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菀从未想过,她会因为一句话,在一个近乎完全陌生的小男孩面前忽然就红了眼眶。 好在夜色足够深,只有远处蒙古包那边的星点灯光与篝火传来的光亮。 向菀把鼻腔里的酸涩憋回去,然后把相机装进背包,在男孩身侧坐了下来。 “我也想我的爸爸。”向菀说。 “那你为什么不去见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向菀说出了同样的话,阿扎布没有方才那般疏离,他的目光也重新落回向菀身上。 “他去世了,在我小的时候。”不甚明亮的光线里,向菀看到他眼睛里一瞬流淌出的哀伤与同情。 “那我比你强...”阿扎布眼睛垂下去,声音也低低地,“至少我爸爸还活着。” 向菀笑了一下,同样的问题问了回去,“那你为什么不去见他?” “我阿妈不让我去找他,但我以前偷偷去找过一次。”也许是看向菀并没有太伤心,阿扎布也放松了下来。 向菀发现自己对他的认知可能存在偏差,这也许是个活泼的男孩。 “那后来呢?”向菀问。 “后来没走多远就被我阿妈抓了回去,然后狠狠揍了一顿。” 他说挨揍时比划了个拳头的姿势,所以看起来并没有很伤心,只是单纯地在为那次出逃的失败而感到遗憾。 既然他看起来并没有再沉浸在悲伤里了,向菀选择做回一个听众,她笑起来点点头,“哦,那看起来应该打得不疼?” “疼的!”阿扎布叫起来,“...但是,只有一点疼,她用手打的,没有用鞭子。” “我阿妈其实很疼我的...”他声音小了一些,补充说。 “但是后来她死了,她死了我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阿扎布仰起头看天空,“所以她死的时候,我也想死。” 向菀心里惊了一霎,因为阿扎布说这话时的表情与语气都非常平静,就像刚才晚饭时他同客人们讲今天要拉什么曲子。 “你不是没有亲人啊,你刚才不是说了,你还有爸爸的呀。” “可是我已经不记得他的样子了。”阿扎布揪着地上的草,喃喃地说。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再开口说话,过了一小会儿,阿扎布问: “姐姐,你想过死吗?” 向菀一直搭在膝盖上的手在这时收紧了一下,几秒的犹豫过后,她点了下头。 “但是只是一瞬间,很快就不想了。” “为什么?” “人总是要给自己找一些还留念的东西。”向菀缓缓地说,她也微微扬起了头,看远处深邃而广袤的黑夜。 “你找到了?” “找到了啊。我还有爱我的妈妈,后来又交到了很多很多的好朋友,他们都是支撑我好好活下去的动力。” 向菀顿了顿,“说不定你爸爸也在找你呢。” 听到这话,阿扎布眼睛亮了起来,“对!没准他也在想我呢!” “我的名字就是我阿爸给我取的!”阿扎布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索鲁德(这里的老板名字)人很大方,我已经攒了很多的钱,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阿扎布转过身,还想与向菀说什么,突然被距离他们身后几步远的人吓了一跳。 向菀注意到他神情,也跟着往自己身后扭头。 江倾阳浅色线衫深色牛仔裤,头发半干地支棱在脑袋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看起来也被阿扎布突然的回身吓了一下,微微一怔后朝两人露出一个笑容。 “抱歉,我看你们聊得投入,一时就没打断。” “没关系!反正你也不是坏人。”阿扎布毫不介怀,他喜欢这个看人总是带笑的哥哥。 他重新在草地上坐下来,继续刚才与向菀的话题,“我还知道我阿爸是阿拉伯人,因为他会讲阿拉伯语。” “嗯...可是好像很多国家都有阿拉伯人呢,还有其他线索吗?”向菀思索着问。比起讲述,她无疑是一个更出色的捧哏。 阿扎布与向菀分享了几乎所有他知道的关于他父亲的信息。但基本都是从他妈妈或者曾经的邻居那里听来的。 他阿爸在他很小很小,小到他还来不及记住自己父亲的容貌时,就已经离开了。 或许小小的阿扎布也意识到,父亲留下的信息实在太少太少,找寻无异天方夜谭。 他再一次沉默了。 在阿扎布与向菀交谈的过程中,江倾阳也在他们旁边稍稍靠后一点的位置坐了下来。 他在这时开口问阿扎布:“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寓言故事?” 阿扎布:“唔?”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神仙。” 江倾阳刚说完这句,一旁的向菀就无声地弯了弯唇角,知道他又要开始唬人了。 江倾阳说:“这个神仙掌管天地万物间所有可以发亮的东西。她是兔子变的,那我们就叫她兔子神仙吧。 “兔子神仙经常微服私访游历人间,一次很偶然的机会,让她发现了人类一个很神奇的能力。” “什么能力?”阿扎布眨着眼问。 ”就是啊——”江倾阳语气还故弄玄虚,“她发现人们能在自己爱人能看到的夜幕里点亮一颗星星,这样即使没有路灯和月亮,也能找到回家的路。 “如果你看到满天星辰却找不到爱你的人,那不过是因为,他们和他们的爱都还在你的未来里罢了。” 江倾阳说这话时,单手撑着草地,一腿曲起一腿伸直,上半身微微后仰着,姿态看起来放松又闲适,好像真的只是心血来潮在讲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古老传说。 “你总能看到星星的,所以这个世界上也一定会有人爱你。在你感受不到的时候,你也可以先给自己点一颗。” “还可以给自己点?”阿扎布的注意力已经被他带跑了。 “当然。”江倾阳点头,“不过,如果你想要星星很亮的话,那得要很爱很爱自己才可以。” 他讲得一本正经,阿扎布就这样相信了,他跳起来,撒欢儿一样跑到前边远一些的高地上去数今夜的星星,小小的头扬得老高,手指一点一点的。 他去清点他的爱了。 向菀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她也抬起头,满天星辰映在她眼睛里,她问江倾阳: “那星星一闪一闪的是什么? ”想听他还能编出什么花来。 江倾阳目光落在女孩含笑的侧脸上,嗓音低低地:“他在说爱你吧。” “那请问这位神仙姓甚名谁啊?” 江倾阳这回倒是挺坦白,“故事是我编的。” 向菀于是笑他又骗小孩子,他也并不辩驳。 夏夜的草原温度适宜,微风带起一点点青草的味道,过了一会儿,她再次听到江倾阳的声音,轻轻地,和缓地,像夏风拂过青草地。 “向菀同学,看到了很多的星星吧。” 向菀配合地点头,“对啊,好多,而且都很亮。” “那就好。”江倾阳笑一笑说。 ...... 往回走的时候,阿扎布依然很兴奋,他哼着不知名的欢快调子,背着没比他矮多少的马头琴健步如飞,江倾阳走在他身侧,忽然语气很随意地低头问他: “你怎么知道你的名字,是你阿爸给你取的?” “我阿妈讲的呀。”阿扎布揪了根狗尾巴草放在手里玩,“但后来有一天她突然就要给我改名字。” “为什么呀?”向菀问。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打死都不改,后来她也没再逼我了。”阿扎布回答。 阿扎布,阿扎布,这个阿拉伯语发音意为“罪过”的名字。 江倾阳对阿拉伯语不算多了解,但早年间随阳昀女士辗转于中东和北非拍摄时,也习得了一些基础的对话与宗教用语。 起初他也并没未多留意这个名字,直到方才从阿扎布口中得知他父亲是阿拉伯人,以及他坦陈的种种支离破碎的过往...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江倾阳没办法不去深想这个名字背后的含义。 “阿扎布。”已经快走回蒙古包了,江倾阳忽然叫住他。 “怎么啦?”阿扎布欢脱的脚步停下,一双大眼睛亮亮的。 “你会讲阿拉伯语吗?”江倾阳问。 阿扎布摇了摇头,但他很快就机灵地明白过来,“啊对!我要去找我阿爸,我得先学会他的语言!” 江倾阳笑笑,朝他点点头,“是啊,要不见了面,怎么和你阿爸好好沟通啊。” “谢谢你提醒我!” 江倾阳没再多说什么,他抬起左手,很轻柔地揉了揉他的发顶。 阿扎布。 愿你给自己点的那颗星星有足够的亮。 足够照亮,你将来长大的路。
第69章 把柄 第二天是个多云的天气, 光线不是很好,下午拍了一会儿后,两个人去了一趟市集。明天他们打算出发去下一站了,向菀想去给朋友们买些伴手礼。 晚上他们还要再回那个蒙古包住一晚, 向菀想给阿扎布也送一个临别礼物, 她站在一家皮革铺子前, 在红色、绿色、蓝色、原色的马头琴包间反反复复地斟酌比对。 这让江倾阳想起了去年徐妍给她挑舞裙时的样子, 他在向菀终于因为拿不定主意而望向他时, 笑一笑说:“原色的吧,其他几个都是人造革。” 吃的喝的玩的用的采购了一大堆,俩人从商行出来往车那边走的时候,在巷子口看到有个人在写生。 向菀好像想起来什么似地,抱着装满战利品的袋子, 扭头问江倾阳:“你有什么喜欢的吗?我也送你一个。” 江倾阳笑笑, 摇摇头。 “那你送我个礼物好不好?” 江倾阳挑眉,“好啊。” “我想要——”向菀笑得狡黠, 身体微微凑近一些,声音也神秘地同步压低,“你藏在边柜夹缝里的那张画。” 江倾阳怔了一瞬, 随即弯起唇,“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是那天第一次进你画室的时候啊。”向菀打开后备箱,把战利品放下, 脸上有发现秘密的小得意,却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说:“某些人当时还一直说,自己画室太乱了要先收拾一下。” 去画室的时候她就跟在江倾阳后边, 他一推开门,向菀就看到了那张半成品的画。 很大的一张平放在边柜上, 没有画完,但向菀还是看出来了,那是他想画她舞赛夺冠后参加伶运会演出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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