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回应。 和之前许多次一样 但这次。 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明灿抬手开了灯,她第一次发觉原来开灯也需要巨大的勇气,当光线充盈整个房间,当眼前的一切变得清晰,这意味着她必须去面对眼前的一切。 不论好坏。 都无从逃避。 “阿树。” 明灿抬脚往床边走,或许是因为方才上楼耗费了她许多的力气,她觉得自己的脚似有千斤重,每一步都挪动的很艰难,她理应飞跑上前,但她做不到,只能一步一步,缓慢地过去。 房间很乱。 和她昨天清晨来的时候一样。 少年紧闭着眼睛蜷曲着侧躺在床边,他还穿着昨天见过的那一身单衣,围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衣上成片的灰尘,他的头发上也是,看起来他似乎是已经在这里躺了许久。 她跪下来。 小心翼翼地朝他伸出手。 记忆一瞬闪回。 时间回到很多年前的一个傍晚。 那是1998年的冬至,明灿上小学二年级,放学回家,她兴奋地跑进房间准备告诉她妈妈一个好消息,但当她进门,却看见炕上安静地躺着一个女人,脸色发青,早已没了呼吸。 她喝了药。 买药的钱是找邻居借的。 几个月前,她的丈夫从厂里下了岗,女儿换了新的学校,她们曾商量说过完年去北京投奔亲戚,找点活干,把女儿寄养在一百公里以外的姥姥家,一切都说的很好。 但她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 那年她三十岁。 那天是一年中白昼最短的一天,明灿记得她被年迈的姥姥抱在怀里,在哭嚎声和议论声中,在泪水里吃完了一份不知道被热了多少次的白菜猪肉饺子,这是她最后留给她的晚饭。 “灿灿。” 姥姥这样告诉她,“吃饺子吧,吃完一切都会过去。” 两个月后。 迎来了春节。 她在那个老破的房子里过完了记忆中最冷的年,到春天,被送到了姥姥家,她爸一年回来看她一次,一起包顿饺子吃完,又是新的一年。 不知不觉已经好多年过去。 如果不是今天。 她都要记不起来了。 “还好。” 明灿松一口气,探手往上覆上他的额头。 很烫。 烫的她眼皮微跳。 正在这时,林向雪一个跨步从门外冲进来,她看见年轻女人跪在地上,手正抚着地上躺着少年的额头,她的脸色异常平静,平静到仿佛根本不担心地上那人的安危,似乎刚才那个狂奔上楼的人和她毫无关联。 “Nora姐。” 林向雪着急问:“他怎么样了?” “发烧了。”明灿头都未抬,说完这几个字便一把揽住地上那人的上半身,重量大部分靠在自己身上。 岑树的眼皮掀了掀。 他嘴唇微张,应该是想说些什么。 声音微小。 明灿没听清,回说:“不要怕,我们去医院。” 说完她咬着牙试图站起来,有些重,身子被压的歪歪斜斜,眼神却是从未见过的坚定。 林向雪上前,“我来帮你。” “不用,我一个人就行。”明灿把他的手臂圈在自己脖子上,尽量维持住平衡,“到柜里拿件羽绒服。” 林向雪应声,转身从乱糟糟的衣柜里捡出件纯白色的羽绒服出来,拍了拍灰说:“现在穿吗?” 明灿摇头,“先去医院。” 林向雪点头,边往外走边拿出手机,“我打个车。” 明灿留意着不让靠在她身上的人滑下去,每一步都走的缓慢,快到门口,她脚步停了下,松开一直拉住他左边手臂的手,迅速把玄关柜上的围巾拿到手里,反绕两下,围巾缠在小臂上,立即扬手再次抓住她胸前的手臂。 十来米的走廊。 在此刻显得无比的遥远。 明灿肩负着远高于她生命本身的重量,摇晃地,剧烈起伏地,一步一步往前,冷风从楼梯往上倒灌,空气是凉的,而她的身边却是滚烫的,滚烫的气息,和比这气息更为滚烫的年轻躯体。 走廊尽头。 楼梯口。 三个月前的夜晚,明灿在这第一次知道了他的姓名,而现在,她揽着他一起站在楼梯的最上方,看着那个被称为他父亲的中年男人,岑正英站在距离平台两级的台阶上,脸色从愤怒变为疑惑,“怎么回事?” 明灿冲他厉声喊道:“让开。” 岑正英被她呵的下意识往边上退,为数不多的良心被怒火取代,立刻呛声骂道:“你他娘的算个什么东西,敢跟老子这么说话!” 明灿眼神冷漠,“那你报警吧。” 岑正英顿时目瞪口呆。 明灿没管他,往楼梯右边挪了挪,让旁边人的身体可以尽量地贴近楼梯扶手,避免没站稳栽下去,他的状态比起刚才应该是有所缓和,她注意到他会主动把手掌搭在扶手上了。 这是好事。 说明他至少还有意识。 岑正英回过神,“你他娘的有病吧。” 明灿刚好走到他同一个台阶,她撑着力,胸膛起伏地厉害,但还是转头,费力地扯出了一个笑容,“你才知道。” 岑正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口气堵在胸口是上不去也下不来,不过看目前这情况似乎是不太妙,他看着那张与自己年轻时候几分相似的脸和奄奄一息的模样,到底是保存了最后一丝仁慈。 沉默片刻。 