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叔一早在家门前等着,看见回来的人,十分惊喜。 忙打发小厮:“你快去跟主子们回禀,二爷和姀姑娘回来了!” 昌叔迎上前,朝两人一笑:“算着日子,主君早知道二爷和姑娘快回来,前两日就让老奴在家门口候着,随时通报呢!主君还说,女儿家本就身子骨弱,又舟车劳顿好几月,让姑娘回来先歇息,晚上用膳时再来奉茶问安。” 漫天飞雪,白烟化出。 虽然天冷,但昌叔的话却不免让窦姀心头一暖。她还记得当初想离开时,是窦洪遣人送走她,除夕的晚上他说:确实,你走了对宴哥儿,对大家都好...... 她以为,窦洪是盼着她离开,该不愿自己回来,回来也是遇冷眼。 可不料竟有如此慰问...她回忆起,好像这一路走来,也不曾听弟弟说过他来接人,父亲有何反对。 家丁们陆续来搬车队的箱笼,昌叔高高兴兴把人迎进府邸。 昌叔边走,边跟窦平宴小声提醒道:“主君这几年身子不好,府衙公务又多。偏他不放心底下人做事,非要亲自揽着,一点不肯歇息。偶尔忙着了,便宿在府衙,好几日不回家。身子骨拖垮,入冬之后,这咳疾便频频......一会儿二爷若去问安,多说点好听的话,主君这几日得知你们快回来,很是高兴呢。您若还有要提的,可缓个两日呢......” 窦平宴:“我知道。父亲肯应允我与阿姐成婚,已是不容易。如今我心满意足,还有什么想提的。” 说完,窦姀感觉自己的手被他牵得更紧。 到了游廊前,二人分道扬镳。 窦平宴去见父亲,她和昌叔则绕道回梨香院。 满眼望去,积雪的屋檐鳞次栉比。雪地路滑,仆婢们也走得小心翼翼。 偌大窦府,一座座熟悉的院落、抄手游廊,石屏......窦姀如走马观花,看得心头有些热。 走在雪路上,一步一个脚印。 昌叔老眼微湿,回头跟她说道:“如今姀姑娘回家,老奴很是欢喜。当年您一走,特特托老奴安排您院里的人能有个好去处,苗巧凤她们几人都好着呢。前不久得知姀姑娘快到家,老奴又把她们召回,先洒扫一通,姑娘等下到院里就能看见人。” 窦姀浅浅笑然,向昌叔致谢。 走到梨香院门口,果然看见苗巧凤和芝兰,还有几个在扫雪的小丫头。 苗巧凤直率,看见人眼眶就红,登时迎上来。窦姀还没缓过神,苗婆子已经扑在雪地,抱住她的大腿,絮絮叨叨地说,好一通思念之话。 边说边哭,老泪纵横。到后头昌叔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道:“你都多大岁数人了,还在姑娘跟前哭哭啼啼,以前看你算稳重的,怎还不如人家小丫头。” 那小丫头,指的便是站着的芝兰。 芝兰手里还拿着扫帚,正愣愣看过来。 窦姀对上她微红的眼眸,就知晓芝兰是个胆小不爱说话的。以前熟悉了倒还好,如今许久不见,倒是生疏紧张了不敢过来。 窦姀索性自己走上前,刚要开口,却瞥见芝兰手上的冻疮,竟有好几处。她轻轻说道:“先别扫了,不急这一时,你去备些热水吧。” 这一趟回来,窦姀带的箱笼不多。 等小厮们放下箱笼,跟昌叔离开后,芝兰的热水也烧好了。 窦姀走进屋子,并不用热水,只让芝兰先泡着。 芝兰起先有些不好意思,见姑娘语气坚定,只好将冻伤的手浸到热水中。 边浸,边听窦姀问道:“方才昌叔在,我不好问。在我离开后的这些时日,你过得很不好吗?怎么瞧着人都清瘦不少?我记得你身子骨硬,以前天再冷,手也不至于冻成这样。” 芝兰看着热水里泛红的两只手,又望向窦姀,勉强笑了笑:“不干昌叔的事,也不干旁人,昌叔是府里的大管事,每日那么多繁忙的事,却偶尔也来照看奴小小一个丫鬟,已是十分难得。奴身子弱,都是自己照料自己不当心......” 窦姀走两步过来,站到木盆边,拍拍芝兰的肩,笑道:“没事了,如今我回来,你跟在我身边,我必会尽力护住你们的。身子弱了再好好养,总能健壮起来!” 这一番话破冰,不久,主仆俩又说说笑笑。 话说一半,聊到去扬州和马姨娘时,窦姀突然想起一事,与芝兰说道:“对了,你阿娘的死,我曾疑心是姨娘所为。后来我见到姨娘,有问过她,可姨娘却否认了。她当时很惊愕,并不像知情的模样。” 窦姀略寻思,又说道:“姨娘虽不是个好人,可向来敢杀敢当,我觉得庄婆子估摸不是被她逼死的。” 想起庄氏的死,窦姀仍是无法忘怀。 庄婆子待她好,曾经小时候住在乡下,那么难熬的两年,都是庄婆子陪她度过的。那年冬天,她夜里突发高热,若不是庄婆子背她在大雪地里找郎中,她或许早就撑不住了。 而当初她愿跟弟弟回到窦家,也有很大一部分缘由,是想查明白,让庄婆子在天之灵安心。 原先,窦姀一直很怕这事与姨娘有关。 姨娘是她最亲近之人,若庄婆子真是姨娘逼死的,窦姀简直不知该怎么办。 而如今,知道与姨娘无关后,她才大大松下一口气。 芝兰听她这番话,默了很久。 半晌之后,芝兰突然抬头:“姑娘,其实,奴已经知晓阿娘是被谁逼死了!因为奴曾,千方百计地接近过那个人!”
