得起放得下。楚诫秉性风流,情场混迹多年,自认尚且游刃有余,对上她却有些力不从心。 彼此间的缠绵意味散去些许,谢仃垂眸将酒杯端起,不疾不徐地轻抿,像毫无察觉,又或者懒得回应。 她向来如此。 - 酒庄二层是休闲区,长廊尽头连接露台,供客人消遣放松。 空间视野开阔,静谧无人。温珩昱点了支烟,抄兜搭住西服外套,神色索然。 今夜卖楚家一个面子,推杯换盏几轮,他耐性告罄,这才从人情周旋中抽身。 指间香烟猩红明灭,夜色寂寥,却落下另一道响。他不为所动,听脚步声渐行渐近,才将目光懈懒递去。 入眼一抹明艳招摇的红。 女人裙摆蹁跹,身姿曲线玲珑有致,月光在她身上融化,冷玉似的白。不期然与他对视,她微怔,很轻地弯唇。 ——倒像是真的巧遇。 见温珩昱似是默许,谢仃便走近,将彼此距离把握得当,多一分暧昧,少一分疏离。 晚风缱绻,发丝被抚得凌乱,她指尖勾着拂过,漫不经意:“温先生刚回国,今晚应酬不少。” 微卷长发散在她颈侧,锁骨勾勒几抹,有些缠绵意味。最多情是那双眼,盈水似的润。 视线至多流连到她脖颈,温珩昱松缓收回,闻言轻哂。 “楚少爷的女伴。”他语意温淡,像谦逊,又像意有所指,“还是你瞩目些。” 男人嗓音质感疏冷,稍显低沉。谢仃微一眯眸,听出他话里浅淡笑意,距离感似有若无。 与在酒席间不同,私人时间里,温珩昱给人的感觉有所疏懈,多了几分闲逸松弛。 见话题被轻描淡写地抛回,谢仃也只是挑眉,带点无辜的惊讶:“楚诫?” 像明白过来什么,她倚上横栏,笑吟吟地:“温先生,你不是也说了么。” 她语调轻缓,“——‘女伴’。” 是直接拿他的措辞当答案了。不像解释,倒像原话回敬。 温珩昱垂视她,眼底寻味稍纵即逝,带些了然的抱歉:“是我误会了。” 不论怎么看,他举止言谈都不失得体风度,温谦周至。本质却是毫不在意,难掩骨子里尽在掌握的矜倨疏离。 挺有意思。谢仃弯唇,才算来了些兴致。 正要开口,一阵晚风穿堂而过,裹了渐浓的凉意。她稍一停顿,搭在手臂的指尖轻蜷,近似无意识的动作,细微到几不可察。 注意到这点细节,温珩昱敛目,不着痕迹按了烟,将腕间外套取下,搭在她肩头。 此刻距离并未逾矩,谢仃微微偏过脸,恰好望见男人周正熨展的衣襟,铂色领针光泽清寒,银链悬垂,衔一刃冷光。 她抬指勾住,很轻地一抹,也不多作停留,只在收回时像是无意,指腹在他喉结蹭过,触感轻得像场错觉。 ——是将那枚领针抚正了。 温珩昱动作微顿,眼帘压低望向她,好整以暇的奕致。 目光相接,他疏淡道:“故意的?” 就着过近的距离,谢仃只能仰视,笑意澄然反问他:“你指哪件事?” 装冷,还是肌肤接触。 显然都是正确答案。温珩昱低哂,倒也难得被算计一回。 猎手与猎物本就界线朦胧,堂而皇之下,撩拨也藏得模糊不清。谢仃懂得适可而止,正要侧身将距离拉开,下一瞬,却被人慢条斯理抚过后颈。 微凉的触感虚落在颈侧,留下冰冷的战栗感。男人力道和缓,指腹拂过她肌肤,不疾不徐,闲然替她将长发拢起,温尔体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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