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弦喉间窒涩,唇角抿得悲苦。 怪道应嘉涵会那样说。这是属于你的东西。 是写给你的,但原本不打算让你知道的秘密。 应华年当然没想过将一切公之于众,他病最重的那段时间,有时会暗嘲着想:还好初思不知道这一切,不知道他发现了初弦的存在,她一定会编造一个不完美但很合适的故事,让小孩子在最初记事那几年明白什么叫善意的谎言。 她想这些信多半是随兴而起,常是有了上句没下句,文字之洒脱。 他或许曾想过将一切付诸大火,但或许是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绊住他的决定,又或许他实在是没等到这一天。 当年最先发现这些书信的人会是谁?应华章吗?还是应老爷子? 他们会在难以入眠的深夜里反复阅读他写下的文字,并逐字逐句地提炼出他不曾喧诸于口的爱意吗? 他生前仅仅留下的只言片语,全给了初弦。 他们会不会在某一时某一刻怪过她? 是怪过的吧。 不然他留下的这些,不会轻飘飘地落在她手里。 尽管她从未表露自己对父爱的渴望,但老爷子—— 这么多年,他也不曾将应华年留下的一切公之于众。 他甚至没主动提过他。 却让她学他写过的字,不动声色地将她往他曾经走过的路上推。 初弦半垂着眸,手指仍捏着页脚,她低声说:“从前我觉得爷爷对我好,大概是对我有愧。可我没想到,他有愧的对象根本不是我,而是他。” 此时此刻暖黄灯光铺洒,她指端苍白如冷雪,慢慢摹着“致初弦”这三个字,忽地哑声笑起来。 “可我要的不是愧疚。” 你能明白吗?我要的不是愧疚,不是,从来不是。 也不是弥补,更不是偿还。她要的,不过是人世间最寻常不过的一场亲缘。 .. 原来,这也是奢望。 初弦性子软,声线也软,她真像一团雪做的人儿,融了会化作一池温温春水。她不烦人,也不恼,总是乖巧地坐在一旁,同她说上话了,就对那么无伤大雅的几句。但更多时候,她总是一个人。 她总是一个人。 所以连开十一个小时夜车来见她那晚,贺清越暗自决定,他这辈子是不想再看他的小姑娘孤零零了。 但他现在才发现,无论她生活多喧嚣热闹,那从来是做给旁人看的。她心里永远有那么一块地方,空空落着,永无春风。 “很难过吗?” 他抬起她的脸,她不挣扎,顺从地靠在他手心里,慢慢摇了摇头。 “说不上来......我很难感受到。” 正因为很难感受,所以他字句里的爱与恨,在她心里无处安放。 她一张张数好信件,重新装回宽口木匣,但叠进去的瞬间,才发现最底层还垫着一层东西。 手指沿着黑色垫棉扣了扣,撬出一沓照片。 那真是......那真是......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能形容概括在这一刻心情的词。 全是她的照片。 拍摄年份很短,视角也多是背影、侧脸。看得出拍摄者的手法并不高明,甚至显得有些拙劣,因为有好几张,画面中那机警敏锐的小姑娘几乎要发现摄像头了。 ——所以我们是见过的。 在南城附小红灯七十秒的行人街道,在普华寺漫天樱海的大道,还有异国他乡,她懵然纯稚回过来的一眼。 我们见过。在所有我不知道、也没察觉的时刻。 他有时会戴口罩,露出那双与她很相似的眸子,过马路时有意无意地护在她身后,在她被肩膀推搡时小心地撑扶一瞬。 有时撑伞站在附小门口,宽阔伞沿遮去大半张脸,他站得很远,视线落在那个随人潮出来的女孩。 她大概是感觉到什么,抬起脸往这边方向看了会儿,随后牵着小伙伴的手,说那边有个怪叔叔。 照片外的她再过几个月,即将迎来二十一岁。 但是在他的照片里,那个女孩子再没长大。 她永远停在她九岁那年,也永远停在了他心里。 ----
第63章 告白 ===== “我以为他不爱我。” .. 她就算哭得再狠也不怎么出声儿,所有强烈情绪闷在漏出的一两声滞重哽咽,贺清越扣住她手指,她胡乱地抓了一把,却没怎么用力。 “你知道吗......我以为他不爱我,我以为我是他的耻辱污点......真的,我一直这么认为。” “嘘、嘘。” 贺清越低头挨着她冰凉额角,掌心下消瘦双肩颤得令他心悸,她微微仰起面,那双总叫他不忍心的双眸拢满薄薄水雾,她皱了下鼻尖,透明泪珠顺着眼尾滚落。 距离近得几乎以命相抵,他说的每个字,呼出的每个音,凛然强势地安抚她方寸大乱的情绪。 “听我说,初弦,你听我说。” 他手指的热意顺着贴抵肌肤渡过来,泪珠滑过的皮肤又薄又透,他掰正她空洞茫然的视线,尾音轻得在哄: “这世上,没有人不爱你。你不是谁的耻辱,更不是污点,你就是你自己。如果他留下的这些东西会让你怀疑前半生所做的所有努力,那我情愿你不要看过这些信。” 他温柔地注视着她,眼泪只抹了一道,便也不管,仍由她宣泄地哭。 “如果他让你产生自我怀疑的念头,那他就不能算是一个好父亲。初弦,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孩子,你坚强、明事理、懂进退,知世故而不世故,你不靠应家也能活得那么精彩动人。