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初弦。” 他有些乏味地,不是为她,而是为了上半程的舟车劳顿,语气听起来不善。 “倒比应如斐好听些。” 初弦恍若雷击,脸色瞬间苍白。像个冷寂在风雪中的玻璃球小人。 她有种被人当众剥下画皮的无措迷茫,毕竟应如斐才是老爷子真正的孙女,而她不是。 从客观世俗的意义上来说,他给自己冠一个姓没什么错,错就错在,她受不起。 好半天,初弦定了定神,那张素面朝天的柔软小脸勉强挤出一个苦笑。 “贺先生,您弄错了,我姓初,不姓应。” 这回换贺清越微诧。 他垂眸,缠枝般的抱树灯群坠下斑驳灯光,恰落在她半边面,浓黑的眼睫微微发颤。 是害怕的颤。 早在二十年前,南城若论十分,当中至少有三分是应家的天下。 后来应家大爷接手,许多产业逐渐延伸到国外,到了应如斐这一代,更是把应家主心骨从南城抽离而出。 但到底根深蒂固,想攀上应家这棵百年大树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她是应老爷子亲口点名的孙女,能得老人家一句首肯,就等于保住了她后半辈子的富贵无忧。 可她就这么站着,眼底蒙着很淡的笑意。 那笑意若是一时不察,很容易令人误解成泪意。 女孩子声线恬软,清清白白地和他解释着:“我姓初,不姓应。” 贺清越一时无话,摇头失笑。 难怪一出了那扇门,称呼便成了泾渭分明又客气疏离的“贺先生”。 不过,对他来说,姓应姓初,也不是太要紧的事情。 贺清越没问“为什么”,只是重新提了脚步,往停车坪走去。 留她一个背影,和一句浸漫在风雪中的声音:“你等着,我开车过来。” 因着是私宴,贺清越没带司机,他抬手摁亮车钥匙,停车坪内一辆孤零零的黑色库里南应声而亮。 初弦收了伞,不防一阵裹挟雪粒的大风猎猎而过,她被吹得眯不开眼。 身侧有一树白梨,霎时被风摇得梨花飘然,满地缤纷。 她站在树下,承接了一身的枝弯沉雪,和馥郁白梨。 那边刚掌开驾驶位车门,迟疑间忽想起什么,贺清越本想叫她到外边等着,可一转眼,却见梨花白雪,洋洋洒洒落了她满肩。 乌沉黑亮的发,纯白蒲苇的裙,整个人安安静静地站着,渺小又显目。 风雪肆虐,她骨子里却有一种令人侧目的傲,不为外物摧折。 贺清越目光顿时深了两分。 鬼使神差地,那辗转在舌尖的两个字,掐头去尾地唤出来。 “初弦。” 他站在她的左后位置,恰逢冷风过境,字音被扑得缥缈,初弦一时听不真切。 她习惯性捂上自己左耳,惑然回头。 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拥有全世界最干净无瑕的眼眸,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贺清越。 要说她有勾人的伎俩,倒也真没有;要说她不勾人,却又无端让他的三分瘾扩成五分。 但只一声,又没了下文。 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初弦尚没有捕捉到平静之下的假象,那边男人的身影已经大步走近。 她有些恍然,不明白忽如其来的折返是什么意思。 然而,他走近,她要退,那瞬间的贺清越仿佛察觉到她的意图,索性停在了安全距离。 墨深的眼没什么情绪底色,与她身后连绵成天的白雪形成极致相悖的辉光。 初弦讶异地微张了唇,大约还是恭敬有礼的“贺先生”三个字,可舌尖刚顶到上颚,贺清越又念了她的名字。 他声音是一贯的清冷,没有任何波澜:“初弦。” 半晌,初弦很轻地“......嗯?” 浓郁夜色席卷着豪奢的终南别馆,远处一点儿微渺的暖色灯火,掩映着天边低垂模糊的月色。 他们在风雪里,天地万籁俱寂,唯有二人。 错有相依为命的幻觉。 贺清越瞬眼不眨地看她。 她连呼吸都是静的,仿佛要融入缠绵潮冷的雪夜之中。 也就是这个时刻,他才露出那么一点儿冰山一角下的面目。 贺清越是合格的猎手,在围猎之前,总好叫猎物知道一二。 ** 方才那莫名其妙的两声名字转瞬即过,初弦拿不准有钱人的心思,也不想拿准。 她身份尴尬,多年来只想明哲保身,不想再蹚浑水。 贺清越开了中控暖风,继而挂出储物格,指骨分明的手摸了包烟。 才要点烟,手指却卡着砂轮。 不是舞刀弄剑的手,倒是一双玩弄人心的手,好看,但危险。 一秒,可能是两秒。贺清越降下车窗,淡声问:“你去哪?” 初弦刚关上后座门——把应老爷子给他的礼物妥善放置了,才下了车。 她乖巧地站在半开的车窗前,抿出一个清浅的笑。 “我打车就好,不劳烦贺先生。” 贺清越捏着细金烟嘴,掀了掀眼。 两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陷入了僵持。 初弦不敢看他的眼睛,这人样貌攻击性太强,尤其一双眼,生得薄情,又多情。 光是站在那儿,便让她觉得浑身不适。 她算是心思澄透,未必不明白今日应老爷子对贺清越的态度,一声“小叔叔”,叫的那么突兀又暧昧。 贺家高门显贵,贺清越是这一代的掌权人,她喊他“小叔叔”,成何体统。 