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去所有监视与监听,谢仃如今是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人,她不再被那些暗线盯梢,所思所想所来所往,全凭她意愿与否,他才有资格知晓。 当事人美其名曰,要他学习适应正常的情感关系,倒也十分干脆地一刀斩断所有“不良习惯”,全然不在乎因此引发的一系列新问题。温珩昱无意将自己与“分离焦虑”这四字挂钩,只觉荒唐又可笑,但事实证明他的确相当荒唐。 屏幕亮起,只一则简短讯息,言简意赅:「刚忙完学校的事,晚点就去找你。」 所以,是忙什么需要这么久,身边又陪着谁,晚点是几点,准备留到什么时候。 温珩昱掐了烟,不带情绪地拿过手机,下一瞬,对话框再次弹出新的消息。 谢仃如同知道他所思所想,不急不慢地追加补充:「今天是和我专业同学一起,女孩子。今晚留你那,另外,我还没吃晚饭。」 言下之意十分明显。 温珩昱被她明里暗里使唤惯了,早已不会将这类小事视作冒犯,他眉间稍一松缓,只回一个单字「好」,轻易被她三言两语抚平心底的沉郁。 而谢仃早有预料。 该说不说,他们两人都太过了解彼此。从仇人到情人,目前再到“爱人”的适应期,关系进展的顺序乱七八糟,但无可否认彼此从一而终的默契,对于拿捏与推拉底线,双方向来都习以为常。 不过从前是势均力敌,现在地位扭转,谢仃还是十分乐得看温珩昱不再从容的模样,堪称大仇得报。 抵达伦敦故居时,刚好入夜六点。她稀松寻常指纹解锁了大门,随意将包丢在玄关,蹬了鞋便要朝客厅走,然而还没迈出两步,便听前方不远传来道疏淡嗓音:“穿鞋。” 实在是久违的熟悉感,谢仃闻言微怔,才反应过来自己又习惯性踩在冰冷地板,于是乖乖回去换好鞋,才重新走出玄关。 今天非工作日,从学校走住宿流程格外麻烦,她整天下来只从食堂敷衍了一顿,现下刚迈入堂厅,便嗅见亲切的美食香气,顿时迟来感觉到饿,快步凑到餐桌前。 晚餐都合她口味,热雾氤氲,想来刚成品不久。谢仃不急动筷,而是走近一旁的开放式咖啡角,果不其然找寻到目标对象。 男人侧影修颀,身着烟色薄衫,熨展的袖口平整折至臂弯,袒露一截劲瘦腕骨。他耐心等候滴滤萃取,眉宇波澜不掀,闲庭信步的疏懈。 咖啡机声响细微,遮盖不住后方放轻的脚步,温珩昱并未侧首,任她悄声接近,闲于开口提醒。 下一瞬,腰间便环上一双细瘦莹白的手臂,始作俑者也从身后不安分地搂紧贴近,意味不算狎昵,但也称不上清净。 “小叔。”谢仃懒声唤,语带笑意,“你回消息好快啊,是不是一直在等我?” 温热吐息拂过肩颈,透过单薄衣衫传递,那阵似有若无的热度更显旖旎。听出她言下玩味,温珩昱神色未改,准备拂开腰间缠紧的手臂,拒绝答复。 然而等握住谢仃的手,他却不太想松开了。 她掌心的温热源于体温,更贴近,能够共享彼此隐微的脉搏。并不热烈,只是平淡如常,却藏伏连绵的柔软情愫,是陌生的爱意与依赖。 谢仃指尖轻勾,仿佛催促答案,温珩昱制住她的不安分,轻哂一声。 “等了你七个小时。”他缓声,“从机场到学校,再回住处,你失联了整整六个小时。” “——谢仃,故意的?” 当然是故意的,她再忙也不至于发消息的时间都没有。 “测试一下而已。”谢仃轻笑,满意地确认,“看来我身边的确没有监视了,说到做到嘛小叔。” “难怪之前云岗那次我失联一周,你还能坐得住。”她踮脚好奇端量,“这才六个小时,你也太没安全感了吧。” 温珩昱闲于同她置评。 谢仃偏就爱看他说不过自己的模样,笑眼盈盈倾身吻在他耳畔,开始哄:“下不为例,正常情况来讲我会报备的。再说了,你想我的话打电话不就好了?我又不会觉得打扰。” 温珩昱未置可否,淡然一瞥:“之前不是说我占有欲过度?” “我又没说不喜欢。”谢仃十分无辜,“但监视也太过了,我又不会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主动和被动区别很大的,你字典里没有‘沟通’这个词吗?” 这也是温珩昱从未接触的陌生领域。人生行至今日,他习惯简明扼要下达指令,“沟通”二字素来被列入浪费时间一栏,毫无必要。 但这是谢仃需要的。 温珩昱敛目,视线沉谙莫辨落向她,语意疏淡:“我问你就说?” 很熟悉的问题,谢仃仰起脸迎上他,从容反问曾经的回答:“我说你就信?” 信赖如今是他们之间亟待重建的要素,温珩昱眉梢轻抬,简洁给她答复:“是。” 一段关系的灾后重建,他并不介意去做那个居于下风的人。 对视少顷,谢仃也敛了玩味,端起些正色,认真思考了一下答案。 “不想回答的我会拒绝开口。”她道,“只要我告诉你的,都不会是谎话,这点还是能保证的。” 