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悠握紧了袖口中的指节,面色如常:“所以当时的内阁早就知道了这件事,而一直放任不管?” 陈戟笑问:“谁人不知?” “不过,你爹当是不知道的,至少不知道荣国公会突然反水,突然批了银款还挪用了建宫室的钱。” “虽然最后他称自己是迫于太子与首辅不得已而为之,可谁不知道,他是因为自己的孙女没嫁成三皇子妃,无利可趋,才改投了他人呢?” 苏悠怔在那,久久未动。 她从未想到,父亲被冤死会有这个原因在.....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当然, 最大的原因无非是党同伐异,所以不止海船沉了,后来户部下拨的银款也不翼而飞, 种植香料的地区因为莫名增了粮税, 百姓开始闹得厉害, 推出的新政才彻底崩溃。” 陈戟说得似还有些得意:“所谓新政都是幌子,只是为了趋利罢了,利益不均,自然争个你死我活。” 苏悠就这么听着, 满腔恨意, 忍不住反驳道:“你们这些人存了蠹国害民之心, 便能以此揣度他人的仁义道德?”她知道,陈戟必定也帮了那些人不少。 陈戟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完了,避开苏悠的问话, 只道:“如今我将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要让太子帮我面见圣上!” 苏悠直言:“既然打算与我交易, 可你说的这些并非是什么实质的证据, 我如何相信这不是你为了脱身的权宜之计呢?” 陈戟不惜在都察院里与她说这些,便知道自己之罪无论如何脱不了,要么是为了不让家人受牵连,要么是心有不甘作最后的一搏。但不管是哪一个, 他都没有了回头路。 苏悠看着他:“时间不等人, 既然你想要帮忙,是不是该拿出些诚意来。” 陈戟拽紧了拳头,没想到在听了他这些话之后, 苏悠心思还能如此敏锐。 但也无妨,反正告诉她便是告诉了太子。 他如实道:“苏姑娘当初能设局引本官上勾, 便也清楚香典司的账目到底有多少真假。国库几分,从旁提出几分,各项分摊后最后的账,便是入了谁的手。” 陈戟说的隐晦并没有直接言明,但苏悠怎么会不明白其中的意思,香典司贪污的钱绝对不只是在陈戟与荣国公那。 “证据并不难,都在香典司里面。”陈戟拖着手脚上的镣铐,一步一步挪回了墙角,“不过,只要本官面见圣上,必然可以将此事合盘托出,届时还可以还你父亲清白。” 他当了四年的香典司指挥使,有荣国公提拔,又攀了内阁首辅陈遂年为干爹,再清楚不过里面肮脏事情,由他说出口是最具信服力的。 苏悠也当然知道若是能如此最好不过,但香税的事情她都能估算出来,周沅也早就察觉了,难道会不知道吗? 再说陈戟眼下也只是被判了个垄断罪关在都察院,便足以说明嘉惠帝不想让周沅查香税,更不想掀起旧案。 只是陈戟尚未意识到太子早已知悉了他们之间的脏活勾当,天真的以为在这种情况下掀了旧案,揭了荣国公等人的罪恶就能为自己减轻罪。 苏悠没有多言,爽快答应了陈戟便转了身,几步间又回头了:“陈大人,若上殿揭发他们不成,你的家人怎么办?” 颓坐着的陈戟听闻这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望向苏悠,竟然没有反驳。 这便是被苏悠猜中了,陈戟为得不是他自己,她道:“与其死在这牢中,不如死得其所,或许还能保全家人。” 苏悠出了廊道,便在尽头的坐堂处看见了陈郢真,他端坐在四方桌前目光沉肃,看向苏悠,缓缓开口:“陈戟之言不可尽信,你切勿惹祸上身。” 苏悠默了默,朝他福了个身:“多谢赵大人。” 赵郢真作为御史,从来不参与党派间的明争暗斗,算是这浑浊不堪的朝堂里的清流,当初也为苏景修劝谏过嘉惠帝。苏悠明白他这是不想让自己搅入其中, “凡事韬晦才能保身,你爹当年尚不能从中存身,今日你若执意要搅入这趟浑水,他日就有可能落得同样的下场。” 以纠察朝堂百官为己任,进谏时面折廷争也不退怯,如今说出这话显然不符身他为左都御史的身份,但赵郢真十分清楚若掀起旧案,最终对谁都无益。 苏悠答道:“民女只信恶积祸盈灭亡斯及。还有我爹他并非是不知其中险恶,只是他守住了心,知难而往。” 赵郢真一时没有接话,也知道了苏悠这是决心要为她爹报仇,但为了不让将来的局面一发不可收拾,他还是希望苏悠能听劝:“旧案并非你想象的那般简单,苏姑娘不要妄言惹祸端,此事本官会亲自禀明了太子,你无需插手。” 虽然不知道陈戟为何会突然找苏悠,但理由却不难猜出,正是想利用太子之口重新提出旧案来搅乱香典司的案子。 所以赵郢担心苏悠不明白这其中之复杂,旧案也并非是一两句供词便能解决的。 苏悠也没有过多解释,道过谢便出了都察院。 她明白赵郢真话里的意思,嘉惠帝对旧案极为忌讳,是担心自己为了翻案拖累了周沅。 她心中早有考量,又岂会不知牵一发会动全身,她没得选择,周沅身为太子若想保住位置,亦是如此。 更何况,陈戟方才所说香税的账入了谁的手,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贪墨一事,五皇子应该是占据了大头,而陈戟与荣国公只是他们的白手套,若无他们的默许也不会如此胆大。