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婆子看上去年纪虽大,却挺壮实,一条胳膊有春莺两条那么粗。马车没走前,她俩还坐在里头絮絮叨叨说话。 春莺是个机灵性子,也擅与人搭话,瞧着两人笑问:“这两位妈妈倒是眼生,何时来的?我先前在府上似是都没见过?” 两婆子听着哈哈大笑。 其一人寻思了下,便说道:“你没见过也正常,我俩原都在曹姨娘那儿做事呢,清圆院与你们梨香院不相往来,你个小丫头能见过我俩才怪呢!” 春莺也附和着一笑。 这时车夫正好赶来,登上车头,便朝里头呼道:“都坐稳了——” 长鞭一起,马儿飞奔,在滚滚尘土中扬长而去...... *** 窦姀昨夜没睡在闺房,是在另一间房里睡下的。 清早醒来,梳洗完又用过早膳,便察觉已经半早上没看见春莺了。 她问苗巧凤,苗巧凤说:“今早才看见她提了个竹篓出门,老奴也问了她,她说往大庖房去,挑些菜回来。”苗巧凤说罢笑笑,“许是今日的菜新鲜,倒教这丫头挑花了眼!” 窦姀隐隐觉得怪异,没有吭声。 到了午后,春莺还没回来,倒是窦平宴来了。 他屏退掉旁人,拉她进屋子低声说道:“我派去查探的人手回来了,那一家子的人现已不在白石庄住了,问过邻里们,一家子五口,前不久突然搬走了。” 窦姀眉一蹙,听他敛了神色继续说道:“后来又追查下去,从一佃户那得了线索。有一日清早,佃户在田间劳作,看见他们一家子搭坐牛车,往南边的农田行。那时天刚蒙蒙亮,车上除了一家五口,还有赶牛车的人。那佃户看不太清,依稀看见牛车上还有三个汉子。” “派去的人也往南边走了,约莫五里处,正巧发现一村子,遂进入。 本要找春莺一家,却听那村子的人说,有一户才搬来的人家,据说是主家逃出来的奴隶,前两日因偷了主家的钱财,被主家的人打死了。也去看过,死的人有五口,一对做爹娘的,还有一个女儿和一对双生子。最后村里人给他们卷了几块草皮下葬的。” 窦姀听完,触目惊心。只觉身子忽重忽轻,扶着靠椅缓慢坐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这些没籍贯,只有一身文书的奴隶,要打要罚都随主子。即便官府查到了,只要编个偷窃伤人,或是奸|淫主母的罪名,就能谒杀,赔些牲口的钱财。”窦平宴说完,却看向她:“那人心思细密,又做得干净,把村子搜罗一遍都没蛛丝马迹。” 窦姀缄默少焉,这人真是心歹。 她在这个家住了十几年,竟不知有这般心狠手辣之人。不过是设个局,引云筝与她相争罢了。可为了掩住自己,竟能下手杀掉这么多人,奴才的命在人家眼里算不了什么。 那么春莺...... 春莺今早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来。 窦姀的心隐隐悬起。 窦平宴给她倒了盏水,让她先压惊。 “阿姐,春莺既选了走这条路,为虎作伥,便该料到有这些下场。我过来时没瞧见她,听芝兰说她一早上都没回来?”他想后一默,“她和她家人许是知晓太多了。” 下午的时候春莺还是没回来,但昌叔却领了两个小丫头来,让她们留在梨香院伺候。 这俩小丫头看着面生,像是新来的,窦姀便让芝兰先带着。 即便没说,也大约知道是他让昌叔来的。 入夜的时候,天上开始下起雨。 窦姀正在屋里用晚膳,还没吃几口,却有窦洪的小厮找上门,让她赶紧去主屋一趟。 外头还下着毛毛雨,虽不大,但容易弄湿裙角,到底不利出行。 看着小厮脸色发急,还一个劲儿强调是关乎姑娘您的大事,窦姀心有惴惴,摸不清是好是坏,只能带上披风,撑着伞过去。 * 来到主屋时,里头亮堂堂的,还坐了一屋子的人。 除了最上首的窦洪和云如珍外,窦姀一眼扫过去,在场的有弟弟和窦云筝,还有个穿大紫褙子,头戴红花的媒人。 窦姀发觉,除了弟弟一人沉着脸外,其余几人都是欣快的。 窦云筝则是兴致昂扬,颇带看戏意味。 尤其是这个媒人,一直笑眯眯的。打从进屋时,两只乌溜溜的眼珠就没从窦姀身上挪开过。 窦姀忍住被盯看的痒,一步步走到主君和大娘子跟前,先规规矩矩问安一遍。 刚起身,窦洪便满意地点头,朝那媒人笑道:“你瞧瞧,这孩子的模样可算标致,不比小女差吧?她虽是我襄州远亲寄养在府上的表姑娘,可规矩和家里三个姑娘却也是一样的教。若是开国伯府有意,不妨也看看?她性子柔顺沉静,做事稳妥,也读过些书,明事理。” 窦云筝一听,心里不屑嘀咕了声。 那媒人勾唇笑着,缓缓眯起精明的眼,又把窦姀仔仔细细看了遍。 只见是个极标致的小娘子,眉目温柔,不张扬,白肤樱唇,面似芙蓉春雪,气如蕙兰。方才那一行礼,袅袅娜娜,举手投足之间,温温婉婉,如清风过面,花香萦绕。 这媒人甚是满意。 自接下开国伯府的差事以来,也看过不少小娘子,知州大人家的这位表姑娘,相貌仪表均是上上乘。 她刚想点头应下,忽然被人抢了先。 站起身的正是窦家那风光霁月的二郎君。 媒人一讶,见他先含笑,往自己这儿看来一眼,又朝那上首的人一拱手。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觉得那语气倏而淡了几分:“父亲,这不妥吧。”