你为什么要因为几封信而怀疑你自己?” 初弦声音干哑,没认下他的话,眼睛很轻地一眨,水雾拢过潮湿睫毛。 “你说的好像另外一个人。” “怎么会?”贺清越失笑:“难道你不勇敢吗?你在充满世俗偏见的社会里坚持本心,你知道应家是什么样的家庭,你也没想过利用这个姓氏带来的资源和利益。” 他停顿一会儿,低头吻在她潮红的眼尾和鼻尖,继而往下,轻轻碾着嫣红唇瓣呢喃:“你甚至没想过利用我。” ” 他想说初弦,我曾经有过朋友,给他养着的小演员豪掷千金、砸资源、买豪车,后来一拍两散,谁都不亏。大家不都这样么。你给予我你独一无二的年轻貌美,我便待价而沽,我们会有一段或荒唐或风月的日子,但我们不会有未来和结果。 他还想说但我不想对你这样。初弦,一见钟情也好,见色起意也好,我对你从来不是短暂的荷尔蒙上头。 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但你什么都不要。 他拇指摁着她唇角,另只手摘了眼镜丢到后座,更低俯身吻过去。 “我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我甚至不知道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你对我好像什么都不图。” 初弦难耐地避开:“我现在暂时不想说这些,抱歉......” 鼻骨亲昵地撞了下她轻微吸气的鼻尖,低哑笑声恼着右耳:“我知道,我知道。是我太着急了。” 她哭得微微失氧,控制不住地打哭嗝儿,心里仍是枯朽泛酸,但他就是又那样轻易的本事,三两下哄得她闭起眼苦笑。 贺清越拧开一瓶水,递到初弦唇边,修长眉宇含着短促笑意:“毕竟大你一轮呢,怎么能不着急?” 初弦努力咽下据说一瓶要差不多两千元的天然矿泉水,她寡淡地品出唇齿间的清甜,用自己匮乏的日文单词辨认品牌名究竟叫什么。 “你总拿我开玩笑。” 贺清越就笑:“我哪儿敢啊。来,把眼泪擦一擦,现在回家吃饭好不好?” 她胡乱地团着纸巾,沾过眼泪的皮肤微微刺痛,车上有迷你型的收纳盒,她旋开一角,废纸往里头撇。 这个点的环京路格外堵,车尾缓缓连成一片此消彼长的灯海。他们少有的无交流,但贺清越只用一只手开车。 另只手牢牢地扣着她。 或许是心绪大起大落,她又精疲力尽地哭过一场,眼下靠着玻璃睡了个不安稳的囹圄觉。 . 她梦见过往。 梦见他书信里写过的那些日夜,梦见南城附小七十秒的红灯,梦见异国他乡的一排天蓝色风车,梦见他伏在终南别馆的某一方温润石桌,执笔给她写信。 梦中场景凌乱混杂,但有一个片段她记得很清。 那个身穿黑色长风衣的男人站在空茫雨雾中,看不见的风吹拂他坠了雨珠的沉重衣角,如一棵孤拔的树,笔直却清瘦。 他撑着黑色宽沿雨伞,伞面压得很低,但是他忽然抬了抬手。 于是初弦看见他完整的脸,遥远虚无地,对上她回望视线,温和地笑了一下。 他眼眸落得很低。初弦茫然地想,大概是因为她很矮吧?也是,那会儿她还念小学,个儿确实不高。 她就在这时猛然惊醒。 贺清越半降车窗,今夜起南风,冷冽枯朽的寒风全部绕过她。 他眼神从灰蒙蒙的天收回,倾身捋平盖在她双膝微微下滑的手工针织毯,手指随着她刚蹙过的眉落在耳畔:“别皱眉——晚上想吃什么?嗯?” 初弦睁着惺忪睡眼,有种不知今朝的混沌感,她抓住贺清越腕骨摇头,轻声说:“现在几点钟了?” 他掰正她手腕,那枚满天星闪闪熠熠,指针横劈罗马数字8。 初弦愣了会儿,双眼仍时懵的,水雾朦胧。 “都这个点了......怎么不叫醒我?” 他笑着揉揉她的脸:“这不是没舍得?既然醒了就回家吧,我让自在居送餐。” 密码她没改动,依旧是那串耳提面命的985211,防盗门一开,初初翻着肚皮在玄关处撒娇,小猫不认生,自顾自翻过身嗅嗅他裤腿味道,“啪”的一声又原地躺倒。 她这时才总算回了点儿精神气,微微鼓着两颊,半扯嘴角:“初初和你感情真是好。” 他抱起小猫又放下,等了她一天的寻常白衬衫打了摆,初弦凝了一小会儿,忽然伸手去捏了两下,说:“等会儿我给你把衬衫熨了吧。”她家里倒是有熨衣服的机器。 贺清越咂摸一圈她的话,她神情认真,不存在开玩笑的意思。他就声东击西地点头,唇边噙一抹玩味:“也不是不行。就是我脱给你,我穿什么呢?” 他说得慢条斯理,配合似地装模作样环扫一圈,在她眉心再次聚敛时单手撑住她身后墙面,手指边缘划过做旧金属画框。 后现代主义的人物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啊,我是不是可以把你的请求错认为,你希望在属于你的地方留下一些有关我的痕迹?” 他用了调.情的口吻,浮浪语调却带了一分沉哑的笑,往常她会从雪白脖颈红到耳后,但屡战屡败的初弦已经积累部分经验,她不惊慌,只是用软软小小的手乎在他侧身腰肌拍了下,示意他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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