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这话说的,平日刺刺我就算了,那好歹是你师父,女孩子要温柔点。” “我这脾气班主第一天见识?”邬长筠冷笑一声,掸掸袖子,“您慢慢排着,明天见。” 邬长筠同李香庭就在戏院对面吃了饭,聊聊戏,坐了不久便离开了。 路上,提起昨日傅常昕的醉话,邬长筠藉机问:“做雕塑,是不是很慢?” “看类型和大小以及精细程度。” “那油画呢?” “也一样,有些一两小时就可以完成,有些要几个月甚至一年半载。” “真想见识一下。” “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去我画室参观一下。” 上钩了。 邬长筠露出点笑意:“去你家?” “是的。” “会不会不太方便?” “怎么会呢,”李香庭突然意识到她可能顾虑其他方面,解释道:“我和家人住一起,弟弟妹妹也会邀请朋友回来做客。” “那,你帮我画相吧,付你钱。” “朋友之间不谈这个,再说,你给我做模特,我还得付你薪水,回国以后没画过人,以前在巴黎请私人模特都是要收费的,做模特听上去容易,但一直保持一个姿势,很辛苦。” “怎么个收法?” “按小时算,二到五佛朗,也有便宜些的,比如流浪汉、妓.女和一些没有工作能力的,一天也就两三佛朗。我这两年不画写实了,通常三到五个小时就能完成一副。” “那我这样的,值多少钱?” 李香庭眼睛笑着:“不能说值多少钱,这种描述不太尊重人。” “那请我这样的模特需要付多少?你一幅画通常又卖多少?” “真的不用钱。” “亲兄弟,”邬长筠突然停下来,看向他,“还明算账呢。” “你送我两张戏票好了。” “那我赚了啊,”邬长筠笑了,看到不远处有卖豆干的小铺,“请你吃豆干吧。” 邬长筠买了两包五香豆干,分给李香庭一包,叫他带回去尝尝。 恰巧,白解来给邬长筠送钱,昨天因事耽搁没过来,今晚要去赴宴,恰好又路过此处,便去戏院看一眼,谁知邬长筠不在。 只好改日再来。 后座的杜召手里正无聊地转着枪,听白解喊了一声:“老杜,快看。” 杜召一抬头,就见不远处的邬长筠正笑盈盈地对着一个容貌俊秀的男子,耍着枪的手停下了,他嗤笑一声,心想:真能勾搭。 白解识相地停在路边,瞥向杜召,等他发话。 “把她叫来。” “好勒。” 杜召松了松领带,闭目等人过来。 不一会儿,车窗被敲了两下。他降下窗,看向外面的人,将支票掏出来,递给她。 邬长筠看了一眼,没收:“杜老爷这是干什么?” “前天晚上答应你的。” “前天晚上?我们见过吗?” 杜召有意思地看着她:“拿着,我说话,向来算数。” 邬长筠接过来,看了一眼,是张空白支票,金额任她填写:“杜老爷真阔气,玩笑话而已,我虽爱钱,也不是什么钱都收的。”她将支票扔进去,轻飘飘的纸落在他的腿上,“我还有事,杜老爷慢走。” 杜召看向远处路灯下等着的男人:“这么快攀上高枝了。” “一个朋友而已。您没别的事,我就不打扰了。”邬长筠退后一步,“杜老爷再会,有空常来听戏。” 杜召也没与她推拉,叫了声白解:“走了。” 白解与邬长筠点了个头,便上车了。 车子开动,支票却从后座飘了出来,邬长筠一把抓住,目送远去的车。 李香庭见人离开,才过来:“怎么了?” “没事。”邬长筠将支票窝成一团,握在手心,“走吧。” …… 路越走越暗,街两边的店铺都关门了。 李香庭很少来这一片,有点不认路:“你什么时候有空?” “随时,确定的话,我推掉后面的戏。” “要等到周末,最近课多,抽不开身。” “好。” 两人停在巷子口,邬长筠抬脸看他:“就送到这里吧。” 李香庭往里头望一眼:“你住这里?” “嗯。” 暗森森的,安全吗?“我送你到楼下。” “不用,几步就到了。” “那好,再见。” “回去小心点,世道乱,晚上容易遇到打劫的。”邬长筠不等人说话,转身进了巷子。 李香庭立在原地,直到看不见人才离开。 邬长筠边走边掏出一块豆干,咬了一半,真香。 