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魏攸在藕香亭,可家中下人仆婢不少,人多眼杂,藕香亭还有主君和大娘子,窦姀并不能在那逮人。唯一能赌的地方,便是这清心斋。 清心斋,是她与魏攸在窦家初遇之地。 白日时会有两个小丫鬟来打理清扫,傍晚便落下锁。这清心斋外还有一片竹林,幽然宁静。 临近盛夏,这竹林附近虫多,因此下人们来往时便不爱经过此处。在窦姀看来,这却是一会面方便之地。 竹林里,窦姀坐在石凳静静等。石桌上只留一盏灯笼,芝兰便在林外放风。 半个时辰过去,也不知是不是灯笼招虫的缘故,蚊子一只接一只的飞来。 窦姀百无聊赖,已经拍死数十只了。 她正想把这灯笼挪到不远处的地上,一起身,便听到左边传来的清脆声:“你在这儿等我很久了吗?” 熟悉的声音,温和亲切......如清泉上石,泠泠动听。 窦姀一怔,连忙欣喜地转头,正对上魏攸含笑的眼眸。 月色竹影下,他提着一盏灯,青衣襕衫,站得笔直。 瞧见她,便抬起手,瞥了瞥自个儿灯笼旁围着转的几只绿色小虫,不忍皱眉道:“这里飞虫如此多,你也不知回去,就爱给人家喂血是罢?若我不来,你就要一直等下去吗?” 窦姀绞着手帕,脚跟因着喜悦轻轻踮起。 不答,只有莞尔的笑:“没有比这儿更好的去处,可见我赌对了,你还是找来了呀。” 魏攸失笑片刻,却低下眸默默道:“我想见你,明明你就在窦府,却不知该如何见到,也不知你是否知晓我来了......于是我便找上了这儿,看看是否见旧月故景,就能忆起咱们的往昔?如此也当今日见过。” 窦姀听他一说,不禁抬头望了望月牙。但见月色盈盈,清风过林,与他们去年在清心斋,一起走竹间小道时并无二般。 只不过那时是深秋,而如今,已是初夏蝉鸣的开始。 她一笑感慨:“都要一年过去了。” “是啊......”魏攸也追随着她的目光一同看夜空,叹道:“有时候真想年岁走快些,岁岁年年都是如此,倒真没意思。我不想见的人,日日能见到。而我想见之人,却不在身侧,与我相隔着一轮明月。要能直接走到来年我上门提亲的这日,该多好。” 窦姀心头跳动,脸随着红了,连清风也散不尽。 她小心翼翼地抬眸,瞧向魏攸,忽然试探问道:“有一事,我想问问你的意思...你可愿早些上门提亲...就,就在这个月如何?”
第29章 引诱 此言一出, 周遭寂静。 魏攸显然是被这话震住了,双目倏而睁大,问她为何?又怕窦姀误会,赶忙解释说:“我、我不是不想!为何如此突然, 小娘子是不是遇上难事了?” 她遇上的自然是难事。 弟弟的事难以宣之于口, 是不能说的。 窦姀抿了抿唇,轻声道:“若你觉得操之过急, 不妥也无妨的, 我这提议本就唐突,只想问问你方不方便罢了...” 魏攸见她不肯说, 虽然很想知晓, 却也心知不能再问。 其实方才窦姀问他,可否提前提亲时, 他心中一下喷涌而出的是喜悦。若非要顾忌到窦知州和云筝心里是否舒坦, 他早便遣媒人上门了! 魏攸见她似乎有些丧气, 连忙抓住她的手腕:“我自是愿意的,若要提前,我这儿倒是不难, 回头我便打点, 与家中说一下...倒是窦大官人和筝姑娘那儿,你......” 比起窦平宴的事,窦姀觉得主君和云筝那儿已经不算什么。嫁了就能离开,反正她和云筝早有过节, 窦云筝也厌恶自己,倒不介意多加这一桩。 窦姀刚要应下, 忽然,芝兰从竹林的另一头跑来, 附到耳边小声道:“姑娘,奴看见二爷的人往这边来,就快到了!” 她脸色一变,急忙告诉他有人要来了! 好在魏攸反应够快,不待窦姀指示,人已经快步往竹林深处闪了。 与此同时,身后正好传来窦平宴的脚步声。 “阿姐。” 这一声,叫起她浑身鸡皮疙瘩。 灯笼照亮了地上的竹影,他的脚步也随之停在跟前。 窦姀不知道魏攸躲好了没,弟弟的事又不想让他知晓。索性拽过窦平宴的衣袖便往外走。 他倒是配合,任由她拉着袖摆走。 等出了竹林有一段路,窦姀才松开手,低声问道:“你怎么往这儿来了?” “这句话该我问阿姐才对。”只见他唇边勾起一丝笑,像是冷嘲:“那日分开时,我都跟你保证了不来找你,可你...为何却不遵守承诺?还来见他?” 这话说得她心惊。 明明她还留了芝兰在外头放风,刚刚魏攸闪得极快,窦平宴还是才来的,按理说并没有瞧见人。 她不知道弟弟是否在诈自己,只好否认:“我见谁了?我丢了首饰,不过在这里找而已。” 窦平宴倏而盯紧她:“阿姐真当我心是盲的?明知你喜欢那人,他既要登门拜访,我怎么可能一点准备没有?”随之冷哼,“他一从席上离去,我便过来了。我对你的承诺做到了,你为什么做不到?” 虽在质问,听起来却没多大恼意,反而委屈更多。 窦姀终于松了一口气——可见,她在竹林与魏攸说的话,他并没听见,还以为只是两个人相见罢了。 窦姀大多数时候,还是乐意跟弟弟好好说的。