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黜官职,贬为庶人,查抄家产, 流放出京。”他顿了顿, “可是此意?” 内侍抬袖擦了把汗:“应、应当是……” “行, 我不进去了。”他转身要走。 “您稍待。”内侍拦,“您头上的发冠、腰间的玉勾,都得都得……” 萧青棠垂眸笑了笑,卸掉玉勾, 拆下发冠,抬步走至侧门外的一棵枯树下, 折下一段枯枝, 插入发髻中,转身牵住姜溶的手,往马车上去, 淡淡道:“我们走。” 内侍又追:“您这马车也不能用了……” 萧青棠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吓得内侍以为他要打人,连连后退几步。 “我先前住过的卧房中有一张书桌, 桌边的第三个抽屉里有一个木匣, 匣中有一块破玉佩, 劳你帮我拿出来。”他抬手指向府中,又补充一句, “那玉佩不值什么银子,是我母亲送与我的,我带着做个念想。” 内侍暗自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奴这就去为郎君取来。” 萧青棠眼一转,扫见手上的菩提串,缓缓道:“这手串是寺里里的老和尚给的,也不值什么钱。” 内侍又尴尬点点头,随口应了两声,进府门拿东西了。 皇帝这回的旨意并非当众颁布,看着像闹脾气似的,内侍也不敢太为难萧青棠,怕往后这两人重归于好,就要找他的麻烦。 内侍本想着若萧青棠强硬些,他就立即回宫禀告,让皇帝和萧青棠当面说,以后再找麻烦也找不到他头上,可谁知,萧青棠竟然这样配合。 他没敢碰其余物件,只拿了玉佩便匆匆跑出来,为自己找补几句:“郎君现下要去何处?” “陛下不是命我离开京城?我现下便去城门。”萧青棠将那块玉佩塞进姜溶袖中,牵着她往前走。 内侍跟在一旁,谄媚道:“此处离城门尚有一段距离,郎君若不嫌,不若由奴送郎君一程?” 萧青棠抬手要拒绝,可垂眸一看身旁的人,又犹豫了:“你是宫里出来的,能四处乱走?” “盯着郎君离开京城本就是奴的职责,不算四处乱走。”内侍朝车夫招招手,冲萧青棠笑道,“郎君与夫人上车,奴这马车下,您与夫人坐车内便好,奴坐外头,也好吹吹风,清醒清醒。” “那好,难为你了。”萧青棠说得轻松,毫不犹豫扶着姜溶踏上马车,语气柔和不少,“来,进车里。” 内侍目光偷偷在他们俩身上转了一圈,没敢说什么。 萧青棠随后也上了车,将人紧紧搂在怀里,吩咐一声:“走吧。” 小马车摇摇晃晃往前,姜溶仰头看向萧青棠,轻声问:“出什么事了?皇帝不许我们在京城住了吗?” 萧青棠摸摸她的脸,弯腰在她额头亲了亲:“等出了城门再说。” “好。”她靠在他肩上,脑袋里琢磨着方才内侍说的话,可越琢磨越乱。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下,内侍在外面请:“郎君,城门到了。” 萧青棠缓缓下车:“多谢。” “郎君客气了。”内侍忍不住多嘴一句,“其实陛下并未将话说得那样死,甚至圣旨也未下,只是吩咐让奴来。许是有什么误会,郎君何不进宫与陛下当面解释解释呢?” “多谢告知,但不必了。”没什么误会,他绝无可能低头去成什么亲。 萧青棠往周围看了一眼,牵着姜溶大步朝前去。 姜溶看他:“我们去哪儿?” “去庄子,看看还能不能进去。” “那要是不能呢?” 他没说话。 一路行至庄子正门,有一个内侍在门前候着。 “陛下有言,此处庄子不再归郎君所有。” 萧青棠笑了笑,忽然觉得一身轻松,只是……他转头看向身旁那双懵懂的眼眸。 一瞬间,他心里想好了无数个说法:这些以后都还会有的,他能凭自己挣回来…… 可一开口,却是:“我请人写封信送去姜家,让你父亲来接你回去。” “为什么?”她仰着脑袋。 萧青棠垂眼看她,仍旧笑着:“皇帝没收了我的财产,不许我再京城住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跟着我,以后恐怕连饭都吃不上了。” “那你跟我一起去我家。”她晃晃他的胳膊。 “你家在京城里,他们不会放我进城门,去不了。” “那你要去哪儿?” 萧青棠不敢再和她对视,胡乱看了一圈,停在远处天空的一朵白云上:“去寺里吧,我和那里的住持见过几回。” “寺在哪儿?” 萧青棠看向远处一望无尽的路,眼中血丝遍布,抬手指了指:“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 姜溶瞧不见他的眼神,往他跟前走了走:“那你还回来吗?” “或许吧,我现下不能保证。”他别开脸,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姜溶乘着马车离开,高兴跟他挥手告别的模样。 姜溶盯着他看了许久,踮起脚尖,将他的脸掰回来,小声道:“你哭了?” “没。”他扬唇一笑,眼泪全迸出来。 