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目光精如闪电,一瞬不瞬地盯紧应华章:“她年轻却因癌症去世,先不论她不是高危癌症,她有尚且充足的存款,也有人帮她照顾孩子,为何还是薄命?难道不是因为劳累多思!” 她在应华章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里落下言尽于此的最后一句:“收养初弦那姓黄的男人,他的小剧团几经打压,若非如此,初思未必劳心劳力。这其中有没有你的手笔,应总你最清楚。但若说没有你的默认,你胆敢当我的面摸着良心说吗!” 老太太最后两句话,彻底撕下他这几年自欺欺人的伪装。 他当年让初思来送他一面,存的不是愧疚追悔,也不是感同身受,他只是在想,凭什么你能安安稳稳地生活,凭什么你和你的女儿能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你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你也不知道他这些年为你做了什么,他说要带你离开南城的那天你为什么不来?! 种种诸如此类的诘问和怪责。 ——你为什么不来? 如果你来了,你们逃了,应华年或许不会死。 但他忘了,那根本是应夫人精心布置的陷阱,而他在其中,并不是完全无辜的一个。 更何况,应华年在初弦七岁时才得知她的存在,而应华章,还要比他早两年。 早两年啊...... 两年,712天,他从未想将这个消息告诉对方。 他没办法怪自己,于是只能怪初思,怪她的失约。 但当年的初思还是太年轻,太不知人性本恶。 那根本不是施舍,而是下作的侮辱和欺负。 这就显得他在多年后和初弦说过的话特别卑劣可笑。 “初弦,我只记得我失去了弟弟,却忘了还有一个人,她失去了父亲。” 他其实从没有记得,更或者是懒得想起,这世上有这么一个无父何怙,无母何恃的女孩子。 ** 贺清越并不打算把所有事情告诉她,但也没瞒,挑拣那些听起来不那么令人生气或难过的成分,当一个睡前故事。 她听完,坐在温缓壁灯下沉默许久。 她刚下飞机,时差来不及倒,眼下一层淡淡的乌青。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不值得你烦心。”他罕见地顿了会儿,温热呼吸轻缓拂扫她睫尖,声音沉沉闷闷:“初弦,不要为那些人露出这样的表情。” 初弦哑然极久,久到她好像一个终年行走在干涸沙漠的旅人,骤然看见眼前蓬勃绿洲。 “我不是......我也没有......”一向引以为傲的语言能力在这一刻丧失优势,她蹙着眉尖,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抬手碰了碰他侧脸,却被他扣着手心啄吻。 我只是没想到过了那么多年,会有人替妈妈说话。 “我过得真的不错......这句话不是安慰你,你应该做过我的背调吧?知道我其实什么也不缺,读书还算有点小聪明,安稳顺利地考学、毕业、工作......啊对,我还是吃国家饭的呢。” 她乖顺地窝进他心口,手指隔着柔软布料,轻重不一地打转。 她就那样笑起来,明晃晃地映在贺清越眼底。他知道那笑容其实同过往的每一次都没有分别,但他就是觉得心疼。 他垂了眸,笔直手指松松遮上她双眼,一并遮去她哪怕受过伤却依然保有天真的笑意。 “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她顿了一下,轻轻地说:“等有了空,我带你一起去祭拜我妈妈吧。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
第61章 道歉 ===== 初弦回去收拾的那日,终南别馆的纯白雪梨已经谢得差不多。 她踏上石板小道,上晌落过阵雨,鞋底印着斑驳泥泞的枯枝落叶,她在冷风里走一圈,鼻端皆是清寒至极的冷铁气息。 不知道是不是心性使然,总觉得自应老爷子病倒后,终南别馆似乎萧疏落寞许多。 但其实布局还是从前布局,仙山琼阁,松风水月,清明潺潺的流水中卧着一面隔断屏风,修竹茂林点缀几株海棠,细节处相映成趣。 终南别馆不常接待访客,尤其是近两年,访者更是寥寥无几,所以她在这儿总听寂寥孤寂的枝头打叶,鸦翅掠影。 她绕过再熟悉不过的影壁,前头一方蜿蜒曲折的十字路,视线从林梢拨正,尽头赫然立着一道身影。 他半倚着树,修长骨感的指节转玩一支红金高光打火机,手背肤色透着冷冷的白,初弦定住脚步,少女清甜温润的声音遥遥乘风而来。 “嘉涵。”她语气里没有尴尬陌生。 应嘉涵闻声抬眸,冷凉淡漠地扫过他,片刻后懒散地直了身,往她身后看道:“贺总没陪你?” “你说有事情想告诉我,我没让他跟。” ——跟。 她稳当地走到他身边,微仰的小脸一贯不热衷于涂脂抹粉,她眉眼之间存在显而易见的疲色,向来的灵动娇俏掩得很深。 应嘉涵兀自品了一番她的话,尤其对某个没有着意的用词格外在意。他话很少,是比初弦还要寡言少语的冷淡性子,舌尖舔过干涩唇角,他把打火机收在掌心里,点头说行吧。 初弦略一抬眼,他身后倚着的小黄杨吊着春节时分还未摘下的红色中式灯笼,那一点幽微缥缈的光荡着他周身,有种冷玉般的孤静。 