即便他对自己的心思再不堪、再怪异,可那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 见着他委屈,窦姀的声音也终于软了些:“想见一人,这情意哪是说舍就能舍的?总要一点点断开吧?” 窦平宴闻言沉默,拉上她的手腕,就往玉京园走。 她起先蹙眉,想挣开来着。忽而便想到自己的谋划...这一趟去,没准能借个东风。 到了玉京园,只见园子里黑黝黝一片。 比起大娘子院里阑珊的灯火,笑语环绕的仆婢们,这里倒是冷清很多。窦姀想起弟弟确实更喜欢清静,所以伺候的下人也不多。 窦平宴让她在园子里等待。 他走进屋,没过多久出来时,手里捧着一匣子。 窦姀接过,打开看到时,不禁一愣:有一只翡翠剔透的玉镯,几根攒丝珍珠金簪,一对添香耳坠子,正是上回挑出来的那些... 见她连忙合上,夜色下,窦平宴反而平静认真地说道:“既说了要送我心上小娘子的,那便是送给她。阿姐亲手挑的,也合该看中眼,不会不收吧?” 窦姀一默。 又听他继续说道:“还记得从前,阿姐为我捕流萤,马上也要盛夏了,阿姐可能再为我捕呢?就像从前一样。” 捕流萤? 这的确也算不了什么事。窦姀想起从前两人相伴的时日,既想应下,却又觉得这样很怪,也不该再做...... 她再次沉默了。 夜色宁静如水,偶尔能听见几声风吹草动。 他也不吭声,只眼底精光转个不停,像在寻思什么。 末了,竟是戚戚一笑:“我和阿姐注定回不去从前了么?早知如此,那天我便不该气急攻心,把一切都抖落出来......我从前觉得,即便世人都厌我,觉我不伦怪异,可总有那么一个人,她会懂我,即便她不肯接受,却也不会不理我、怪罪于我、恨我......如今想来,我真是自作多情,以后又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窦姀听着,心头没来由一酸。想着弟弟小时候没人搭理,也确实过得不如意。 她刚有些动容,正想开口宽慰,登时又把话吞了进去。 宽慰什么? 还能怎么宽慰......? 难道还要像从前一样说,阿姐会一直陪着你吗? 窦姀立马就觉得不对了。 见她不答,窦平宴忽然又开始轻轻拉起她的手,瞅着说:“阿姐,你忘记我身上的伤了么?也是,你怎么会记得呢,连我自个儿都要不记得了,那些针眼都是不留痕的,长大了后,它们也都消失了......可我心却还疼着,唯一在乎我,知晓我秘事之人,也要抛下我,离我远去了...我们既然彼此珍重,为何,不能待在一起一辈子呢......” 窦姀瞧着自己被轻轻拉住的手,想起他的旧伤,曾因玩闹心过重,被大娘子用一根根的针做惩,竟还真有些动容了......即便不是男女的喜欢,那也是喜欢,为何不能相守一辈子呢? 他就好像一只心魔,在循循善诱般。 窦姀蹙起眉,似恍惚状。忽然,树梢一滴露珠坠落,透进了她的眉心。 这冰凉的刺激,她一下清醒起来,立马快刀斩乱麻——不伦便是不伦,没名没分待在一块像什么话?真是要恶心坏自己! 她本想从他掌心中抽回手,忽然想起自己的谋划,便假装信了那般,淡淡笑道:“好弟弟,阿姐怎么可能舍得了你呀......这样,我那儿还有两坛自个儿酿的槐花酒,我喊芝兰去拿。咱们姐弟俩今晚喝个痛快,喝过后就当忘了先前那些不好的争执,以后还回到从前,都是彼此最珍惜的亲人,是姐弟,谁也分不开我们,如何呢?” 窦平宴闻言,眉似乎不明显地皱了下。 却依旧淡笑道:“好。” 窦姀喊完芝兰后,便拉着弟弟进屋。 屋里点起烛灯,明亮一通,姐弟两个闲聊了会儿。等到芝兰回来,窦姀出屋拿酒时,看见春莺也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 春莺正照她清早说的那般,打点得十分标致。 本来春莺也才是个碧玉年华的小丫头,相貌也不赖。如今细细一番收拾,挽了娇俏的流苏髻,粉带系着,带梢下垂于肩,鬓边别了两只玉簪花。略施粉黛,红唇莹润,清美而不落风俗。 窦姀很满意,悄悄给春莺示意一眼。 她提着两坛酒进屋,窦平宴正坐窗边等着。他的目光含笑而柔和,像是真正回到了从前那般少年,眼底已经丁点偏执和占有都没有... 窦姀只看了一眼,便施手给两边金樽倒上酒。 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窦平宴毫不意外地闻道,笑说:“阿姐这两坛,倒是比从前的槐花酒浓郁一些。” 她拿酒坛的手一顿,忙也笑道:“正是呢,上回那坛只酿了数月,这两坛可是姨娘好几年前就埋下的,自然浓郁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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