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甸甸的长方形红包不由分说地塞她手心里,锋利边角顶着柔嫩掌心,很快戳出一个小小的凹痕。 她轻轻阖眸,透出半口气,旋即扬起笑脸,很郑重地向许教授道谢。 “老师,我先回家啦!祝您新年快乐,得了空,我去给您拜年。” 推门,风与风推挤,摇铃声清脆悦耳,浓密蓬松的长发被风撞得一晃一荡,她追着青石板的夕阳,不多时,消失在视线深处。 前天黄立勇给她打电话,约好了今天来接她回家过年。 初弦踮了踮脚,极力在川流不息的车轱辘痕里找到自己熟悉的车牌号,还是黄立勇比她眼神更好,半降车窗,手肘搭在窗外,遥遥冲她晃着手。 “初初,这呢!” 初弦循声回看,笑意如雨后初霁,她抬手指了下红绿灯,黄立勇示意,打手势让她多等三分钟。 她本意是告诉他自己等红灯结束了就过马路,没想到黄立勇曲解其意,饶了路过来接她。 后车门从内打开,小杰窜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初弦笑着推回去,掖了掖裙摆坐好。 “怎么你也来啦?” “来接姐姐啊。接姐姐回家,我们一起过年。” 小杰歪着头,正襟危坐地看她好半晌,忽然问:“姐姐,那个叔叔会跟我们一起过年吗?” 初弦一愣,她滞了滞唇,后知后觉地悟出小杰口中的叔叔可能是贺清越。 对于小杰来说,可能称呼伯伯都没问题。 “当然不!”黄立勇支着一只耳朵听后座窃窃私语,他猛地一转方向盘,红绿灯间隙半回着头,手指凶狠地点了点小杰额头:“别老想着把你姐姐往外推。” 小杰倍感无辜,委屈地扁着嘴,直把自己揉进初弦怀里,喏喏道:“爸爸好凶。还是姐姐好,姐姐最温柔。” 借着小杰打开话匣,黄立勇伸手调整后视镜,借此轻咳一声,试探道:“那个,姐姐啊,你和贺总......嗯,进展到哪一步了?” 最后一点火烧似的痕迹如轻烟弥散,天光垂暗,细长笔直的路灯迭次亮起。 “没有哪一步吧......”初弦斟酌词句,温软嗓音柔隽绵绵:“叔叔不中意他吗?” 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不顺眼。 黄立勇鼻腔哼一声,说不满也有不满,但挑剔来挑剔去,对他本人倒是没太大意见,反倒是对他家庭很有意见。 但他到底不是初弦的亲生父亲,很多话,父母说合适,他这个半路出家的半个父亲,不大合适。 话到嘴边,只挤出了极其生硬的一句:“姐姐要是真的喜欢,改天可以带回家跟我们一起吃饭。你叔叔阿姨也好替你掌掌眼。” 她应了声“好”,和小杰交换眼神,两人的手偷摸着垂到后视镜看不见的位置,心照不宣地击了个掌。 到家的时候,谭嘉雅已经张罗好一桌晚饭,她手艺不行,多年来是给黄立勇打下手的份儿,今个儿不知怎么转性了,愣是在流理台前支一个iPad,看十秒钟就暂定一会儿。 从中午忙到夜幕四合,好歹是整出一桌像模像样的晚饭来。 挨个儿排队洗手时,黄立勇鬼鬼祟祟地瞥一眼谭嘉雅,确认她的注意力不在这边,肚子里翻来覆去嚼了千百遍的嘱咐终于憋不住了: “待会儿,不管多难吃,你们都得给我咽下去了,别让你妈伤心,要是晚上饿了,爸爸晚上再带你们去吃夜宵。” 小汀嘟囔:“妈妈那什么水平,她怎么还没有数呀。” 初弦递她一盒抽纸,笑说:“别这么说,谭阿姨很用心了。” 小汀露出一副“你就宠她吧”的表情,惹得初弦哭笑不得。 晚饭时大家统一战线,不管有没有真正喂入口中,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是一顿天花乱坠的彩虹屁,谭嘉雅高兴得合不拢嘴,饭还没吃完,自个儿回房间捣鼓了阵,再出来时,每人分了一个大红包。 就连黄立勇都有。 腊月二十九,有称小年夜,有称小除夕,初弦帮着谭嘉雅收拾碗筷,谭嘉雅一边给自己系围裙一边把她赶出厨房:“喊你叔叔过来帮忙!哪有人白吃白住的。” 初弦站在门口,厨房空间很大,装了过于明亮的灯,照得每个角落纤毫毕现。 她歪了歪头,印在反光中岛台的影子也跟着她晃了晃。 想起去年,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呕哑嘲哳的老式电视机,放着不知多少年前的春晚节目,台下观众配合的捧场大笑,她手里端一碗加了一个煎蛋的泡面,筷子尖卷了卷,吹凉,再慢吞吞地送入口中。 货架上拿的方便面,忘了看日期,味道倒是没变化。 她没滋没味地吃了半碗,胃里翻滚浊浪,前半个月昼夜颠倒饮食作息不规律的病痛终于找上她。 大年三十,手机关机,一个人在急诊室里吊了两天针水。 想起来,真是又唏嘘又矫情。 “这个黄立勇怎么......”话音一紧,谭嘉雅意外地看着初弦,初弦朝她很轻地笑了下,轻声:“谭阿姨,谢谢你们。” 没头没尾一句谢谢,谭嘉雅听懂了。 热水拨过来,一蓬一蓬的雾气盈满空间,她扭脸避过初弦仍有笑意的双眼,朝她摆摆手,赶人的姿态:“别站门口当个挂件,去冰箱拿樱桃,阿姨都准备好了。” 她笑笑,说了好。 