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琤敏感地察觉到她话语里的悲伤,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再一道玩,昨天的残局还摆在我院里呢。”端宁公主笑着说道。 “待会儿母亲又要召见我,我还得收拾收拾。” 端宁公主说这话时,就像个寻常的姑娘,而不是一位自降生身负荣华的尊贵公主。 她离开以后室内又变得寂静起来,崔琤让几位侍女好好休息休息,并从书架上取了几本书回去。 她坐在软榻上翻动着书页,悄悄地将枕下的纸条取出。 还没等她将纸条拆开翠微又唤道:“姑娘,待会儿大公子和太子殿下要过来。” 崔琤只得将纸条放下,侍女们鱼贯般地走进来,服侍她梳洗穿衣。 打理完毕以后,她披着外衫又坐了回去,将那纸条放在了书页间。 薄薄的纸条已经有些褶皱,好在里面的墨迹没有晕染开。 李澹的字舒朗通透,写大字时笔走龙蛇,写小字时意蕴隽永。 前世她有写日录的习惯,有时她卧病在床便会叫识字的宫人替她写。 李澹只帮她记过一次,她将那本册子小心地珍藏起来,却还是意外受潮了。 现在想来她只觉得可笑,不过是几行字罢了,就是写得再漂亮也不值得她那么上心。 但此刻崔琤凝视着那几个小字,陷入了至深的迷惘。 自重生以后她一度以为世上不会有能叫她惊异的事情了,可在此刻她却切切实实地愣住了。 翠微还在唤她:“姑娘,大公子与殿下马上就要到了。” 但崔琤却仍不能将视线从纸条上移开,上面写了四个字: “小心太子。”
第13章 第十三章 为什么要小心太子? 李澹告诉她这些是出于什么居心?想要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吗?还要想要将她拉入这浑水之中? 崔琤不知道李澹又在算计什么,只是由衷地感到厌烦。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张纸条放进炉中,看着它燃烧殆尽。 听着翠微的唤声后,崔琤无暇再思索更多,换上外衣后便匆匆来到了外间。 她刚刚落座,两位兄长便走了进来。 太子温声道:“不必行礼。” 他的脸色瞧着比上次见面时好了许多,眼睛里似是承着一江盈盈春水。 崔琤从没有想过太子会伤害她,比起她最亲近的表兄,还是李澹要危险得多。 但在太子看过来时,崔琤下意识地错开了他的目光。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双眼里藏着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有些深沉,又有些热切,让崔琤没由来地想起他前世将死时的模样。 那时候太子也是如此,像是有什么未尽的话想要说出口,只是那时候他病得太厉害,连简单的词句都无法组织清楚。 太子神色如常,自然地继续问道:“二妹妹的伤怎样了?” 兴许是她看错了。 崔琤放松少许,她扬起唇角说道:“医官说很快便会好了,只是伤了手背而已,虽看着严重但实际并无大碍。” 太子温声说道:“那好好休息,明日马球比赛便开始了,若是还难受就先别急着去看。” “更精彩的还在后几日呢。”他弯起了眉眼,“今年夏天可与平常不一样,那几位镇守边关的大将都要入朝觐见。” 崔琤点头应是,做出兴奋期待的样子。 其实她最期待的还是射猎,她的马术不精,也看不出什么门道,而射猎就有趣得多。 但太子好像更偏爱马球,所以皇帝才会将马球比赛放在前面。 崔琤从不曾怀疑过皇帝对太子的偏疼,在诸位皇子中,与皇帝性格最相似的是李澹,但他对李澹的疼惜始终有保留,甚至还带些许猜忌。 而太子就不一样了,皇帝竭尽可能地给这个体弱的儿子所能给予的一切,连带他的母家也颇有照拂。 太子病逝后皇帝辍朝十日,那种悲恸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的。 这样的太子想要什么得不到? 他与李澹不一样,李澹需要借助世家权贵的势力,可这天下本来就该是太子的。 李澹让她小心太子,小心他什么? 而她又只是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会令储君觊觎? 崔琤想着想着就走了神,崔珏看出她心思有些乱,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两人离开后她便去沐浴,身体浸在温水里是极舒适的,崔琤的心弦都放松下来了。 她握紧拳头想到,与其小心太子,她更应该小心李澹猜对。 翠微再次过来时崔琤已经在浴池中睡着了,她的脖颈处沾满了零碎的花瓣,满身都是馨甜的香气。 将她从水中抱起就像捞起一枝花。 翠微小心地抚平她蹙起的眉头,见她的吐息逐渐变得悠长才离开内室。 翌日一早,崔琤便兴冲冲地要拆去手上的白纱。 她故作玄虚地说道:“我昨夜梦见仙人,他说我的手已经好了。” “真的吗?竟会这样神奇呀。”翠微柔声附和道。 见崔琤又恢复了过往的活泼,她心中也一松,姑娘每日开心无忧无虑才是最重要的事。 但翠微没想到她会这样急切,急忙按住她要撕白纱的手:“姑娘小心些,还是请御医来一趟吧。” 崔琤娇声说道:“可今日还要看马球,该来不及了。” “不会的。”翠微吩咐年轻侍女们进来,“现在就去请御医的话,您梳洗完他刚好就能过来。” 崔琤柔声说道:“好吧,好吧。” 