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到后厨,兴高采烈地用手肘撞了下忙着撒葱花摆盘的老李,乐呵呵道:“小初那桌,你给人多加点肉,小初帮了咱多少,别抠抠搜搜!” 李叔大喊冤枉。对初弦,那是恨不得满勺肉给填妥当了。 露天餐桌,七八张坐满人的便宜红木桌和圆角凳,初弦从包里倒出mini装的手纸,仔仔细细地擦去经年累月存攒的油脂。 这种事情不好让小姑娘操劳,等她擦干净那边,贺清越在对方亮闪闪的目光里坦然和她换了个位,在她懵然定住的眼底将人摁在凳子上,亲力亲为地擦干净另一张凳子和桌面,然后到柜台取了两个消毒干净的茶杯,抬手倒茶的动作优雅矜贵,仿佛喝的不是三十元一斤的铁观音,而是拍卖行里叫出天价的金骏眉。 初弦扭着手指,心思乎乎地飘到半空。 她照顾女孩子的举动,实在是太自然了。 下一秒想到他身份—— 虽然是权鼎世家的出身,却没令人诟病的陋习。这并非是她有多特殊,而是他深刻在骨子里的教养。 想通关窍,初弦双手搭在膝上,微微松了口气。 李阿姨很快把两份鲜香四溢的蒸粉端上来,初弦掰开一次性筷子,用热茶水烫一遍洗一遍,沥干水珠后反拿着递给贺清越。 他微微扬眉,心想倒被她抢了先。 贺清越这么高个儿的人,坐在这小小方桌,局促得不行,过长双腿无处安放,漆皮光亮的鞋尖无奈地顶着桌角。 他忽视投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咬一口蒸粉,味道和记忆里别无二致,他动了两筷,换拿透明勺,沿着饱满圆滚的豆花边角挖一块,豆花簌簌弹动,浮沫挤进缺口。 很寻常的红糖豆花,说不上多特殊的口感,尽管事先嘱咐少放糖水,回味仍是甜腻惊人,像一团蓄满了糖浆的云团堵在咽喉。 贺清越面不改色地端起茶杯,简单漱口。 他放下茶杯,修长指端碰着温热杯身,半晌,眉宇微皱,问她:“你一直这么吃吗?” 初弦不明所以,软软地“啊”了声,半天才一点头,唇边挂一星蒸粉褐色的稠汁:“从我搬来这儿就这么吃了。” 难怪。 贺清越心想,吃这么甜的豆花长大,难怪人也差不多。 他撕开纸巾的透明封口,并指捏一张出来,在初弦惶惑震惊的目光里,旁若无人地替她擦去唇边汁水,收手,纸巾对折两下,以一道精准的抛物线丢进垃圾桶。 她遽然怔愣,半晌回不过神,好在贺清越没过多打趣,自然地岔开别的话题。 甜豆花剩了大半,蒸粉倒是吃光了,初弦付钱的时候回头看一眼,千回百转地喟叹:“哎,浪费。” 那语气,活活把贺清越听笑了,掌根轻轻拍了下她长发蓬松的后脑。 “下一站往哪儿去?” 初弦神神秘秘,拽着他大衣袖口逆着人潮往胡同地铁口走。 自进了人山人海的地铁站,贺清越的脸色没一刻好看,初弦替他买票,自己刷地铁卡进站,站在检票口对面冲他摇了摇手中卡片。 贺清越认命,老实排在长队后面——天知道为什么这些南城人不办地铁卡?明明刷卡进站的闸机冷冷清清。 前边站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似乎是外地来的游客,拉着贺清越问东问西,从怎么换乘问到了他结婚了没有。 “没有女朋友。” 眉梢一直迫着无奈,贺清越屈指顶了下平常工作才会戴的银边眼镜,他这身平易近人,外穿一件色调温和的鸽灰色长款风衣,Doeskin材质的衬衫,款型更倾向于休闲而非商务。 他个子很高,气质好,宽肩长腿,走哪儿都打眼。 清雅根骨撑得住轻佻薄情的皮相,看着不像玩弄风月的个中高手,倒是像养出来鹤骨松姿的小少爷。 初弦发现他换了新的腕表,宝珀的卡罗素月相,优雅经典,精致大气,若以表比车,大概和巴博斯差不多一个档次了。 老太太还捉着他,拿出字体调到最大的智能手机,要他加个联系方式,贺清越摇头,伸手朝初弦方向遥遥一点:“如果我加您孙女的话,那边站着的小姑娘会不高兴。” 老太太瞥一眼莫名其妙的出现,无不可惜地咕哝了声:“原来结婚了啊。” 贺清越哑然失笑。 好不容易挤过人潮,初弦刚好直起腰,她从自助柜里买了两瓶电解质水,一瓶递给他。 “下次。”贺清越拧开白色瓶盖,灌一口,哑声道:“我也办张地铁卡。” 初弦用一种很奇异的目光看他,“真的吗?我以为您这样的,会直接把地铁站买下来呢。” 贺清越失言:“你乱七八糟在想什么。” 初弦带他到站台,轨道玻璃反射两人身影,贺清越站她左边,后一句话音跌下拉时,恰逢列车停靠,她没听清。 这趟车次途径南城最繁华的商圈,车厢前遮后拥,连个转身的空隙都没有。 贺清越单手撑着一面闭合车门,初弦垂眸在他辟出来的保护圈。 “我说。” 他俯下头,心情没有因为呼吸闷窒的车厢而有所厌烦,反倒是好整以暇,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作弄她的长发。 “小初老师,买地铁的意见,我会考虑。” 初弦短促地闭了闭眼,心跳呼吸在他几乎温潮的目光里失序。 她紧紧攥着手指,纤薄后背贴着玻璃,丰盈马尾如笔直的瀑,勾勾缠缠地攀上他冷白指尖。 “......” 良久,心底隐秘升起来的粉红泡泡被她不留情面地摁回去,少女的萌动春心死得不能再死。 她捺了下唇角,郁闷道:“贺先生,您最好是跟我开玩笑。” 对方回她长达五秒的沉默。 初弦震惊地瞪大眼,很配合他演戏:“真的吗?!果然,霸道总裁无所不能。” 恼人笑意温温沉沉地靠在她耳畔,明明周遭喧嚣吵闹,她却敏锐分辨出乱了心跳的人不止自己一个。 但他乐于演戏,此时又遇人潮汹涌的上下站,精悍瘦削的手臂牢牢把她控在怀里,笑音低了又低。 “真的,你要不要试着对我许个愿?看我会不会成为你的十之八|九。” ---- 怎么不能算约会呢?嗯!当然算约会啦!