晚上没什么特别行程,黄立勇和谭嘉雅出门散步消食,小汀窝在房间里跟自己的青梅竹马打语音,初弦路过不慎听了一耳,竟然说的是年后大考。 她转身下楼,小杰正摆弄乐高,初弦陪他一起坐在地上,问他要不要帮忙。 小杰扑过来,小孩子柔软脸蛋蹭着她手臂,一叠声儿说好啊。 座钟摇摇晃晃地敲向十一点时,黄立勇和谭嘉雅仍没有回来,电话倒是去了一通,说两人被扣在你管叔叔家里陪人打麻将,就玩几把,让他们困了就睡。 两孩子没意见,小汀对乐高不感兴趣,抱着平板追剧,初弦一面听小杰的指挥,一面小心翼翼地组积木悟空的金箍棒。 电话是在十一点五十七分钟切进来。 她都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改掉常年静音的习惯,不是微信语音,是之前走英国项目时存的贺清越号码。 没避家里两小孩,她握着电话站起来,走到落地窗边。 窗外灯火煌煌,视线尽头,看不清型号的黑色大奔亮着灯。 她心里忽然有种预感。 今晚星光璀璨,路灯连绵成海,他一手掌着车门,下车时习惯使然,抬头看了眼夜色。 他嗓音是哑的,维持着仰面的姿势,手指碰了下喉结。 于是他的声音温柔地淌进她心里。 “等不及直飞,半途中转宁城,临时问人要了辆车,开了......” 顿了顿,连续好几个小时的疲劳驾驶让他对时间的感官极为模糊,垂眸扫过腕表,续上未完的话:“十一个小时。初弦,新年快乐。” 声音通过电流传过来,其实有那么一些失真, 十一个小时,风来雨去,披星戴月,就为了来见她一面。 他沐在清寂的月光里,没披外衣,身上只一件单薄的白色软衬,下摆起了不规整的褶,发型凌乱地遮过眉梢。 初弦一时哑然,沉默足有半分钟,他没催促。 视线里看得见她,站在窗边,身影镀上屋内轻烟般流转的暖光,她低垂着眼,耐心捱着足够热泪盈眶的情绪。 终于缓过劲儿,她深吸一口气,换了笑音:“还差一分半呢,你等我。” 贺清越一句“穿外套再出门”的嘱咐还未出口,她干脆利落地撂断电话,和屋内的弟弟妹妹知会一声,在玄关处匆匆换了鞋。 她真是跑过来的。 手机掐着倒数,距离近了,他甚至没来得及说她一句,她小步跳着环上他腰间。 衬衫布料很凉,香根草的余韵所剩无几,她汲取最后一丝温暖,双手收得极紧。 她真和自己想象的一样柔软,那截细腰撞过来时,脑海里瞬出的一个念头。 预先设定好的手机闹铃刚好响起,她高踮着脚,贴着他心口位置,富有节奏感的震动和心跳逐渐重合。 她抬起眸,亮晶晶的,有意外之喜的笑意,也有情难自禁的泪意。 “贺清越,新年快乐。” 不知谁家的小孩在规定区域放了烟花。 烟火腾空,爆炸,碎裂成五光十色的星光。 而她眼底亮得,仿佛所有星星都失色。 他俯身,唇齿提神作用的苦咖啡一并渡到她舌尖。 来得匆忙,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他额头碰了碰她,几乎是相依为命的姿态。 “乖,等会。” 他打开车门,拿出自己丢在后座的外套,展开了拢上她双肩,一手扶着车顶又矮身回去,伸手摸了摸,捞出一个印有某24小时连锁商店标签的袋子。 多是些提神的软饮,初弦看他翻找两下,修长有力的五指摊在她眼前,她茫然地眨了眨。 “等咖啡的时候,有卖一种糖果,感觉你会喜欢。” 他三两下拆了外包装,指尖剥去晶莹剔透的透明糖纸,示意她配合。 指尖抵着糖纸碰上她湿漉水润的下唇,贺清越眼神暗了暗,喉间一沉,把某种翻涌而上难以言说的欲念重新抑回心底。 不知道是谁说,对甜品的最高评价是,不甜。 她眉眼舒展,纤细手指一根根挤入他指缝,把卷成团的糖纸平平抚开。 是意大利语,她不会,扬起头,夜风涌得长发柔软,绵绵地缠到心上。 “Tu sei un dono del cielo.” 学识领域外的陌生发音落在她耳畔,他伸手摸她和人一样软的眉骨,滑到略微湿红的眼尾,再到他刚刚亲过的唇角。 他乐意解惑,点了点她秀气小巧的鼻尖,笑意温沉。 “用你的话来说,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他捏着她的脸,指腹触感柔软如云,她不满地鼓了鼓脸,贺清越笑得愈发开怀。 他低下来时,靠近她右耳,线条流畅紧实的下颌线擦过她染着绯红的耳尖,使坏似的在热意最沸的那一小块皮肤,犹嫌不够地又呼了口热气。 “知道我开车的时候在想什么吗?我想,我再也不要看见那个姑娘孤孤单单的模样了。我不要她自己看月亮看星星看烟火,我想陪着她。” 一手扶着她的腰,往自己怀里紧扣一寸,严丝合缝,仿佛他们天生本该如此。 “我的宝贝,希望你不止今年快乐,明年快乐,后年快乐。如果永远太久,那我希望,你在我身边的所有日子,都能有发自内心的快乐。” “我的宝贝,新年快乐。” ---- 谁不磕!我先磕!
第52章 祸福 ===== 年三十,辞旧迎新,家里做大扫除,里里外外焕然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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