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l 司机坐在那边半晌没得到指令,求助地转过头来,却也不敢问容凌,只看着谢平。 谢平只觉得头大?,瞥一眼身边人的脸色,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去海淀。” 他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是那年?钟黎腿受伤的日子。 半小时后,车在一处路口停下。 往前就是科技园了,司机为难地回?头想要征询。 容凌已经打?开车门下去,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他面皮发紧。 他呼出一口气,抬头朝街对面一栋灰色的小楼望去。 昏黄的路灯下,他整个人快要没入无边的黑夜中。 这条路有?些老旧了,连路缘石都有?不少地方有?了或风干或被压碎的残损,不复早些年?的光线亮丽。路边的梧桐树也常掉叶子,随着天气愈寒,光秃秃的枝丫只剩下凄凄惨惨戚戚。 她以前在前面上?过学,有?段时间经常路过这条街,习惯性地挽着他,把脑袋搁在他臂弯里,恨不得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他嘴里嫌她没骨头,她娇娇糯糯地小声嘀咕:床上?没见你嫌。 他陷入一团无法乘载的回?忆中,不能挣脱。 冷不防后面有?辆汽车过来,冲他按了按喇叭。 他如?梦惊醒,退到了路边。 那是辆出租车,一直开到前面的院墙下。 车门打?开,跳下来一个身高腿长的大?男孩,他笑着转身,将手递到车里。 然后——接下来一个年?轻女孩子。 与白日工作时的严肃拘谨不同,钟黎穿得很?休闲,白色半高领内搭,奶茶色长款大?衣,整个人看上?去都很?温柔文艺,头发随便挽了个结。远远望去,纤长高挑,自然柔美,有?种被岁月洗礼铅华洗净的感?觉。?y 那个俊朗高大?的青年?替她拢了拢衣领,搂着她的肩膀从?远处走来。 两人有?说有?笑,极为亲密。 在距离这边不到一百米的地方两人拐了个弯,一道进了院门。 覆满积雪的地面上?留下了两行清晰的脚印。 一大?一小,相依相偎,如?一对璧人。 他们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空荡荡的院门口只剩下苍白的雪。 容凌仍站着,很?久都没说话。 谢平频频看他,终究是不忍:“回?去吧。” 他将手搭在容凌肩上?,却扑了个空——容凌和他擦过,径直上?了车。 - 之后一段时间钟黎没怎么见过容凌,他似乎又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像是从?来没有?再出现过。 钟黎说不清是庆幸居多还是复杂居多。 但他俩如?今的身份,确实没有?再交集的必要。 钟黎除了忙着工作就是忙着教导学生,那段时间有?个学生身体不好,一直不停咳嗽,钟黎问她有?没有?去看病,她支支吾吾说买药了。 这样答非所问,她的脸变得严肃起来:“咳嗽可大?可小,别拖成肺炎了。” 在她的威慑下,那姑娘只好答应礼拜五下午跟她一道去了医院。 等着拍CT的时候,走廊里来来往往都是人,推车滚过的车轮声不绝于?耳。 有?赶时间的病人家?属从?岔道冲过来,没瞧见她,将她撞得一个趔趄朝后面倒去。 脑袋磕在墙上?,她疼得蹲下来。 再睁眼,早没了那人身影,只有?空气里快消散的一句没什?么诚意的“对不起”。 钟黎只能自认倒霉。 斜刺里伸过来一只有?力的手,将她从?地上?扶起。 “谢谢啊……”钟黎感?激地抬头,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同一时间钟黎低下头去盯自己的鞋尖。 脸还是平静的那张脸,心里却乱糟糟犹的,原本四周嘈嘈切切的人声好似也在刹那间消失了。 四周那些来来往往的人影也荡然无存,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这是一种可怕的感?觉,让钟黎无来由感?到苦涩。 好在他只冷淡地扫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轻飘飘丢下一句:“小心。” “老师,这是你朋友吗?”学生好奇地走过来,望他的背影。 “你还没轮到呢?”钟黎笑着揭过这个话题。 女生哀嚎一声,这才惊觉已经轮到她,着急忙慌朝监察室门口奔去。 那个礼拜天都是阴阴的,钟黎的腿也很?难受。虽不是不能忍耐的疼痛,总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她去了两次医院也是无果,直到那个礼拜天顾西月来看望她,递给?她一捆中药。钟黎喝了几天,感?觉身体暖洋洋的,没有?那么难受了,可她盯着褐色发皱的药纸又有?些恍惚。 “等过几天休息了,我带你去海坨山那边玩,我有?个朋友住在那边……”她小嘴叭叭个不停,细嫩的手里掰着一只粑粑柑,说话时摇头晃脑的,像个喜庆的粉瓷娃娃。 钟黎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开口:“以后不要给?我拿药了。” 顾西月愣怔回?头。 “我跟你哥,实在不适合再有?什?么往来。” 顾西月的表情变得尴尬起来,不知是被她猜到了这药是谁拿来的,还是为自己的出师未捷身先死——送个药都能出岔子。 她可怜巴巴地说:“那你自己跟他说,我就是个跑腿的。你知道的,我的零花钱都在他手上?,我反抗不了的。” 说得钟黎也觉得她可怜。 送走顾西月,太阳已经从?