温珩昱颔首,好整以暇接下这句承诺,随后学以致用地开始“沟通”:“这两年你有过几任?” 谢仃微怔。 “还惦记着呢?”她有些意外,“你当初连Ewan的资料都查出来了,就没再查我这两年都做了什么?” 温珩昱情绪淡淡:“你不是不喜欢吗。” 原来从那时起就不再调查她了。谢仃眨了眨眼,忽然莞尔失笑,忍不住又揽着他亲一口。 “那时候骗你的。”她挑眉坦白,“我留学两年空窗两年,没床伴,和他是同学关系,就你一个前任。” 怎么就非他不可呢,谢仃也曾懊恼于这点,但如今有温珩昱为她兜底,她不再烦闷这些付出与得失,都是在爱里计较不清的东西。 “我要是一边忙着跟你拉扯,一边还有空经营感情生活,那也太会时间管理了。”谢仃诽道,“从始至终就只有你一个,可以放心了?” 温珩昱未置可否,“从三年前算起?” “不然呢。”谢仃撩去一眼,轻点他胸膛那处陈伤的位置,“‘我们的第十三年’,重新来过吧小叔,让我栽这么久的人就你一个。” 她向来不信宿命论,但的确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成为彼此爱恨的全部,断不净过去,舍不掉未来。 “你总觉得我是你的所属物。”谢仃平静陈述,漫不经心问道,“那你呢,你觉得你算我的?” 她的切入点总会触及到他陌生的情感领域,温珩昱从未思索过这点,但得出答案很轻易。 或许早在少年时便已注定。 “不是一直如此吗。”他淡声。 而这正是谢仃需要的最佳答案。 被这句话成功取悦,她眉眼笑意清亮,踮脚攀住他肩颈,盈盈唤了声“小叔”,将吻彻底落实于彼此唇齿之间。 少有的温情缱绻,不掺分毫欲念,如同一双真正的爱人,缠绵眷恋。 平淡与热烈,真情与假意,以及更多生涩的喜怒哀乐——这些陌生情感由她亲手教授,是谢仃给予的,温珩昱与这个世界完整牵连的最后一枚拼图。 来日方长,他如今也终于能够体会这四字的难能可贵,成为他们之间难以消磨的承诺。 “给我的人留个标记。”谢仃轻咬他,缠绵厮磨着含笑,“这是奖励。” - 用过晚餐,谢仃打定主意今夜留宿,时间格外充裕。 这幢住宅有他们共同回忆,或好或坏不一而足,她忽然想起某事,便去卧室查看,确认那个该死的脚镣不见踪迹后,才稍稍放心。 温珩昱疯起来实在令她叹为观止,这种危险品还是少见为好。谢仃满意地直起身,视线无意循过床柜某样物品,不由得顿住。 她拿起那个小瓶,看向熟悉图标——阿普唑仑。 一般针对短期失眠,医师都会开盒装,长期且药量较多才会给瓶装。谢仃十几岁时经常与这东西打交道,近两年也重拾起来,不过近期情况有所好转。 说来也荒唐,他们二人的默契居然在这点也维持高度重合,分开后床前都常备安眠药,而且即使如此都未必能睡个好觉。 她拧开盖数了数,瓶内很空,安眠药只剩四片。 ……怎么感觉比她病况更堪忧。 谢仃正蹙眉思索,耳畔冷不防落下门扉轻叩的响,她听见当事人闲然懒声:“找什么?” 她背朝门口方向,闻言回过神来,不着痕迹将安眠药放回原处,面不改色地搪塞:“找那个脚镣,我可忘不掉当初被你锁起来的事。” 尤其这人还举重若轻地说,是两年前为她准备的。 变态吧。谢仃回想起来仍旧叹为观止,随意揶揄:“如果我后来真的音讯全无,你是不是抓到我就杀了去做标本啊?” 分明是很恐怖的猜测,但温珩昱疏懈端量她片刻,只道:“现在不会。” ……意思是之前真这么想过? 谢仃出乎意料地回视过去,但很快又觉得情理之中,毕竟自己招惹的是个真疯批,而她也不算多寻常。 “那以后也别想了,还有囚.禁之类的事。”她不以为意,提醒道,“我挺讨厌被锁起来的,有些东西当床上情.趣不错,日常生活还是免了。” 话音刚落,温珩昱轻一抬眉,闲然开口:“所以,在床上可以?” 谢仃:“?” 忽然意识到刚才随口给自己挖了个坑,她微妙地默了默,姑且从容不迫地应:“看我心情。” 他轻哂一声,状似体谅:“行。” 谢仃没来由被他似笑非笑一句“行”弄得耳热,故作平静地错开对视,逃也似的擦肩离开卧室。 目送人背影渐远,温珩昱敛起视线,自然地举步迈近,将那瓶安眠药收入柜屉。 他在卧室外看了谢仃很久,完全可以在人发现前将她唤走。掩盖失眠已久的事实轻而易举,前提是,他不希望被她知晓。 谢仃同样教他一个道理,感情之中处处博弈,所有在意都将成为筹码,恰当的示弱也合宜。 事实证明他阶段性的学习进展不错,当晚,谢仃就留下了第二份奖励。 其实留宿的意味已经相当明显,只是场景不太正确。从前便如此,她总喜欢在他办公时打扰,比起在卧室,彼此书房厮混的琐碎时刻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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