贺清越向来不是很有耐心的人,他捻着烟,顿时失了趣味,单手扣下解锁装置,沉声,侧脸叫凄迷的月光蒙得矜冷。 “上来。”这一回是不容辩驳的语气:“顺路送你。” 他一句“顺路”说完,初弦自知毫无退路。 对方连她的目的地都不屑去问,标准只要结果的商人本性。 心中千回百转,她敛着眼,还是坐上了已经被暖风填得充盈的副驾。 “我去老城区。”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谢谢贺先生。” 贺清越丢了烟,修长手指轻叩方向盘,只觉得她刚刚似乎叹了一声。 他伸手揿开顶灯,仔细瞧她一眼。 没有什么不情不愿,她侧头看着窗外昏茫雪景,落日西垂般的暖光映在她面上,小小的鼻尖落了指盖大小的光斑。 她人是软的,嗓音也是软的,就连垂坠在颈侧的发都是软的。 忽然便懂了为何应老爷子说“她这样的”。 是无知的小鹿,闯入了狩猎圣地。 终南别馆到老城区很有一段路,行驶车间,初弦的沉默出乎他的意料。 她的样貌摆在那里,若是愿意开口笑一笑,大约也没人可以拒绝。 那支临时掐断的烟最终还是点起来。 车厢昏暗,初弦不用去看,眼尾余光也捉得到正在燃烧的猩红。 火光隐隐绰绰地跃动在他侧脸,清隽薄冷的五官轮廓,半边手肘搭在窗外,有风涌进他的衬衫袖口。 肆意又不羁,侵略性强到让她不自在的贴紧了后座。 好在这支烟没烧多久,贺清越灭了后,开了音乐。 古典歌单,平时初弦工作时,经常当做背景音乐。 摸不清是随机还是恰好,两人惊奇合拍的音乐口味,居然很有重叠的架势。 车开一半,他连着蓝牙的手机响个不停,贺清越没避着初弦,他答话时简洁却不耐,隐隐压着语气。 褪下名利场中清正雅致的贵公子形象,眼下这份透着倦懒的做派,才算拨云见雾。 初弦无意听他隐私,低头滑亮手机,而他一开始也不避讳,直到前方进入监控密集区域,贺清越换上蓝牙。 “二哥,您赏个脸,过来坐坐呗。” ---- “归步不妨晚,恰则月初弦”出自《水调歌头·可之有》
第3章 意外 ==== 从终南别馆出来要走一条人迹罕至的环线,道路两侧是人工培育的法国梧桐,枝叶覆了还未消融的白雪。 仿佛公路电影里忽然慢速推进的镜头,前方笔直车道不见尽头,而他们是歧路亡羊的两个旅人。 很不真实的存在感。 初弦抬手,摁了摁秀气鼻骨,收回眸光,落上车窗不规则的光斑。 “二哥,我听说你回国了,刚好来我这儿坐坐,我给您接风洗尘。” 电话那头是他混不吝的表侄子,一面带笑说着浑话,一面扯着嗓子吆五喝六。 少年人的声音总是意气飞扬,就算不开外放,初弦都能感觉到那股生机勃勃的劲儿。 就像同行的人要临时改道,初弦下意识转眼看他。 电话那端的少年仍在等他的回复,贺清越单手控着方向盘,极为利落漂亮的打满,手背撑开清瘦好看的线条。 他声音清冷,言简意赅:“不去。” 早知道这位二哥会是这个态度,管骐鑫也不气馁,他换了个方式接电话,笑眯眯地咧着嘴:“二哥,你就来吧,我保证你不会无聊。而且我都多久没有见到你了,你都不想我吗?” 贺家这一代的小辈中,各个都喜欢贺清越,一则是因为打从他们出生开始,对方就是家中父母耳提面命为之效仿的榜样;二则是贺清越本人不拘束小鬼,哪个缠上来了,也有好耐心同他们说话或解答。 “不想。” 管麒鑫缠人起来很有不死不休的架势,奈何他二哥的态度过于坚不可摧,最终只能悻悻地败下阵来,颓丧着脑袋挂了电话。 清净不到二十分钟,同一个号码又拨进来。 贺清越没接,晾着备注为全名管麒鑫的烦人小鬼两通电话,到了第三通,修长手指这才不急不缓地点了绿色确认键。 这回管麒鑫笑不出来了,透过车载蓝牙的外放,初弦将他话里冒着委屈的哭腔听得一清二楚。 “二哥,惹事了......” 三言两语,贺清越弄明白了事情原委。 这帮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公子哥不知天高地厚,在豪华会所里点了一堆烧钱的洋酒,偏巧碰上有人举报涉黄,这才无辜连累被一锅端。 尽管管麒鑫的描绘里很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但真要追究起来,这群被父母教养得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鬼也不算太无辜。 牵局那位自己还是一个未成年,就敢让会所的妹妹坐大腿,家风实在堪忧。 管麒鑫好说歹说,十八般武艺齐齐上阵,逼得贺清越眉心顿跳,冷声警告:“管麒鑫我警告你,你要是继续胡作非为,我回头让你妈妈停了你所有银行卡。” “嘤!” 管麒鑫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卡里余额变零。他紧张地咽了咽发紧喉部,嘴巴快撅到天上:“二哥,二哥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千万别告诉我妈听!她真的会打死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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