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立勇知道她自己有个小小的储物箱,没上锁,他们没擅自打开见过。 初弦一股脑儿倒腾干净,存折、银行卡,各式各样,堆满木格纹的地面。 她不知道要多少钱才能解决他们的困境,她只是把自己所有能给的全都交出来,问他:“黄叔叔,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再想办法,我妈妈还有一套房子,卖房子够不够?” 黄立勇这辈子都忘不掉小姑娘认真又担忧的目光。 那几张薄得像纸的银行卡那么锋利,轻而易举,剜开皮肉,骨血淋漓。 这事儿应老爷子因缘巧合下得知,利索解决一摊子烂事,不问黄立勇要什么,只说要得了空,让他们把初弦往终南别馆带一带。 黄立勇倒是个倔牛,他责怪应家人,就算应老爷子帮他一次,他也不可能把初弦往火坑里推。 所以他压根就没把初弦带过终南别馆,后来更是咬着牙把所有欠款还清。但世事无常,兜兜转转,初弦还是知道了自己和应老爷子的关系。 “爷爷。” 初弦话音慢下来,疑惑地唤了声:“您是不是累了?” 应老爷子才回神。 记忆里半大点高的小孩子,如今是个不让人操心的大姑娘了。 “爷爷很喜欢你送的礼物,爷爷刚刚在想,放一张你小时候的照片好不好?这样爷爷想你了,一打开怀表,就能看到爷爷最喜欢的小孙女了。” 初弦羞赧地笑起来,一排贝齿咬着下唇,盈盈润润。 “爷爷决定都好。”她说:“只是爷爷想我了,给我打通电话,我就会过来。” 她靠着老人,视线越过全景玻璃,小松山悬着一轮不明亮的月,云雾朦胧。 “是啊。”老爷子喟叹,几十年风霜沉淀,不及一眼看到头的暮年,他笑看初弦,眼中划过转瞬即逝的悲痛,像在说给初弦,又像是说给某个缺席多年的人听。 “终南别馆永远是你的家。” ** 初弦把初初接回自己家,应老爷子舍不得极了。 她看得出来,比起一直不会说话的小猫,老爷子更想把她留下来。 但她做不到。 十一岁那年,她什么准备也没有,住进了黄立勇家里。 后来,她做好了一切准备,没打招呼,从对方家里搬了出来。 她年纪不大,但心思很沉,对人对事,一直有一条固有界限。 她和应老爷子,和黄立勇夫妇、永远不会擅自跨越的界线,是“家”。 初弦恢复了研究院的正常工作,早九晚六,雷打不动。 初思留给她的那套房子到底没卖,但是这么多年了,初弦逢年过节偶尔回去打扫一下,空得杳无人烟。 地段很好,附近是南城升学率最高的一中,听说今年一平米已经炒到了三十五万的天价。 初弦抽空回去,打扫完卫生,站在窗台,静静看了会儿落雪。 这段时间,南城陆陆续续又下了好几场雪。 她有点忙,之前说好要给贺清越送还的大衣已经特意干洗过了,却一直没有机会。 至于雨伞,上次顶风上班,她的胶囊折叠伞被风吹飞,家里一直没备用,只好借贺清越的英国伞用一用。 临了,煞有介事地发了条微信,一张配图和一条文字。 图是他的伞,文字是:贺先生,今天下雪好大,可以借用你的雨伞吗? 额外配上一个猫猫探头探脑的表情。 他正在谈一项投资,对方激情高昂的杀价,四个点,寸步不让。 贺清越忽然就没了继续与之周旋的意思。 他摆摆手,应付的事交给江助,江助微微一笑,刀枪不入,开到七个点,差点跌破对方眼镜。 贺清越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对话框上的【对方正在输入中】闪了闪。 初弦等了五分钟,没见对方回复,猜测资本家应该挺忙的,干而脆地收了手机,专心投入工作。 所以贺清越等到这条姗姗来迟的回复时,已经过去五个小时四十分钟。 她拿起开了勿扰模式的手机,点开微信,清润双眸顿了顿。 H:伞送你,外套带上。 1小时56分钟前。 H:? 初弦拉开浅胡桃木的桌子,把桌上纷乱杂物一一收拢整齐。 泛着莹润光泽的长发荡到桌面,手机自动识别人脸感应,红光闪动两次,显示解锁失败。 初弦没注意,四十分钟前,似乎又进来了一条新消息。 依旧是人声鼎沸的胡同巷口,叫卖声络绎不绝,这样最寻常不过的市井烟火,响了近百年不止。 饭点时间,飘香十里,贺清越一身熨帖精致的衬衣西裤,和这副普天之下最寻常不过的尘世烟火格格不入。 古斯特依旧停在外边,来过几次,这条狭窄逼仄的羊肠小道早已熟知于心。 研究院的大门虚掩着,院内柳树横出一截枯瘦枝桠,贺清越抬高伞,轻而薄的柳絮遥遥坠坠,在这一隅之地,落了一小片暝暝白雪。 路灯看着比他爷爷的年纪还大,但光源很足,飞蛾不知死活地碰撞着粘附一层油脂的陈年灯泡。 贺清越掌心抵着门,轻轻一推。 研究院的风格和南大自成一派,三层雕花飞檐,古意很足,这所研究院已有近百年历史,仔细看,还可以看见掩盖在爬山虎之下的剥落外墙。 后来老城胡同巷被政府划入文物建筑保护区域后,南城政府特别拨了一笔专款专项,用于古汉语研究院的保护。 