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周沅愿意挡刀的行为,他也是瞧在眼里,但多年的隔阂,使他并没有勇气做那个低下头的父亲,只在周沅昏迷的头两天,去东宫望了一回。 彼时苏悠衣不解带得陪在这寝殿熬了好几天,即便面色疲惫,见嘉惠帝来此,也没失了礼数。 而相较以往,嘉惠帝对苏悠似乎也瞧顺眼了一些,语气温和:“无须行礼,太子的情况如何?” “回圣上,殿下如今还昏迷着,太医称还需要几日才会醒来。妙惠师父去寻解药了,恐怕也还要些日子。” 嘉惠帝沉吟片刻,不知说什么好,只道:“朕定会让人治好他。” 苏悠视线轻缓平淡,并没应声。 嘉惠帝扫了一眼苏悠熬着青白疲惫的面容,又道:“太子先前几次向朕求赐婚,朕没有答应,待太子痊愈,朕挑个好日子让你们成婚。” 比起朝中后宫中争夺不休的斗争,赐这一场婚实在算不得什么。 嘉惠帝不作停留,可刚踏及门槛,身后的人忽然道:“圣上唯恐丢失的东西,从来不会在殿下这。” 嘉惠帝这样的君王除了自己和手里的权力之外,不会去关心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儿子。 倘若周沅真的会反,那皇位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唾手可得,可他只是一点点夺回自己应得,并未僭越。 苏悠道:“当年月华宫失火一事,圣上想必已经心知肚明了,所以能不能请圣上看在殿下受伤的份上,还殿下一个清白。” 周沅从幼年开始就备受针对,忍辱负重长到成年,却仍逃不过父兄的打压。先太子被火烧死一事,至今都还在谣传是周沅所为,便是有这样一个前因在,五皇子才会有弑君夺权栽赃周沅的念头。 若非嘉惠帝当初的不信任,也不会有今日发生的这些事。 嘉惠帝愣在那,面色茫然,站在殿门外沉默了很久。 东风渐起,廊檐下的铁马啷当回响,春雨簌簌落下,万物生长的季节里,在他的眼底里蓦然只剩一片荒凉。 先太子的死,是他一直放不下,才有了今日的果。 嘉惠帝终是低下了头,承认道:“是朕之过。” ...... 妙惠师父走后,周沅躺了七日,每日服下的药虽延缓了毒素扩散,但受罪得是每日都呕吐不止,还要经历一阵蔓延全身的剧痛。 唯一庆幸的是人已经醒了。 夜里,烛台低燃在侧,苏悠坐着在床边,替周沅的伤口换药重新包扎。 周沅低眉瞧着她:“孤那半个月都未曾见你,教你担心,也未告知你真相,你可怨孤?” “为何要怨?”苏悠没抬头,知道他说得是半个月前被传谣言受牵连的那些事,“丹药一事,殿下不作处理自然另有安排。” 那缝合的伤口渐渐消了肿,苏悠瞧着还是有些狰狞,不觉蹙眉。 那一刀就非要他去挡吗? 那么多禁卫,难道就没有一个眼疾手快的人? 苏悠终是有些恼他不惜自己,过于冲动。可抬眸时,又面色如常,她伸手托着他的肩背,要扶着他躺下。 周沅道:“孤没那么娇弱,这点伤,孤从前照样上阵杀敌。” 他本意是宽慰宽慰苏悠,不曾想,却瞧她怔在那,眉间又轻蹙着,他方才改了口:“一开始也是疼的,但想着你在身边,便也没那么疼了。” 他去握着她的手,苏悠不应他,见他不愿意睡下,便问:“可要我去拿写书籍来?” “孤……没说要看书。” “好。” “……” 周沅昨日就醒了,但醒来后苏悠除了让他休息,不愿多与他说话,眼下这般,他有些慌了。 自己要躺下去,却扯着了伤口,痛得“嘶”了口气,苏悠不忍,忙伸手去扶他,周沅趁机抓她发凉的手,将人近到身前,因为还毒药缠着,声色也低哑:“孤皮糙肉厚,不怕这点伤,别担心……” “殿下……”知道他在装疼骗自己,苏悠几度哽咽,眼泪扑簌簌跌落下来,打碎在他的外衫上。 除了恼他,更多的是心疼。 周沅瞧着她这般委屈可怜的掉眼泪,将手又握得紧了些:“你这手这么凉......怎得还要出去?” 苏悠移开脸,抹了抹眼泪,止了自己的狼狈样:“殿下又何须管我......” “怎么不管……”周沅将她的两只手都覆在胸膛,方才包扎好伤口,他衣衫没怎么穿整齐,丝毫不顾及地又将她的手往里贴去,要用身子来暖她。 他见不得她哭,教他有些手足无措。从前替她挡箭受伤,她便也是伏在这床前哭花了脸,怎么哄都哄不好。后来他嘴里哼着疼,她才顾不得难过 ,急切地问他哪疼,要不要再教太医来看看,紧张得忘了哭。 他道她如今虽瞧着冷心冷情的,可内心到底还是柔软又细腻的,便又故技重施,来哄她心疼。 哪知,装得有些过了。 她忍着不哭,眼眶却红红地 ,教他瞧着心都碎了。 老老实实承认了自己的错误:“那日是孤让你久等了,还带着伤回来教你担心了。如今你想问什么孤都应了你,成吗?” 周沅的身上很烫,苏悠的手敷在那,恰好停在了凹凸的疤痕上,她蜷缩着手,挪开了几寸。 一截长了新肉的疤痕在心口的位置,光是瞧着疤痕便知当时的伤口有多深。 