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锦的脸早就红得像深秋的山楂,纪寒铮轻轻揽过她,止住众人的喧闹,一脸严肃地说:“别瞎起哄,我们脸皮很薄的。我来正式介绍一下,我女朋友,周玉锦,你们叫她玉锦就行了,”然后他忽然提高了声调,“当然了,叫纪太也不是不可以。” 他这个“以”字,声调咬得死死的,特意拖长了音,十足滑稽。众人这才明白他的包袱在哪里,一下子笑成一片。玉锦大羞,急得推了他一下,轻声说道:“看喝成什么样了。” 主陪的是公司一名中层,年纪略大一些的,赶紧站起来给玉锦解释:“可不要怪纪总啊,今晚是大家宴请纪总,主要是这么多年了,关系一直不错,现在纪总的项目在外地,见一次不容易,我们就多敬了几杯酒,刚才他就说不喝了,要走呢,是我们不放他走,这事儿都在我们身上,这今晚回去,可不要让他跪搓衣板啊!” 事已至此,玉锦只好笑着应下,大大方方地坐下来,又聊了半个小时,才算结束饭局。 夜色微凉。 玉锦发动了车,纪寒铮醉倒在副驾驶座上,车窗外,一行人挥手的身影渐行渐远。 刚开了两分钟,纪寒铮的手就摸索过来,扣在玉锦的右手上,玉锦望过去,才发现那人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眼神如湖水般清亮,哪有半点喝醉的意思? “你……” 纪寒铮笑起来,“我要是不装醉,今晚恐怕是走不了了。” “那你干嘛叫我过去?那么多人,也不提前跟我说一下。” “我要是先说了,你会那么听话?” “你不怕人家笑话你,找一个比你大好几岁的女朋友?”玉锦眼风微微扫了一下纪寒铮。 “哈,他们羡慕我还来不及呢。”纪寒铮不屑一顾。 “你就好好自恋吧。”玉锦笑意盈盈地白了他一眼。 车速平稳,行至跨海大桥上,纪寒铮忽然拍拍玉锦的手,“我们停一下。” 玉锦把车靠边停了,人一下来,海风就势拥了过来,她被纪寒铮挽着手,行至桥边。 “你不是说过吗,喜欢一个人,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如果不能拉着他的手走在阳光下,会是很大很大的遗憾。——我想,我们不能留这个遗憾。” 风声有点大,可这话一个字一个字地,都钻进了玉锦心里。纪寒铮在风衣口袋里窸窸窣窣地摸索,掏出来一个紫色丝绒包裹的小盒子。 “什么呀?”她笑着问。 他笑而不语,把小盒子打开,方正的空间里,嵌着一枚精巧玲珑的戒指。 她一下子呆住了。思绪飘回几天前,他们晚饭后一起去逛街,顺路进了一家珠宝店,纪寒铮指着橱窗里琳琅满目的钻石让她看,她脑袋晃得拨浪鼓似的,只管拉着他往外走,嘴里说:“我不喜欢戴这些,手上突出一块石头,挺累赘的。” 没想到,他给她买了这样一款戒指,平滑的,闪着优雅光泽的铂金,只有一颗小小的钻石,内嵌在了戒圈里,象征一心一意。 纪寒铮把戒指戴在玉锦的中指上,“套上你,我们就分不开了。” 说罢,他灿烂地一笑,眼睛里有光,柔和而宠溺,玉锦望着那脸庞,说不出话来。 一轮明月高悬在海平面上,海天契阔,山河宁静。唯有风儿片刻不停,温柔牵动玉锦的长发,提醒她,这一幕不是幻境。 二十多天,整整二十多天,再没有见到黑胖子那几个人。小燃是不会老实的,她早就已经寂寞难耐,从孟莹光家里大摇大摆地溜出来好几次,买个椰子、烤肠、烤玉米之类的,或者没什么目的,单纯就是出来逛荡一下,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可是不管她怎么招摇,一切还是安然无恙,那四个人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从人海里消失了。 一天晚上,小燃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不熟悉的号码她一向不接的,可是最近例外。里面沉默了几秒后,低低地传来她熟悉的声音,她从容不迫地捂紧手机,到卧室里,把门关上,才问出这一个月以来日夜想问的一个问题:“你在哪儿?” 那边说了一个地方,是一条老街道,正在拆迁中。小燃点点头,记下了屋牌。她对孟莹光说想下去透透气,后者不假思索地同意了。 晚上十点的老街,住户已经搬走了好几个月,空洞的街道上横七竖八地堆砌着残垣断壁,最近雨水多,工程又停下了,只有一个看工地的大哥在昏黄的灯光下打盹。 小燃走到约好的地方,看样子,过去是一家冰室,她打着手机的光,从外屋走到里屋,角落里,一个男人慢慢站了起来。 像是风吹到了眼睛,小燃的眼眶突然酸痛起来,她快步扑过去,扑到那人的怀里,他瘦了,隔着棉质的衣服,所触之处节节分明,原来引以为傲的脏辫已经没了,现在是极短的寸头——为了跑路方便,利索是利索了,可看上去却有说不出的滑稽,像是刚刚从里面放出来,而不是还没进去。 小燃来不及说话,庚哥已经吻了下来,用力的,撕缠的,渴求的,痛苦的,凭空消失一个月,世上光阴已万年。 过了好几分钟,这个吻才停住。一个破旧不堪的长凳从角落里拖出来,这是他刚刚在这里侦查得到的宝贝。他们坐下,在漆黑的视野和潮湿的空气中,他低声跟她说了事情的原委。 ----