院内支着好几棵柳树,贺清越扫开不知是白色薄雪还是白色柳絮的飘落物,站在寂静空旷院落,墙角停放一辆看起来经常有人使用的解放军牌自行车,其中一棵枝干粗实虬枝的树下,摆着一方白玉石台。 贺清越指腹捻过,没有落灰,石凳跌了不知打哪儿飘来的干枯红枫叶。 一面二人高的墙,将这一片阒寂沉默的百年建筑与外边的鼓吹喧阗判若黑白地分割开。 几小时前的雪势仍在淅沥,空气弥漫一股深重潮气。 上次来,留意那小姑娘的工位在那边,他收伞负手,闲庭信步地走过去。 雷声滚了好几道,贺清越避开另一边的梧桐,风雨欲来的气息令透着翠色的枝尖儿恹恹答答。 雨始终没下,雪也没停。 那方刻意建造的玻璃隔断墙,映出一个伏案写字的小小身影。 成绮余霞被更深更重的鸦黑覆盖,斜落的夕阳切割一段垂死挣扎的暮光,狂风卷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香气,大约是邻近的哪一家起了锅。 她这一身别致,月牙白的旗袍,温白玉钗绾发,双耳缀着一串精巧的铃铛耳饰。 执笔,柔锋笔尖一转,蘸满了墨,手腕发劲,落地游刃有余。 天色愈发地暗。 院落亮了一盏昏灯,雪停了,雨还没下。 她写了四十分钟,他看了四十分钟。 ----
第30章 有缘 ===== 若不是太过专注碰到了茶叶沉底的玻璃杯,初弦不会发现贺清越。 密集雨线突袭而下,初弦惊了一惊,旋身而过,正见与她隔着一层透明玻璃的贺清越。 最不该出现的人,出现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初弦匆匆搁下毛笔,顾不得拯救写了一半的字,她推开严丝合缝的玻璃门,冰凉呛鼻的水汽扑面而来。 “您......” 初弦三两小步,至他跟前,鹿眼惶惶然,不知所措。 “您怎么在这儿?”话音一阵郁闷又疑惑。 贺清越撑开黑伞,倾了下手,将初弦罩入自己怀中。 他身上有清苦的香水尾调,混在潮腥风雨里,勾着人的清醒理智,钝钝地往下沉。 天已经黑了,许教授出差的缘故,整个研究院只有初弦一个人在,她只开了一层的灯,办公室是明亮白炽灯,长廊则是色调暖黄的缠枝廊灯。 昏昏灯火,贺清越眼角眉梢挂着点儿难以捉摸的笑,明暗交错的光勾勒他颀长精悍的身材侧影,他低着眼,眸光是风雪过后的清寂。 “你说我为什么来?” 好整以暇地挑挑眉,低沉喉音闷一点儿隐秘不发的笑意。 初弦辨不出他眼底情绪,只能试着猜测:“嗯......您来找老师?还是来、来......”顿了顿,她双眼一亮,语气欣欣:“您来找我要雨伞?” 贺清越抿起唇,屈起手指,不轻不重地磕在她前额。 小姑娘细细地“哎哟”了一声,知道自己回答错误。 夜风推撞没有关紧的玻璃门,重重的一声,玻璃门自动上锁。 初弦回头瞥一眼,小巧精致的铃铛耳坠在晦涩难辨的暗光里晃开清脆声响。 “贺先生,快下雨了,我们进去说。” 雨伞跟着她略显急切的脚步,初弦跨上三级台阶,拇指覆上指纹解锁,贺清越听到很轻地一声“滴”。 像是从风雨飘摇的险厄中跨入明净亮堂的安然之地,雨点撞不透玻璃墙,雨水蜿蜒成线,很快看不清院落的白玉石台和几棵傲然而立的青柳梧桐。 贺清越在门口地毯跺去鞋后跟的水迹,初弦俏生生地喊了声“您稍等”,那道腰肢儿纤细的背影转入一个没开灯的房间,不多时,两指拎一双一次性拖鞋过来。 初弦弯腰,鞋搁到地上,解释:“昨天刚请阿姨打扫卫生,这两天就我一个人,没舍得弄脏。” 贺清越这才发现,小姑娘刚刚跑出去时,穿得是门外放着的木拖鞋。 也不嫌冻脚。 她蹬一双兔子耳朵耷拉的毛绒拖鞋,细挑纤纤的背影左出右进,临了不忘招呼贺清越在单人沙发休息。 初弦进了茶水间,不多时,茶香幽微的气息在暖气充盈的室内缓慢浮动。 撂下还未结束的会议确实不像贺清越的作风,但事情谈到末尾,剩下的工作交给江助也一样。 研究院的隔音效果很好,几乎听不到院落簌簌叶落和潇潇雨声。 手机跳出好几条内部邮箱,贺清越潦草扫看一眼,手机盖扣在沙发一角,起身去了茶水间。 她沏茶,确实很有味道。 这身比终南别馆初见那身要应景,窗外是孤茫的雨,屋内是暖融的灯,她略略低着头,灯光照映下,后颈一小块皮肤泛着清凌凌的雪光,比铺了一层珍珠还要白。 她只沏两道,油亮的木色茶托摆着两个看起来是随手在市集买的紫砂杯,初弦支起纤浓有度的小腿,膝盖弯顶过半开的斗柜门,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落在他眼底,说不出的惊艳与好看。 初弦一转身,接连两次惊吓,她一时不察,重心不稳,后腰重重抵在大理石桌面,吃痛的惊呼闷进紧咬的下唇。 还好茶水间不甚宽敞。 他上前一步,替她稳稳接住托盘,一只紫砂杯里扑出零星茶水,迅速洇开一小滩深色的水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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