第76章 赏钱 从前她就知道, 芝兰心里一直有谋算。 虽然芝兰谨慎,努力掩盖,步步不露声色。但毕竟待在一个院里,她总能留意到蛛丝马迹。 窦姀问她是谁。 但见芝兰捏紧拳头, 吐出三个字, 窦平彰。 窦平彰? 窦姀愣住,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人。 窦平彰和她虽然都是姨娘的孩子, 但他嫌弃姨娘的出身, 很早就去求主君迁出梨香院,搬到了清风馆别居。 窦平彰很少踏进梨香院, 若说与庄婆子的交集, 也就小时候在这儿住了几年。且庄氏为人良善、胆小,按理说和他也不会有冲突。 窦姀反应过来芝兰说曾千方百计接近过, 倏而吃惊, 想起很久之前的事。 遂看向芝兰:“难道那阵子清风馆出的事, 连同被菜羹毒死的猫,都与你有关?” 芝兰一听,双手从热水中淌出, 急切往衣裳擦了擦。便跪下去抱住窦姀的腿:“姑娘!奴无意欺瞒姑娘, 也断不会伤害姑娘!此事的确是奴所为,那阵子正值年关,庖房又极忙,奴便趁这个时候, 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毒下到大爷晚膳的虾羹中!哪知他那日没胃口,叫下人倒给他的爱猫吃, 这才间接毒死了猫!后来大爷许是查到线索,隐约知道是我, 只因我是梨香院的人,大爷才来找姑娘......”芝兰说罢,愧疚垂了头:“都是奴做事不周,连累了姑娘......” 窦姀的眉头紧紧锁起:“你是如何知晓,是他逼死你阿娘的?” 芝兰的爹早死,七岁时就只有阿娘了。 她哽咽一下,说道:“阿娘死前,也就是马姨娘逃跑后的那夜,她曾回来家中,跟奴说了一堆奇怪的话,譬如所有的家当都在哪里,还将卖身契给了奴。奴不知道她是从哪弄来的,但定然十分不易。阿娘叫奴拿了卖身契和钱就跑远远的,不要再回江陵,也不要再回窦府......”可是芝兰没听。 能给庄婆子卖身契的,一定是窦家的主子。 马姨娘连自己的卖身契都拿不到,更不会是她了。 “阿娘把奴送走的那夜,奴曾在阿娘身上嗅到一种香味。这种香很淡,但奴却记了很久。奴怕时日一长会忘掉,隔日就去香粉铺子里挨个找,终于知晓那种香,是一种屋里焚的山棕香。后面来到窦家,奴不断找寻此香。就是魏家上门找筝姑娘退亲的那日,姑娘曾在路上被大爷拦住。” 忆起往昔,芝兰目光凝结:“那是奴第一次见到大爷,嗅到他身上的山棕香。” 说到这儿,窦姀终于想起,的确有这么一事。 那时她刚回家,就被自己的亲哥哥作践辱骂,逼着离开。再后遇上来退亲的魏攸,还是魏攸宽慰的她。 芝兰告诉窦姀,后来自己接近一个叫惜玉的丫鬟。 惜玉在清风馆做事,她便想方设法去过一回清风馆,知道了山棕是窦平彰最喜欢的香料,素日屋里焚的都是此香。 而山棕取自雄花,气味过于浓郁,府上也的确只有窦平彰会用此香。 但他为何要逼死庄婆子呢? 窦姀不知道,芝兰也不知道。但可以猜度,以窦平彰这等自私自利,庄婆子活着,必定会妨害他在家里生存的利益。因此才拿家人威胁,逼庄氏自杀。 来龙去脉摸清,窦姀想让芝兰起身,其实她从未怪过芝兰。 但芝兰死死不肯起来,抱住窦姀的大腿掉泪:“大爷毕竟是姑娘的兄长,一个娘胎出来的,奴知道姑娘难以下这个手...奴只求姑娘睁只眼闭只眼,让奴把这辈子唯一的心结了却!” “他不是我兄长,一个娘胎出来的又如何?我早不拿他当兄长了,我不会管他死活的。” 窦姀却看向芝兰,“我欠你阿娘的情太大,我不仅不会管,还会帮你。可是芝兰,你若杀他,自己也会死的。想一想便知那雷霆之怒,你只是个小丫头,主君不会放过你的。” 芝兰抬头望来,眸光坚定:“姑娘,奴不怕死。况且奴既要做,便绝不会再让人抓出错处来!” 话落,她突然俯地,深深磕头:“奴不要姑娘来帮,阿娘是奴仆,姑娘是主子,又待奴这般好,姑娘早已不欠阿娘什么了!您好不容易才回窦家,一切都要好转,何必摊上这杀人的罪名!况且姑娘若这般做,来日也无法面对姨娘,她会怨姑娘的...” 窦姀自己都不曾多虑这些。 但芝兰却把该想的,都替她想到了。 姨娘会恨她吗? 会恨的吧。毕竟姨娘还是在意哥哥的。 但她不会将这件事告诉姨娘。 她和哥哥都是姨娘的上半辈子。上半辈子过完了,姨娘该好好过下半辈子才是。 窦姀睡了一觉,睡到晚上用膳时分醒来。 床边昏昏暗暗,唤醒她的是窦平宴。 她以为自己睡过头,急急下床,窦平宴顺手递来外裳和斗篷笑道:“阿姐急什么,也不晚啊。才刚摆膳,父亲母亲还没来,三姐和琦哥儿必定在你后头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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