她跟着他走同一条路,他漫不经心地走在前头,其实只快两步距离,但他们之间天生的、难以跨域的距离就像一道看不见的透明天堑,永远严丝合缝地横亘在二人之中。 初弦对此说不上是遗憾还是惋惜。 那一天是诗里写的“佛火黄昏”,弥散小松山的火烧云盛大壮烈得几乎要让她落下泪来。她几乎没意识自己看迷了眼,而应嘉涵就在她几步之外,手指夹着一支黑金细烟,乳白色烟雾自他指尖缓缓逸散,像一口于凛冬时刻呵出的热气。 她就停在别馆前的白玉石阶,老爷子和初弦说过这一排石阶的来历。白玉为堂金作马,玉堂金马在两宋时期代指名门望族,终南别馆用白玉做石阶,取得便是玉堂金马之意。 大概是五六年前,她年纪还小,但已经一路跳级读了少年班,偶些没有流云的午后,初弦就坐在冰凉石阶,一手捧着一本线装古书读。她性格压得住寂寞,一读就是一两个时辰,也不嫌眼睛疼。 因为太能不吭气儿,老爷子有时候午睡醒找不到她,差人在别馆里绕了一圈,她也不知道,推门进来时,老爷子看着她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后来为避免她神出鬼没,让人在廊檐装了一线铜铃。 所以那几年她的进出之间,总伴有清微淡远的铃音。 她轻轻叹息,推门时撞响古旧铜铃,木质签片随风打摆。血一样鲜明老旧的红绳如旧日旗帜,昭然若揭地提醒不复今日的从前。 应嘉涵随之站定,他单手垂在腿侧,曲着食指弯扣住拇指,不轻不重地抵摁两下。 他没出声,也没催促初弦,任由她目光复杂地看了好一会儿。久到攒枝流光小灯迭次亮起,映得她双眸璀明,那一把江南水乡特有的软糯腔调却如逐渐稀薄的夜色一点点下沉。 “这副铜铃和签文,找个时间摘了吧。” 那一刻应嘉涵闪过一个极为吊诡的念头。 都说初弦是最不像应家的孩子,那些人会用一些贬义恶意的词语形容她:小家子气,登不得台;但她根本是擅长藏巧于拙的人,没有人比初弦更知道木秀于林的道理。 她太能知道及时止损。换言之,老爷子对她算掏心掏肺,给她的,都是干干净净,不过应家手的东西。但她说不要就不要,当真不留念。 借着一点儿落地玻璃滤出的柔软光线,他像是头一回认识她一样地打量。初弦生得小巧,个头不算拔尖,但也不矮,天生体态纤瘦灵巧,五官生得纯稚干净,尤其她那双眼睛—— 这是应嘉涵与她最不相似的地方。 柳伯从内迎出来,见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神色当真诧异。 “小姐......”顿了顿,转向冷心冷面的另一位,恭谨点头:“应少爷。” 初弦“嗯”了声:“柳伯,我回来取点东西。” 柳伯一时无言,他当然不算看着初弦长大,对应嘉涵也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可对于后者来说,初弦于他们而言更加熟悉。 他常想,天底下不会有比小姐更和缓更好性儿的人了。 老爷子寂寞,有初弦晚来绕膝,这冷冷清清的终南别馆偶尔也能透出三两星点发自肺腑的笑声。 但她...... 柳伯神色纠结犹豫:“小姐,您要不要......要不要等老爷子出院?” 初弦客气地笑了下:“爷爷出院我会亲自和他说的。” “哎,小姐你......”柳伯长叹一声,想劝,却无从开口。 初弦的私人物品实在是少得可怜,她随身只背一个粉米色的帆布包,东捡一件西装一件,那小小一个包像无底洞,如何也填不满。 应嘉涵就站她身后,不发一言地看着。 她穿得单薄,弯身时显出极漂亮锋利的蝴蝶骨,和她这个人一样,看着文静纤弱,其实有一根无法摧折的傲骨。 初弦动作很快,三两下整理好要带走的物品,她一回头,应嘉涵眸光不知落在哪处,鼻骨挂出一道阴影,神情便隐在那处阴影中,泛着森森的冷。 “我收好了。”初弦微歪了下头,说:“不是说有事找我吗?” 应嘉涵捏了两下喉结,声线有些哑:“对。你跟我来。” 他带她到老爷子卧室。说实在,初弦来过那么多次终南别馆,从没踏足过老爷子的私人领域,但应嘉涵躬身解锁时,密码甚至没有输错。 初弦站在黑白分明的交界线,没往里进一步,目光克制着偏向铺满米黄灯光的长廊。 尽管初弦不知道他要给自己看什么,但不妨碍他很熟悉这一片区域,初弦在心里静静地数着时间,一直数到第三十五秒时,应嘉涵手里握着一个保养得很好的松木盒子出来。 “这是你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 初弦没接,松木盒有上过油的痕迹,她静静看了会儿,摇头说:“这不是我的。” 应嘉涵反手把盒子塞她怀里,初弦懵然睁大眼,他手指拨过银色卡扣,眼神淡漠:“你打开看看。” 初弦眉心细细地拧起一股,倒也不和他争辩,修得齐整圆润的甲盖扣入银色拨片,正要轻轻往上抬撬,应嘉涵忽然横手一拦。 他少有的安静,左侧壁灯溶下一圈柔和光质,疏懒地流入他眼中,他今天一反常态,目光始终半垂,话也较之往常更少。 初弦当然明白他的转变。 无非就是她将左耳弱听的事实开诚布公地敞到明面儿说。 初弦没有要怪他什么的想法,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更何况,他们当年都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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