第36章 觊觎 窦姀便站在中间, 觉得自己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开国伯是四品的爵位,前几日她也有所耳闻,据说是上门相看云筝的, 为他家的五郎做配。 说起这五郎, 倒是不少人夸过。刚及冠,虽是庶出, 但听闻学识甚好, 玉树临风,还是今年的贡士。 这样好的亲事, 若换作从前, 窦姀当然乐意看看。 可是她遇上了魏攸,前不久还与他约好, 要他月底上门提亲...... 窦姀原还忧虑, 自己该如何拒绝?若是拒绝, 要怎么不说出魏攸的事? 没想到弟弟却先一步起来。 窦洪不满地看向儿子。 这小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错药了,多好的亲事非要横来一脚,闲的没事找事。遂瞪向儿子:“有何不妥的?” 在场之人皆很好奇。 只见窦平宴又拱了手, 气定神闲笑道:“三姐还年长两岁, 都没看好亲事,哪有...”话一顿,忽改口,“哪有表姐先看的道理?说出去也不好听, 旁人还以为我家无长幼之分呢,只怕三姐心里也吃味。” 这话一落, 窦云筝却红了脸。 刚想起身否认,窦洪却叹了口气, 说道:“你三姐哪能吃这味呢?原来开国伯府本是为了筝儿来的,可是......你三姐的八字与那五郎却不合。开国伯府可是好人家,反正你表姐也刚满十六,亲事未有着落,索性便一起叫来。” 说到“八字不合”时,窦云筝心虚,脸红的要滴血。 其实不是八字不合,而且她瞧不上人家。 开国伯也就担个虚名,说出去好听些。 可这些年子弟里没一个做大官的,手头便也没实权,比那煊赫的大姐夫家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明明她和大姐姐都是庶出,为何大姐能嫁那样好的世家? 云筝不服气。 况且她还曾在茶宴上见过那五郎的容貌,哪算什么仪表堂堂呢?顶多相貌周正罢了!和魏攸比却是差了许多! 窦洪这么一说,媒人也忙笑连连:“是、是、是,知州大人家的,自然都是好的。既然与三姑娘无缘,也可看看表姑娘嘛!况表姑娘仪态万方,又明理懂事,我就去回去禀了伯府,料想他们再亲自上门相看,也会满意的!” 媒人这话一说完,不知怎么,便觉得周围冷飕飕,这窦家二郎君脸上也没笑了。 她正不解,疑心自己哪儿说的不好时,又听那二爷淡淡说道:“伯府难道只瞧模样好不好,明不明事理儿,连身家族辈都不看吗?” 即便讨论的主角儿是自己,窦姀从始至终都在无声站着,却在听到弟弟这一番话时,手心捏起了汗。 媒人听得一头雾水:“您这是何意?” 屋里也登时静下。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知子莫若父。 窦洪一惊,已经料到他要说什么了,却来不及阻止—— 只见窦平宴忽然淡笑,便道:“我这表姐是个可怜人,数年前举家迁居时,双亲折在了山匪手中。后来家中没落,钱财田地又都被叔伯婶母霸占了去,她身无分文,孤苦无依,便来投奔了我家,自此寄养在府上。” 他说完,却不经意看向窦姀。 只见她虽不吭声,面上却有如释重负之态。窦平宴不由欣喜...果然,阿姐还是不中意这门亲事的。 媒人听完,甚是怜惜,不免拿帕子悄悄拭去了眼角一滴泪。 她不免叹道:“吾心甚痛,未曾想表姑娘竟是如此际遇,真真是个可怜人呐......” 但再可怜,媒人也清楚这表姑娘绝不是适合嫁入开国伯府的。说难听点,就是白户,毕竟这家世......跟伯府可是差了一大截。 最后媒人无获而归,临走前,还对窦姀说了好一番“表姑娘苦尽甘来,日后定会洪福齐天的”,窦姀莞尔致谢。 等到外人一走,一家子终于把门关起来说话。 只见窦洪脸色发沉,死死盯着儿子:“你究竟想做什么?开国伯府多好一桩亲事,偏被你个混账给搅了!你就这么见不得你姐姐好?” 窦平宴似是看不见他爹的怒气般,反倒若无其事坐回椅上,也冷着声儿:“父亲勿要挑拨离间,我怎么见不得阿姐好了?反倒是您......” 他突然蹙眉看来:“凭什么三姐看不上的人就要说给阿姐?三姐还先看过八字呢,阿姐不知情就被叫来了?父亲口口声声是为了阿姐好,却也还是......” 窦姀一听这话,简直要被吓坏了。 正要过去拉他衣袖,忽然听到一声斥责:“宴哥儿,住嘴!” 云如珍骤然打断,神色严肃:“不可再说了!” 环顾屋里,只见没一个人是好脸色,连窦云筝都有些气了。 窦平宴却望向窦姀,见她也朝自己摇了摇头,便心不甘情不愿地垂下眼,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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