他转头冲下面喊道:“要我开车送你们去医院吗?” 明灿刚下到了拐角的平台上,闻言她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有轻微的松动,同时耳边的气息愈发灼热,她顿时加大了握住他手臂的力量,缓声开口,“放心。” 她知道的。 他不会想要接受这个男人的帮助。 这注定是艰难的一路,他们搀在一起用生命作为支撑,力量相互抵抗,转过几个弯,走过一级又一级的台阶,汗水不断地从额头上滑落下来,打湿发梢,也打湿彼此的衣服,从他们的身体里涌动出的气息交融在一起,是苦难中散发出来的芬芳。 终于。 明媚的阳光照耀在他们身上。 民宿门口,林向雪正站在路边着急地张望着车牌号,同时不停的给谢彪发着信息让他赶紧回来,突然一个电话进来,她迅速接通,“我就在门口站着,您直接掉头。” 挂掉。 她转身往里喊,“车马上到。” “坚持住。” 这几个字明灿说给他听也说给自己听,靠着意志力继续撑着往外走,等她到门口,几乎同一时间,一辆白色的车在门口停下来,司机见状立刻从驾驶室开门出来,帮着一起把人放进了后座。 明灿歇一口气,伸手把林向雪手上的羽绒服拿过来,绕到车的另一边,边走边说:“我陪他一起去医院,你留着守店,要是有什么事给我发消息,辛苦了。” 林向雪点头,“Gerald等会就回来了,应该没什么事,你们需要帮忙的话说一声,我们赶过去。” 明灿弯腰往里,“谢谢。” 说完关门。 车迅速往前驶去。 明灿靠坐着,让岑树的头倚在她的肩上,她看见窗外的场景在不停的后退,与此同时脑海里许多画面闪过,她想到去花市的夜晚,奔赴葬礼的清晨,还有那个他们一同奔逃的上午。 她温声说:“很快就到了。” “嗯。” 微弱的声音从她肩头响起。 没由来的。 她突然很想哭。 到了医院,急诊科,找个空着的地方坐下,帮着岑树把羽绒服勉强穿在身上,围巾裹一圈,明灿匆忙起身去挂号,由于没有带身份证只能填身份证号,她想起来从12306里找到之前的购票信息,靠着搜索引擎和记忆补全了号码。 交完钱。 护士给了根体温计让先自己量。 明灿拿着往回走,这里四处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味,人们步伐匆匆,哭声和议论声此起彼伏,混乱,不安,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几乎都是这样,她也不例外。 “阿树,我们量一□□温。” 岑树闻声睁开眼睛,他比起来之前清醒了一些,见状抬起手臂想要拿过明灿递过来的体温计,抬了抬,只堪堪抬起了几公分,他显然还是没有什么力气。 明灿抿了下唇,“我来吧。” 岑树顿住。 明灿已经伸手碰到了他左边衣领,稍往下扯,她接着把拿着体温计的那只手往衣领里面伸去,他的肌肤很烫,连带着让她觉得自己的脸也变得滚烫起来。 体温计是冰凉的。 她的手也是。 岑树能清晰地感受到这来自外界的,不属于他的温度,他下意识地想要往后缩,但最后都没有动作,任凭那双手从他的锁骨滑落进去,经过他的胸口,在这之下,心脏剧烈跳动着,与他的呼吸一起不自觉加快。 “手臂抬一下。” 他听见头顶响起温柔的声音。 迅速回神。 “嗯。” 明灿依着感觉把体温计的一端放到他的腋下,察觉到他的动作,估摸着应该是夹紧了,手抽出来,她顺便把衣领帮他往上扯回去,就在这时,她注意到他裸露在外的锁骨尽头覆着一截纹路,不长,一直延伸着往里。 她想起来之前见过的他手臂上的线条。 原来。 树枝的起源在这里。 ----
第20章 第20章 = 体温量完。 40.2℃。 温度已经算是非常高了。 明灿叹口气,她估计这都不是烧的最高的时候,想到在她发现他之前,都不知道已经在地上躺了多久,她忽然觉得很心酸。 “阿树。” 岑树含糊应声。 明灿摇头,“没什么,喊你一声。” 刚说完。 有女孩捂住肚子满脸痛苦从的走过来。 明灿见状赶紧起身,侧身站在岑树的前面,“坐这里吧。” 一旁的阿姨应该是女孩的妈妈,她感激地拉着人坐下来,道了谢,顺嘴问道:“姑娘,你男朋友是生了什么病啊?” 明灿一愣,“朋友,发烧了。” “我以为是你男朋友呢,不好意思啊,误会了。”阿姨抱歉笑笑,又说:“这季节流感挺多的,不能仗着自己年轻就不管了,我看你这朋友穿的少,这样不行的,还是要多注意。” 明灿当然知道岑树为什么会发烧,除了昨天看日出的时候吹了风,她想不到别的理由,默了默,点头,“您教育的是。” 说完。 她抬手往胸前那颗脑袋上揉了揉。 “听到了吗?” 岑树低低地哼一声,也不知道是想说听见了还是没有听见,但他现在烧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明灿就当他是默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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