第36章 克星 ===== 初弦的第一站,位于地铁将行二十八分钟后的市图书馆。 她在路上提前问过贺清越的身份证,在线上做了临时预约。 他负手跟在初弦身后,闲庭信步,活像个大驾光临的巡视领导。过扫描仪时,还被好几个路过的牵着小孩儿的家长误会成拍戏的明星。 初弦把身份证还给他,贺清越侧身站在门前,大片温暖和煦的晨光堪堪停在他身侧,描出清正孤标的侧脸,鼻梁高挺,眉骨深邃。 于千万人中低眉望过来一瞥,唇角略弯,眸光专注地看她。 耳尖又有热意,初弦嘀咕了句听不清的“男妖精”,开始没话找话:“贺先生比我大好多。” 贺清越单手按了下她脑袋,小姑娘发质柔软,不知她用的哪款护发精油,指尖残留清甜果香。 “是么?” 语调懒洋洋的,垂在身侧的两只手若有若无地蹭过,初弦犹如浑身过电,五指不自然地伸张两下,欲盖弥彰地拽住挎包粉米色的肩带。 她鼓鼓两颊,像个粉堆玉砌的糯米团子,团子走路只敢看地上,幸而贺清越捉她手腕停了一下,才没撞上正欣赏玻璃展柜大家书法的学生。 “大我十二岁呢。” 贺清越没松手,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手指修而腕骨凌厉,那枚价格不菲的卡罗素折出浅金色的光圈。 手指下落,介于她手腕和掌心的位置,像牵,又不完全。 她脚步懵懵,抬手指了一个方向,贺清越绕过拐角,上了观光电梯,白皙单薄的眼皮虚虚垂着,眸光映出一截雪塑似的皓腕,修建齐整的指端按下数字。 玻璃镜面一览无余,观光电梯缓缓上升,初弦在不够清晰的倒影里看见他微微俯身,抬手别过她耳边松软的发。 “初弦,大你十二岁有什么不好?比你多吃十二年的苦,也比你多走十二年的错路,你在我这里,永远有余地,永远有选择。” 空间密闭,低缓声线沉静温和,字音推撞着字音,是一种不疾不徐的口吻,却像一双稳而有力的双手,拖着她的神思往深不见底的阒夜之地陷落。 ——肯定会摔得很疼。 意识到自己没有在下坠的时刻,初弦撞入他幽深瞳底,想说的话,如一支被掐住了翼尖的蝴蝶,在他布下的温柔网里,动弹不得。 檀粉的唇瓣动了动,正逢电梯门左右打开,年轻母亲手里牵一个,怀里抱一个,身后还跟着一个。 截断的话咽在唇齿间不上不下,想要再续上什么,却觉得失了那个合适的时机和场景。 初弦慢慢别过脸,那一刻,她遗憾得那么真实。真实到她不知道这份遗憾从何而来。 长廊空荡,冷气开得很足,隐约听见透过话筒传来的声音,初弦驾轻就熟地走到某间公共阶梯教室,从后门绕进去,选择最靠里的两个并排位置。 贺清越一点点松开手指,初弦察觉他的动作,脑海里有根筋忽然搭错了线,她反扣住贺清越手指,借着前座猩红椅背作为遮挡,小心翼翼地说: “贺先生,您还吃过苦吗?” 盈软尾音藏着显而易见的惊惑,初弦双手扶着椅背,歪着脑袋眨眼:“我以为资本家只会让打工人吃苦。” “......” 呵。 贺清越凉凉笑了声,终于伸手,看上去恶狠狠但根本没舍得用力地揪了一把他惦记许久的软乎脸蛋。 “总算说出你的心里话了。” 贺清越不松手,她拧着眉,不敢乱动,贺清越目露威胁,前倾探身,低头迁就她,唇边要笑不笑。 “初弦,坦白从宽,你是不是一直拿无良资本主义的眼光看待我?” 拇指微微用力,她吃痛地唔了声,那一双莹润晶亮的目,泛起温热委屈的水光。 初弦不敢高声喧哗,忍着小猫似的哼唧,她两只手握住贺清越手腕,掌心磕着卡罗素做工精湛的表面。 她求饶,落在他眼底,分明是乖巧的撒娇。 他当然知道她为什么说这句话。还不是为着电梯间,他那一句使她分寸大乱的“十之八|九”。 大概是遇到了克星。 贺清越难得无力地想:真是败给她了。 初弦终于得喘一口劫后余生的气,她揉揉泛红脸颊,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地扁嘴。 “其实您在我心里真的挺好的。” 她小小声地嘀咕,包包里翻出一本巴掌大的活页本和一只各种文具店都有得卖的水性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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