她慢悠悠地从床榻上下来,坐到了铜镜前。 医官来得比她预想中还要快,崔琤的伤愈合得很快,拆掉白纱后旧痂脱落,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但为避免留疤,御医还是开了一瓶祛疤的药膏。 *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崔琤到马场的时候日头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也没有热得太厉害。 她换了一身行动方便的红色骑装,像盛放的花朵般浓艳秀丽。 李澹一眼就从人群中望见了她,见她的目光也向这边投来,他是有些高兴的,但旋即他便意识到她看的不是他,而是站在他身侧的柳约。 现下人多眼杂,柳约没有向她挥手,只是展开了手中的折扇。 李澹这才注意到崔琤的手中也拿着一把折扇,远远的就能瞧见是青翠的山景。 那不是柳约的手笔还能是什么? 李澹看着二人传递情谊的小动作,神情倏然一滞。 见到端宁公主后崔琤便收起了折扇,她丝毫没留意到李澹一瞬。 端宁公主执起她的右手,仔细地看了看她的伤处。 “只是小伤啦。”崔琤笑着说道,“根本不值得姐姐挂念。” 却不想端宁公主温声说道:“可是令令受伤,我也会疼的。” 崔琤心中一暖,两人一边闲聊着些什么,一边等待着比赛的开始。 她们这处席位视野极好,崔琤抬眼时正好瞧见一位带头盔的年轻武官纵身上马。 他落在黑马的鬃毛上的手白得近乎发光,崔琤轻声说道:“那人是蕃将吗?” 李魏王朝的发家便与寻常王朝不同,连续三代皇后都有着胡族血统,到现今才略有改观,但即便崔家也是北地高门清河大族。 军中亦多有部族将领,与汉将在待遇和身份上并无差异。 端宁公主低声说道:“定然是了。” “真是白皙。”崔琤露出笑颜小声地说道。 端宁公主也轻笑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得亏令令不是男儿,不然定是个小登徒子。” 崔琤反驳道:“我才不是小登徒子呢。” “陛下快要到了。”端宁公主揉了揉她的头发。 崔琤对皇帝印象不深,重生后也没怎么见过他,是以他的形象在她心中一直是模糊的,借由李澹而拼凑出来的。 她坐直身子,象征性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衫。 皇帝从歩辇上下来后身边仍围了许多人,高大宽阔的仪仗扇遮掩住他的面孔,让皇帝的威严凝聚成实体。 深色的衮服上纹绣着暗色的银龙,在日光的照耀下仿佛在皇帝身上游走。 他的话不多,声音也很低沉,主要还是负责礼仪的官员在唱词。 但就是有着一种莫名的感召力和控制力,能令不臣者跪匐于他的脚下,称颂他的仁义宽宥。 宣布比赛开始后皇帝便又离开了,那姿态与前世的李澹真是如出一辙,只是他比李澹还要无趣些,好像灵魂都已附着在了权柄之上。 第一场比赛都是最杰出的青年才俊,没多久就将因皇帝到来而降下去的气氛给带了起来。 马场上飞扬的骏马卷起尘土,也燃起了崔琤的兴致。 她放下手中的小食,和端宁公主一起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 直到上午的几场比赛都结束后,崔琤还沉浸于精彩激烈的赛事中。 深宫里的十年太过孤寂,重生后她格外贪玩,即便是对着前世不甚熟悉的马球也多了几分热情。 但暑气太盛,崔琤还说完想去跑马就被端宁公主无情地否决了。 她身骨孱弱是不争的事实,去年便在行宫玩乐时中过暑。 就算端宁公主同意,她兄长也不会应允。 崔琤托着腮撑起手肘,默默地看着远处成群的年轻贵女聚在一起打马球。 本以为就要这样一直看到午饭,端宁公主又被皇后传唤过去了,崔琤索性也离开席位到了别处。 上林苑四处都是卫兵,现在又是白日。 但吃了上次的教训,她还是没有掉以轻心,只是在宫人的陪同下换了个席位。 姑娘们也有打马球的好手,她们有的人是武将世家出身,马上的功夫比在地上还要厉害。 崔琤的目光紧锁在马球上,却没留意到隔壁场的马球被意外打偏了。 快速旋转的马球直直地向着她这个方向飞来,几乎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 崔琤意识过来时已经太迟,当她以为自己可能要再次命丧时,一双有力的手臂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脆弱的身躯险些又要晕眩过去。 “姑娘,小心。”救下她的人沉声说道。 明明是一场惊险的救援,但他却好似游刃有余。 马球落在看席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层层的护卫也急忙围了上来,为她披上一层厚厚的软毯。 崔琤仍坐在他的臂弯里,眼睛紧紧地闭着,手臂也紧紧地攀附着他的脖颈。 这似乎是人面临生死危机时的本能反应,他用手指轻轻擦去她脸庞上的泪水,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脊背。 那双手又漂亮又白皙,指甲亦是浅浅的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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