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偏过头,一字一句地说道:“您以为您是我什么人呢?” 扣住她手腕的那双手倏然顿住,崔琤顺势从他的禁锢中挣出。 “你失礼了。”她轻声说道。 崔琤抬头看向李澹,他俊美的面容仍有些僵硬。 那双浅色的眼眸在烟火的照耀下,泛着诡异的红光。 惯来长袖善舞的男人面对着她时,竟像是不知如何为自己开解。 “不是的,令令。”他竭力将声音放软,温声说道。 可崔琤并不想听他的解释,她快步离开,似乎将他视作什么洪水猛兽。 李澹的手微微抬起,想要拉住她的衣袖,但最终还是没有动。 他们之间横亘着一段漫长的时光,让他逐渐忘记了如何去面对她。 令令讨厌他,甚至是……恨他。 一想起这些他的心口就像被软刃抵着,慢慢地磨出血痕。 * 崔琤回到席位后不久,便有人传信说端宁公主请她到暖阁中。 行宫的建制整体与南宫类似,供客人休息的暖阁外也设了长长的廊道。 她穿过廊道走进暖阁,室内只有端宁公主一人,她穿着正红色的宫装,满头都是沉重的金饰。 崔琤第一次看见端宁公主如此浓妆的模样,她的真实面容被掩盖在了脂粉之后。 仿佛是魂魄被困在了一个陌生的躯壳中,唯有一双眼睛仍然还是真实的。 端宁公主的睫羽轻颤,一颗晶莹的泪珠便落了下来。 两人视线撞上的刹那,崔琤生出一种错觉,就像是看见了前世的自己。 “令令……”端宁公主站起身将她紧紧地抱住。 崔琤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脊背,就像先前她安抚自己时一样。 “我在这呢,姐姐。”她抿紧唇缓声说道。 崔琤能感觉到端宁公主的身体是紧绷的,可即便到了这个地步,她仍然没有更加失态。 经年的礼仪和规训让她习惯了克制和隐忍,因为她是公主。 “我不明白,令令。”端宁公主垂下头轻声说道。 她用气音说道:“父皇要哥舒越的信任,要彰显待哥舒家的恩宠,为何要将我推出去?” 烛光闪烁,端宁公主的一滴清泪顺着脸庞滑落,留下一道淡淡的痕印。 在死寂的暖阁中,她的声音像擂鼓般落在崔琤的心上。 “他说那是哥舒越,是天下最配得上我的郎君……” 端宁公主连气音都快要发不出。 她怔怔地看向虚空,仿佛在凝视她的父亲。 她哑声说道:“可父皇怎么不说我嫁过去是要做哥舒越的续弦,他早就有了一众子女呢?” 这声质问一下子就撕开了皇家亲情的假象,将其残忍的一面展露出来。 崔琤的手攀上端宁公主颤抖的肩头,让她能够将头埋在自己的肩窝。 “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清楚自己的安抚是干涩的,可崔琤还是下意识地这样说道。 “我害怕,令令……”端宁公主的声音极低,空灵又恍惚。 崔琤的指尖抚上了她的脸庞:“别怕姐姐,还来得及。” 她们之间仿佛达成了一种奇异的默契,谁也没有再说什么。 崔琤一直陪在端宁公主的身边,宫宴开始后方才离开。 在那么多边将中,她一眼就认出了朔方节度使哥舒越,作为武将他实在太过白皙,与他的小儿子如出一辙。 只是他身上天然带着一股杀气,令人不敢靠近。 她隐匿在人群中,满腹心事地吃着瓷盅里的甜品,可那悄悄的一眼还是被哥舒越给抓住了。 崔琤用余光再扫过去时,他正和皇帝笑着谈事,但她察觉到哥舒越的目光是向她这边看过来的。 他看她做什么?总不至于是因为她刚刚看了他一眼吧? 她父亲与他又没有过节,他作何要难为她? 她心中烦闷,她这是将哥舒家的人都给惹上了。 果不其然,一刻钟后便有宫人请她过去。 见她起身过来时端宁公主睁大了眼睛,崔琤只能用眼神示意她无事。 “这位便是成国公府的崔二姑娘吗?”哥舒越笑着问道,仿佛是第一次见她。 崔琤可以确信他虽是边将,但定然早已将朝中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好在她前世经历的场面极多,对宫廷的宴席已经十分熟悉,虽事发突然也并不慌乱。 她轻声说道:“见过令公。” 哥舒越在朝中的虚职是中书令,因此也被尊称为哥舒令公。 “是。”皇帝颔首,“正是前日三郎救下的那位姑娘。” 明明不算是什么大事,竟还传到了皇帝的耳边。 崔琤眨了眨眼,不动声色地吃起了桌案上的樱桃。 去过核的大樱桃清甜爽口,每一颗都饱满圆润、鲜红欲滴。 她本来心中忐忑,吃过樱桃后心一点点地稳下来。 却听哥舒越忽而扬声笑道:“真是缘分,不知崔姑娘可有婚配?” 此话一出,四方的隐秘目光都投了过来。 “崔姑娘还未及笄。”皇帝执起酒杯缓声说道。 皇帝这话滴水不漏,崔琤确实已经开始和柳约议亲,但因年纪尚小还没有正式定下。 哥舒越来者不善,崔琤心中忧虑,但在长辈跟前又没有什么能说的、能做的。 她郁闷地继续吃起樱桃,嫩红的唇瓣染上一层薄薄的水光,让她看起来灵动到了十分。 宴席快要结束时,哥舒越还没忘记崔琤,他端着酒杯慢声说道:“崔姑娘日后若是有缘来朔方,鄙人定盛情款待。” “多谢令公。”