陈戟所说的证据或许真的就在那些账簿当中,用他来掀起新政旧案,也是顺势而为。 回去后苏悠将见陈戟的事告诉了周沅,隔日陈戟便被赵郢真带上了銮殿。 一时间,朝殿上的大臣们面面相觑,看着这原本压下去的案子,突然又重新拉出来殿审,谁都没敢吭声。 嘉惠帝扫了眼下方的赵郢真与周沅,面色不悦到了极点,但为了维持自己严明的作风,还是发了话:“证据确凿陈戟你还要如何抵赖!” 陈戟一身囚衣,不敢近前,只跪伏在殿门几步的位置,“罪臣有肺腑之言,沥血上奏!” 此话一处朝堂哗然,荣国公知道陈戟敢上殿必然是要来抖搂事情的,幽幽提醒道:“此乃朝殿,你最好想清楚再说!” 陈戟与魏家龙断香料的罪是嘉惠帝亲自定下的,荣国公意在威胁,也是在提醒他,想要脱罪没有那么容易。 “我如今不过是个阶下囚,荣国公这么紧张,莫非是知道我要说什么?” 这要换在私底下荣国公已经啐唾沫了,但眼下他只能挪开脸,隐忍了下来。 众人都有些意外陈戟的反常态,前几日被都察院收监时奋力喊冤,如今却一口一个罪臣倒是轻易地就认了。 陈戟在那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臣愧对圣上,愧对百姓,也愧对苏大人!四年前的新政一案,苏大人对户部下拨银款以及后来不翼而飞的银款毫不知情,乃是有人蓄意栽赃,海船之所以沉也是因为有人贪污钱,在造船的过程中节省了工料,为得就是反对新政推出。” “罢相废太子不过也是他们的一场阴谋,新政贪污案最终牵扯的是香典司的利益,前一批贪污的人死了,后面接手的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前半段话提户部银款一事暗指的是荣国公,后半段话则是直接点了五皇子与内阁的陈遂年。 几人的面色都不住变换,实在是没想到陈戟竟还敢将此事拿出来说。 所有人都屏息着,将目光缓缓望向了御座上的嘉惠帝,他一脸肃穆,紧盯着着殿门处跪着的人。 卯时的日头已经照进了殿内,地上被磕出来的血迹格外耀眼。 陈戟赴死举报的这番言词,态度恳恳,颇有些大义凛然的味道。但嘉惠帝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后一段话中,语气里是在忍耐:“朕问你,方才那些话你都指得是谁?” 旧太子是嘉惠帝亲手培养的储君,对其感情深厚,废立太子以及太子暴毙宫殿一直是嘉惠帝心中的刺。 下方的人没有作答,只是抬头看了眼那离御座最近的几人,分别是太子、五皇子及内阁阁员。 陈戟今日这些话这些行为与他昨日想鱼死网破的想法完全相反,因为苏悠说的没错,太过冒险了,若是他冲动将所有人都咬了出来啊,那他陈家上下所有人都将不得善终。 也是在这一刻他才彻底明白过来,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当初被这仕途所引诱,就不可能再有脱身的机会,因为索命的链子早早就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不求代罪立功,只求保家人的同时,让所有人都不安生。 陈戟又重重地磕了头,作最后的陈词:“圣上贤德,罪臣万死难以抵罪,但今日之言绝无半句虚假!” 言毕,他没有任何犹豫,起身往旁边的梁柱上撞去,命绝当场。 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看着前脚还大义凛然地揭罪,下一刻竟撞柱身亡。 周沅也有些意外陈戟今日的举动,赵六郎曾与他说过陈戟的情况,无非就是在想办法脱罪,可今日之举实在有些让人意外。 唯有赵郢真此刻是后知后觉,突然明白了陈戟今日这番作为都是源于苏悠与他说的最后那几句话,“死得其所”的意思竟然是让陈戟以死来揭露旧案真相,这样一来便再难堵住朝野上下之口。 如此聪慧擅攻心的女子,让他都不得不佩服。 当然他也明白,苏悠对案子能如此清楚也全是太子对她的信任,似乎从回京便开始了揭露香典司贪污一事。 思及此赵郢真也不再犹豫,当即上前进言:“陈戟之言关乎朝堂社稷,恳请圣上将其彻查!” “臣等附议。” 有了他起头,其他以赵郢真为首的文官清流也纷纷站了出来。 周沅也漠漠地丢出一句:“香典司这几年以之前的税目,孤派人这几个月去往各地都已经查得差不多了,陈戟既然已死,不妨先将此事先了了。” 这话便如同一道惊雷,让五皇子与陈遂年等人面色大变,周沅果然在此等着! 而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上一句话的嘉惠帝,此刻心中之怒也难以平静,旁边的侍人提前备好了清心缓神的汤药。 五皇子握紧了手中的拳头,转而去看旁边的荣国公,太子将大朔各地的税目都查了,而他们这些废东西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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