姜溶红着眼,瘪着嘴,给他抹掉眼泪,在他眉心亲了亲:“你别哭呀,我不会不要你的……” 他弯着腰,捧着她的脸,哽咽道:“没有葡萄酒了,没有肉丸子了,也没有鱼糕了……” 姜溶看着他,一本正经道:“小孩子不可以这样贪吃。” 他扯了扯嘴角:“以后没有好看的首饰了,也没有漂亮衣服了。溶宝,我什么都没有了,你再跟着我,就没有好吃的好玩的了。” “噢……”姜溶茫然点点头,“噢……” 萧青棠抱住她,无声落泪。他不生气,也不后悔,往常他最憎恶唯利是图的人,可现下只恨自己没有利让眼前的人可图。 “我们这就去前面寺里,若是走得快早些将信传回去,你家里人还能在天黑前赶来接你。” 说罢,他毫不犹豫牵着人往前走。 “方才已走了很久了,累不累?我背你好不好?” “好。” 萧青棠弯身,稳稳当当将她背起,大步朝前走去。 那土路像是没有尽头一般,往前走了许久也不见寺庙。 姜溶不知道萧青棠累不累,但她趴在他背上被颠簸得有些累了。 “还没要到吗?” 萧青棠的心被剁成碎末,扔在捣药罐里碾磨成稀泥了——他明知道她没有那个意思。 “还有些路程,睡一会儿吧,睡醒了就到了。” “我睡不着,我饿了。” 萧青棠闭了闭眼:“庙山寺里应当有斋饭,到了就有得吃了。” 她轻轻哼了一声,不知是不是在表达不满,可萧青棠听了,只觉得难受。 身后有车轮碾压路面的声音,姜溶扭头,兴奋指指:“有牛车!有牛车!我们可以坐牛车!” 萧青棠也往后看一眼:“估摸是要收铜板的,我的钱袋子早被他们收去了。” “那用我的手镯换!” “不行,不能动你身上的东西。”萧青棠命令后又解释一句,“你身上的东西都很值钱,用来换坐一次牛车不划算。” 姜溶皱了皱眉,喃喃一声:“可是我想坐牛车。” 萧青棠抿了抿唇:“那我问问他能不能载我们一程。” 他停下,站在路边,等着车来,朝人道:“晚辈和内子身上财物被恶人洗劫一空,想前往前方寺中借助,不知您顺不顺路,可否载我们一程?” 大爷盯着他上下打量两眼,有些迟疑。 他眉头不皱着了,眼中的狠戾也早没了,可相貌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姜溶急了,连声唤:“爷爷!爷爷!您能载我们一程吗?我们走好久了,又累又饿,我可以陪您说话的,爷爷!” 大爷乐呵呵看着她:“行吧,反正也是顺路。” 她立即挣扎几下,从萧青棠背上跳下来,一屁股坐在铺满干草的牛车上,笑眯眯和人说话:“爷爷,你这是去哪儿呀?” 萧青棠看她一眼,坐在她身旁,默默掀开大氅,将她裹住。 “早起去城里了,现下回家。” 大爷一甩草鞭,牛哞哞叫两声,抬着蹄子往前走。 “去城里做什么呀?” “快到下雪的日子了,去城里把家里种的粮食收的菜拿出去卖一卖,再买些年货好过年,免得过段时日下雪了,路封了就走不了了。” “种的什么菜呀。” …… 萧青棠不插话,就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听着。 牛车走了多久,他们就说了多久,全是些琐碎小事儿,但萧青棠觉得有趣极了。 车转了弯,隐隐能瞧见寺庙的影子了,萧青棠嘴角的笑慢慢散去。 他抬头,半辈子的经历如走马观花般在眼前流转,忽然觉得那些爱恨情仇与他都没有关系,所有一切他轻蔑的厌恶的,若是他不再轻蔑厌恶,不就和他没什么关系了吗? 人生太短,他该把所有的时光都用在他喜欢的向往的事上才对。 只可惜他知晓的太晚了。 他捉住身旁人的手,放在唇下亲了亲。 姜溶正在和大爷说话,愕然转头看他,哑声问:“怎么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直至牛车抵达寺门,他又开口:“到了,下车吧。” 姜溶跳下车,朝大爷挥挥手:“爷爷,你路上慢些,我们先走了。” “好、好,你们慢走。”老头笑得眯起眼,也挥挥手,驾着牛车慢慢悠悠离去。 寺中的小和尚迎出来:“萧施主?不知所来为何事?” 萧青棠淡淡道:“陛下将我赶出京城了,不知我可否在此借住两日?” “啊?”小和尚有些诧异,“施主随小僧进门与住持说罢。” “好。”萧青棠牵着姜溶往里去,“还有一事,内子不便跟我在外流浪,能否劳烦小师父替我修书一封送去京城,请姜家来接人?” “这个好说,寺里有笔墨,稍后贫僧为施主寻来就是,不过今日天色已晚,恐怕只能明日去送了。” 萧青棠稍稍皱眉:“也好,多谢。” “主持在大殿后面,您来过,应当知晓路,从此处进就是。”小和尚让开一步。 萧青棠微微颔首,牵着姜溶从门帘下穿过,走到大殿后。 一张桌,两张椅,一座佛龛,住持跪坐在蒲团上,缓缓敲着木鱼。 “主持。”萧青棠唤一声,不觉多了几分恭敬。 主持缓缓起身见礼:“萧施主有何事?” “被陛下赶出京城了,想在您这里借住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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