云层里露出脑袋,明晃晃的直射到地面上?,晃得人眼晕。 钟黎犹豫了会儿还是拨出那个电话。 一段冗长的寂静,久到钟黎以为他没有?接起,可看一眼电话,是接通的。 她的喉咙也像是被扼住了似的—— 一段心照不宣的再次沉默。 他在那边笑了一声,到底是率先开口:“有?事吗?” 钟黎总感?觉他的语气疏离到两人好像只是陌生人,她咬了下唇,闭了闭眼:“你不应该让西月来送药。” “理由?”他约莫是笑了一声的,但那一刻声音生冷。 钟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非常狼狈且苍白,她深呼吸:“不合适。” 他又笑了一声。 钟黎听?到打?火机翻盖的声音,清晰的金属机扩。 可以想象得到他此刻冷硬的表情。 她觉得不能再拖延,否则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堪:“我要结婚了,容先生,请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 没有?等他回?应,她逃也似的挂了这个电话。 其实远隔重?洋的那段时间不是没有?任何交集的,有?一次夜半她跟同学从?唐人街逛完街回?来,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她没多想就接了起来,清脆而快乐地喊了几声“喂”。 连着喊了几声没有?人应,她诧异地把手机屏幕移到面前,是境内打?来的,显示是北京。 她心蓦然被扯了一下,可没等她回?应,那边已经急促地挂断。 只剩下一串嘈杂的忙音。 这个电话,像是他忍耐到极致后的一次失智,然后又在理智崩坏的边缘,再次恢复了清醒。 她没有?回?电,他亦没有?再打?来,事后谁都当这个电话没有?存在过。 - 送药风波后,两人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过,哪怕是在海淀那边的接待所偶遇也当是陌路人一样,点个头就漠然转身了。 王院士的身体康健多了,心血来潮要去旅行。钟黎怎么都不让,为此还和李海洋、周静吵了一架,可他们已经买好了票,她不放心,只好也黑着一张脸跟他们一道上?了车。 一开始是想要自驾游的,但这路程实在是太遥远了,连着一天一夜,她压根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 终于?到了检查站,他们在白雪皑皑的站口修整了一段时间,复又北上?。 钟黎站在一块岩石上?拍了几张照片发到了微博私人账户。 原本打?算玩两天就折返,因?为受到寒流和冰雪天气的影响,闭关十天,他们暂时被困在了这个地方。 钟黎这次发到微博的表情包变成了小哭包。 一刷新发现有?人点赞她,可再刷新,那个点赞已经消失了。 钟黎的心一直跳,犹豫着去点开那个账号。 一看就是小号,是这两天注册的,看不到丝毫的蛛丝马迹,连头像都没有?设置。 她知道不该胡思乱想,但她这个私人账户知道的人并?不多,平时除了徐靳、杨珏这几个好朋友外不会有?别人给?她点赞。 就算是路人手滑,又是怎么发现的呢? 钟黎摇头,不敢往下细想。 虽然因?为不可抗力没办法回?去,待在这里的时间被无限拉长,但总体还是愉快的。此处虽然条件简陋,人民淳朴,且风景实在不错,钟黎很?多漂亮的自然风光照片就是在这儿拍的。 可待到次礼拜的时候,王院士在餐桌上?笑着笑着忽然皱起眉头,几个师姐弟脸色都变了,连忙起身扶住他。 把人送到医院时,已经插上?了氧气管。 病房外静悄悄的,钟黎望着惨白的墙壁手一直抖,捏一下,冰凉一片。 耳边又想起方才主任把她和李海洋几人叫到办公室时交代的话,说王院士这个情况不容乐观,要马上?进行手术。不过这地方医疗条件实在简陋,医院里更没有?敢做这个手术的人,王院士这样重?量级的人物,要有?个闪失……院方建议他们向外地求援,急调有?经验的专家?过来协助救治。 可现在这个情况,就算能联系到相应的专家?,谁愿意过来? 就算人家?愿意过来,恐怕也进不来,各中手续又非常繁琐,需要何等的斡旋不好说,更没人敢做这个担保。 钟黎没有?退路,只好走到廊道的尽头拨出那个电话。 他应该是在忙,一开始没有?接,等她挂断后,过了几分钟才重?新拨回?来,问她有?什?么事情,语气冷淡,波澜不惊。 钟黎那一刻是迟疑的,迟迟没有?开这个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是不想麻烦他,直觉可能会连累他陷入困境,他们这样的人最忌讳被人逮住把柄大?做文章,二是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开这个口。 许是察觉到她的异样,他正色道:“出什?么事儿了?” 钟黎攥着手机,进退维谷。 他的口吻倏然严厉起来:“钟黎,说话!你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她的眼眶忽然发酸,到底还是跟他开了这个口。 - 夜半时分,病房里很?安静,暖气徐徐地供着,窗外是月色下白到反光的霜雪,覆在青黑色的土地上?。视野里,似乎只有?黑白两种颜色,苍茫而暗沉。 王院士睡颜安详,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 陈老和带来的另外两个医生给?他做了详细检查后,回?头给?她递了个神色,指指门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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