苏悠指腹抚着:“这伤口.......是不是很疼?” 周沅揉着她的手背,一副不太正经地模样:“你再问一遍。” “疼吗?” “这箭插中倒没感觉,孤那会儿顾不上疼,想着能活着出战场就行,可后来军医告诉孤,若再晚一步来性命不保,孤才开始真的觉得疼。” 周沅望着苏悠:“想着你,便觉得疼。” 苏悠垂眸,心头酸涩不已。 他又道:“可若没有你,孤兴许真得就捱不住了。” 那箭矢百米外急穿而来,透着盔甲射在了心口,军医险些拔箭时根本不敢下手,因为只稍偏一点点的位置,他便活不成。 眼瞧着失血过多,要休克而死,他念着远在京城苏悠,下死令要军医拔箭,求活一命。 倘若不是怀着要见苏悠的念头,他恐怕也扛不住那么久。 周沅大掌抚在她的脸侧,一只手又从枕头底下拿出那早已勾了丝的荷包。 粉色金边的荷包上绣着“沅”字,因为她当时的女红实在差,那字体绣得歪歪扭扭的不怎么好看,连旁边的鸳鸯也绣得像两只在打架的小鸡。 看着突如其来的滑稽荷包,苏悠一时没忍住,笑了出声:“这般难看......你还留着……” 苏悠接过那荷包,她记得里面当时放着得是香丸,现下里面也还装着东西。 她扯开瞧了一眼,是一片一片被撕碎的纸张,金箔字体...... 苏悠的笑缓缓敛起,看着手中的东西,眼泪“吧嗒吧嗒”重重地落下,晕开在手腕。 周沅抬指抹去她的眼泪,一边玩笑似的笑道:“也不知你哪儿来那般大的手劲,这册封庆典使用的硬白纸教你撕得这般利落。” 苏悠将那荷包握在手心里,想起四年前他跪在地上一片一片捡起来的模样,心骤然发疼,哭得也有些越发不可收拾。 “怎得还哭......” 周沅没了辙,只抬起她的下巴就吻了过去。 驱舌而入,缠绵深吻。 交缠喘息间,听他道:“嫁给孤,成吗?”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周沅身上到底还有毒缠着, 入夜后又开始剧痛袭来,他自是不会告诉人多疼,只等苏悠进殿时, 才发现他原本干爽的衣衫被汗水浸透了, 虚脱得睡了过去。 好在情况变得更加糟糕之前, 妙惠师父赶了回来,连服用了三天解药,才将毒都给解了。 如此修养几天,整个人的起色也好了很多。 这日, 苏悠在书房选书籍, 秦怡儿忽然派人来了。 因为荣国公与五皇子勾结, 而秦舒又与荣国公之间有牵连,谋反一事也遭了牵连,虽未斩首但一家人都落了大狱, 秦怡儿忧心过度,刚怀上两个月的胎又流了。 本该在宫里好好修养, 却实在等不及, 来找了苏悠。 她的面色惨败如纸,走路都需要侍女扶着:“苏姑娘,我有一事相求。” 苏悠目色淡淡,与之疏离开:“秦妃娘娘不该来找我, 秦大人自己的选择, 怨不了别人。” “苏姑娘误会了,我来并不是要给父亲求情的。”秦怡儿忙解释道,“我只是想苏姑娘帮忙.....让我见一见五殿下。” 苏悠不解:“为何要见他?你不怕圣上知道你们过往?” 秦怡儿笑笑:“后宫与前朝无异, 一旦失势,便无人在意。苏姑娘放心, 我自不是那般糊涂之人,只是有些话,想亲自问问他。 ” 秦家落到今日这副田地,确实与五皇子脱不了干系,不管是过完还是现在,苏悠知道秦怡儿内心必然是煎熬至极,听她这般说,她有些不忍心。 但见五皇子一事,终究是要问过周沅。 周沅执书瞧着,神色淡然,仿佛并不是什么大事:“让她去吧,孤吩咐人看着她就成。” 苏悠:“嗯,多谢殿下。” . 嘉惠帝的本意是将五皇子贬为庶人将其流放或是幽禁余生,但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让周沅处理,便暂时囚在冷宫。 冷宫不比月华宫,就是一座废弃的宫殿。年久失修杂草丛生,枯井院里鼠虫肆意爬行,一股腐烂的气味弥漫着。屋内也没好到哪里去,四处屋顶洞穿,阳光漏下,能清晰地看见那些飘荡在光底下凌空飘荡的细碎尘埃。 伫立枯枝上乌鸦时不时叫两声,屋里的人仿若不闻,蓬头垢面,死气沉沉。 不知多久,院子小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领路人的声音传入了屋内:“娘娘,您小心。” 原本一脸死寂的人倏然握紧了双拳。 秦怡儿没有进去,只站在院子外,她牵唇轻笑,笑得苍凉至极:“昨宵春梦,今朝冷宫,这一晃,竟是过去了五年。” “如你所愿,秦家落败了,这五年里我也过得无比的恶心。但一想到你都没死,我便也咬牙撑下去了。” 她的声音很轻,听着有些虚弱:“你母妃对我处处打压,恨不得我死,而你负心无情,为了皇权不择手段,连我秦家也不惜利用,你的心……难道就不会有些许的愧疚和不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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