第38章 == 那天,烟霞街的桌球俱乐部原本平静如常,快中午的时候,来了几个熟客,玩了一会儿桌球,就兴致缺缺地歇了,嚷嚷着没意思,要到后面院子里喝茶。他给他们在后院布置好,茶水上足,便又去了前边招呼生意。期间,他去卫生间,隔着窗口,看见那几个人凑在一起,似乎在吸什么东西。他懂了,喝茶是假,他们的目的就是这个。之前有个熟客也曾经想拉他下水来着,他没答应,为此还被那人笑话,说他是老鼠胆子。 他想去劝他们走,可又迈不开腿,都是街里街坊的,生意还全指着他们呢,再说,聚在他这里吸粉是第一次,总要给个面子,以后篱笆扎严点,防着就是了。 他怕前边的客人发现后院的动静,就悄悄过去,把通向院子的大铁门锁上了,随他们折腾去,反正就这一次,别被发现就好。 可后来的事,就不是他能预料的了。那几人中间,有一个年龄大一些,吸粉时间最长的,突然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其余的人都慌了,去开门,却发现大门是锁上的,这一下可要了命,他们疯狂地砸门敲锁,等庚哥听到声音,打开大门的时候,地上那人已经没了呼吸。 前边打球的客人顺着声音也到了后院,那几个人见势不好,立刻四处逃窜,跑之前朝桌子上乱抢了一阵,导致没有来得及吸完的白粉洒了一地,真是锥心刺骨般的抢眼。这下有嘴也说不清了,庚哥慌得一批,拼了命总算拉住了其中两个人,然后向客人们解释自己是不知情的,跟这几个人没有关系。 可那些人哪是好就范的,有一个人先喊起来,一口咬定是庚哥特意容留他们在这里吸粉,另一个人也嚷嚷起来,说是啊是啊,还备了茶水,服务好贴心,不就是为了从中抽成。混乱中,他听见有人在报警,他的大脑顿时像扔进去一个烟雾弹一样,在最后一片清明被点燃之后,他松开那两个人,推开围观的人群,疯也似地跑出去,逃离了烟霞街。 “为什么要跑,为什么不跟警察说明白?”小燃的脑袋无力地靠在布满尘土的墙壁上,她觉得心快要死了。 “说不明白。最后那两个人落网了,但是跑了三个,我有个兄弟去打听了,他们在里面咬得很死,说是我提供的地方吸粉,怕被人发现,又锁上了门,这才把一个人耽误死了。这里面,除了我没有故意提供地方吸粉之外,其它的都是事实,那还怎么跟警察说,能说明白?” “所以呢,被抓到会怎么判?” “涉毒是大罪,后半辈子恐怕就交代进去了。”他打了个冷噤,“甚至,也可能判死刑吧。” 废墟滑入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一会儿,突然有了一点声音,虽然是轻盈的脚步声,也足以让他们心惊肉跳,他条件反射似地站起来,打算跑,却在微弱的光线下看清了来者的面目,只是一只流浪的三花猫,它看了看惊恐万状的两人,喵呜一声,不屑地迈着步子款款而去。庚哥无力地坐下来,命运无常,他居然变成了一个穷途末路的人。 “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小燃这次真的傻掉了。 庚哥哆嗦着,从身上摸出一个东西,朝她递过来,“这把钥匙,你好好收着,找个安全的时候尽快去把东西取出来,你会有办法的。” “什么东西?” 庚哥不说话,把脑袋抵在小燃的脖颈里,他蹭啊蹭,仿佛那点温热的女香是他人生的最后一点贪恋,直到凉凉的东西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他才决然地直起身,擦了把脸,“我恐怕是回不来了,要真是回不来,你就嫁个好人家。” “你闭嘴!我不准你这么说!”小燃的眼泪滚落下来,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哭过了。 “你放心,我已经让人放出风,说我逃到北海去了,暂时不会再有人来找你的麻烦,如果有,你就大胆报警。” 小燃点点头,给他说了黑胖子的事,庚哥对所谓的合伙人嗤之以鼻,不过是几个趁火打劫的人而已,当初投的一点钱,早就收回几十倍的好处了,人心不足蛇吞象,摊上事儿又墙倒众人推,大概就是这样的嘴脸吧。 她摸了摸他的头,短发如刺般扎手,他笑着把头抵过来,犹如一只羔羊。虽然他比她大了好几岁,可心里面却像是反着呢,他对她的依恋显然更多一些。 “走吧,趁着现在安静,能跑多远跑多远。”她淡淡地笑着说。 “好。你别忘了我。” “不,我要忘了你,你也要忘了我,这样我们才能都好好地活下去。” 他咬了咬牙,惨淡地一笑,“好。” 他站起身,小燃再一次地扑进他的怀里,他用力,直到胳膊上青筋暴起,直到她快要融进自己的胸腔,直到怀里的人把无声的抽噎再慢慢地咽回去,他才猝然松开,穿过黑暗,头也不回地离去。 那把钥匙,是澡堂的,男澡堂。小燃买了一把电动理发器,利索地给自己剃了短发,——像他那样短,摸了摸,也是刺一般的扎手。 真正要做的事,神明都不能告诉。 她胡乱给孟莹光编了个理由,短发这件事就应付过去了,然后换上一套中性款式的T恤和运动裤,戴上棒球帽,从外形上,就像一个身量没有发育成熟的男孩。她找到那家澡堂,买了票,目不斜视地走进去。咸湿的味道像海浪一样翻涌过来,她低着头,可以不看男人的脸,却躲不过去余光里无数个晃来晃去的男性屁股,有的强壮如牛,有的干瘪如草,有的肥肉折成几层,尽情下垂,跟地球引力愉快地言和,有的柔和得快要没有线条,如果不正面相向,几乎安能辨我是雄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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