她提起裙子,礼貌地应道。 告别皇帝和哥舒越后,崔琤旋即便去了端宁公主的寝殿。 浅红色的裙摆像夏日初绽开的荷花,哥舒越淡漠地看向她的背影,深色的眼瞳闪烁过一抹幽微的蓝光。 他斟满杯中的酒,笑着说道:“这样好的姑娘,家门早该被媒婆踏破了吧。” 席间只剩下他和皇帝,还有几名内侍宫女。 皇帝笑着和哥舒越一起饮下杯中的清酒,他轻声说道:“是皇后的内侄,瞧着守礼客气,实则是个娇生惯养的姑娘。” “上面还有个嫡姐婚事未定,因此才未能早早议亲。” 皇帝三句两句将情况说清楚,略有些惆怅地说道:“倒也是个可怜姑娘,打娘胎里都带着病,就是娇蛮了些。” “竟还是个娇蛮姑娘。”哥舒越故作讶然道,“微臣眼拙,完全没能看出来。” 两人私下相处时不像君臣,更像是挚友。 实际上他们在年少时的确是挚友,至少在皇帝还不是皇帝前,他曾将哥舒越当作挚友过。 * 宴席未过半,端宁公主就借故头疼厉害。 她回去后等了崔琤许久,将发饰全部解下后都没等到崔琤,反倒等来了她的母亲。 平常都是崔皇后传唤她过去,这次崔皇后却亲自到了她的寝殿。 端宁公主心中微动,恭敬地向母亲行礼。 崔皇后抚摸着她披散下来的长发,轻声说道:“容儿,别怕。” “你父亲……无论如何也不会令你下嫁给哥舒越了。”崔皇后抱住女儿心有余悸地缓声说道。 端宁公主却笑得僵硬:“父亲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她怕是因为宴席上的变故才令皇帝换了计略。 “你父亲自有他的谋划。”崔皇后轻叹一声,“只是哥舒三郎是个麻烦,谁能想到偏偏是他救下了令令?” 崔皇后本不想和端宁公主提起这些,但还是继续往下说道:“哥舒昭在京为质多年,他父亲心有歉疚也是正常。” “据说当时哥舒越本想令长子进京,也舍不得送他过来……” 崔皇后的目光闪烁,将女儿抱得更紧一些。 她略带倦意地说道:“容儿,你信吗?我这几月总觉得不顺心,就好像有一只手在推着我往前走。” 端宁公主垂下头,将手搭在了母亲的手背上。 “我原先是不信命的,容儿。”崔皇后轻叹一声,“但有些事真好像是有天意的干预。” 端宁公主悠悠地问道:“那父亲是想让二妹妹嫁给哥舒昭吗?” 她的眼帘低垂,目光锁在虚空中的晦暗处。 崔皇后的声音倏然便凌厉了起来:“令令是万万嫁不得他的。” 端宁公主抬眼看向她,轻声问道:“母亲何出此言?” 崔皇后轻笑一声,摸了摸女儿微微颤抖的纤手。 “令令有神凤的命格,是注定要做皇后的人。”她微笑着说道,“这世上她只能嫁给一人,便是你哥哥。”
第16章 第十六章 端宁公主睁大眼睛,极是惊愕,她蹙起眉头反问道:“可是母后,您考虑过令令吗?” “您怎么就觉得她一定会愿意嫁给大哥?” 端宁公主将手从崔皇后的掌中抽出,执起玉梳理顺自己的乌黑长发。 崔皇后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她从女儿的手中拿过玉梳,继续替她梳理起长发。 “容儿,你还太小。”崔皇后喃喃地说道。 “她姐姐费尽心思就是为了太子妃之位,”她轻叹一声,“我不是说崔瑾不好,可有些事的确是天注定的。” 崔皇后将手按在女儿的手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急切:“嫁给你哥哥是她的命,你以为我当年难道就愿意嫁给你父亲吗?” 端宁公主的手中再次变得空落落的,她低着头说道:“您既然知道这皇家是个火坑,怎么舍得将她再推进来?” “这不一样。”崔皇后驳斥道。 “有我在,没人能动得了令令。”她的神情微动,蛊惑地说道,“况且,以后你们之间便再没有宫墙的阻隔,可以常常相见。” 崔皇后捧起女儿的脸庞,温声说道:“让令令嫁入东宫,有什么不好呢?容儿。” 说到这里她莞尔一笑,“你莫要担心太多了,容儿。” “令令未必就不喜欢你哥哥,她性子活泼,与阿淙这样沉稳的郎君最是相配。” 她的眼中含着笑意,仿佛已经想象出日后二人琴瑟和鸣的情景。 端宁公主不觉得放松,反倒打了个冷颤。 太子皇兄确实很好,可他再好又如何呢?只要想到令令要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端宁公主便觉得胸口闷闷作痛。 她左右不了自己的婚事,便希望崔琤能够幸福,所以之前发觉崔琤倾慕李澹的时候,她才会那样支持。 可现今连这样简单的事也要遭到无数人的阻遏。 崔皇后轻柔地用丝带为端宁公主束好了头发,就像一位母亲而不是一个皇后。 “待会儿令令就要过来了,我就不打扰你们玩闹了。”她摸了摸女儿的肩头,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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