她勾了下唇角,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 杜召的车停在华海饭店门口,经理亲自领人上二楼包厢。 里面坐着两个生意上的朋友,一位是沪江海关监督——徐督察。一位是杜召旧识——前海军巡防“津泾”号舰长霍沥,受伤后退役,改做生意。 他们将开一家船运公司,表面交由杜召和霍沥管理,背后大股东实则为徐督察,暗地里进行药品、军火买卖,走徐督察的关系让东西避开海关检查,得以进来。 今天,是来谈开业问题。 事将成,大家都多喝了几杯。 杜召踉踉跄跄地离开,刚坐上车,人瞬间清醒。 白解调侃:“你是真能装。” 回去路上,又碰到那卖豆干的摊子。车窗降下,冷风吹得酒劲上来,人飘忽忽的。 杜召胳膊搭在窗上,手扶额,想起那个女人的笑脸,对白解说:“明天听戏去。” 白解睨他一眼,笑说:“你不会喜欢上人家了吧?” 杜召沉默了会,忽然一本正经地问:“喜欢是什么感觉?” 白解愣住了:“不知道,就……甜甜的?” “问你也是白问。”他掀起眼皮,懒懒地看向外面的夜色,一男一女勾肩搭背亲昵地过去了,“可能就是闲的。” “那还去吗?” 杜召头有点晕,关了窗,背靠到后面闭目养神,“去啊,怎么不去。” 没成想,第二天又扑了个空。 邬长筠不在。 杜召不爽了,点名就要她,包了场,让戏院老板立刻把人找来。 “半个小时,人不到,我拆了你这楼,做赌场。” ……
第13章 邬长筠刚从陈公馆回来,远远看到元翘等在自己住处楼下,正东张西望。她赶紧偏身躲藏,见元翘没有要走的意思,转向另一条路绕到住房后方,从厨房窗户翻了进去,悄声上楼,将身上的男人长袍脱下,和帽子一起塞进橱柜,再换上日常衣裤,从窗户跳下去,绕到前门。 元翘见邬长筠,大松口气,小跑迎过去:“长筠姐,你可回来了,找得急死我了。” “怎么了?” “你快跟我走吧,路上跟你说。” 邬长筠随元翘回了红春戏院,一进屋,就看到那熟悉的背影,顿时浑身来气,却还得到跟前陪着笑:“杜老爷。” 杜召坐在老爷椅上,一脸没睡醒的样子,瞧着更加欠揍了,他懒洋洋睨了眼身前立着的人:“邬小姐这么忙,没耽误你大事吧。” 邬长筠听得出来,说的虽是客气话,里头却全是讽刺,也顺着奉承起来:“天大的事哪有您重要啊。” 杜召敲了下杯壁,白解给他添上茶。 “杜老爷想听什么?” 杜召想了想,并没有什么特别想听的,喝了口茶,道:“把你会的全唱一遍。” “那您可要听个通宵了。” 杜召放下杯子,跷起腿,合手搭在大腿上,笑着看她:“好啊。” 邬长筠故意唱错几个调。直到第四次,杜召才喊停,他心平气和地说:“十句错三句,故意的?” “唱功不佳,杜老爷见谅。”邬长筠颔首,“想必您也是懂行的,一般人听不出这几个转折。” 懂行不至于,不过偶尔听上几嗓子,就是以前杜家养了几个唱戏的在家,父亲有阵子日日夜夜地听,着了魔一般,院子里成天是咿咿呀呀的声音。杜召不可避免地听到,对很多曲调都很熟悉。 “杜老爷见多识广,应该听过不少名家的戏,我这种小人物,自然跟角儿比不得。” 他也不气,听她这一套接一套的,甚至觉得有意思,悠闲地靠到后面的椅背,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少废话,继续,再错一句,以后都别上台了。” 邬长筠也不磨叽,接着唱了起来。 杜召见她乖乖唱着、武着,连耍了几小时,连个眉头都没皱,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唱到半夜就叫了停,勾勾手叫白解过来:“赏,再叫人送两斤润喉的茶。” 邬长筠欠身:“谢杜老爷体谅。” 杜召没搭理她,起身走了。 “您慢走。” 白解回头看她,小声道:“好功夫。” 可算滚了。 邬长筠里面的衣服全汗湿透了,扭了扭脖子,冲门口翻个白眼,转身去了后台。 …… 杜召坐上车,外面戏院老板点头哈腰,送人离开。 月影朦胧,街上空无一人,满地清霜。这一片,就只有红春戏院还开着门,两边商铺门口挂着红灯笼,在茫茫雾气里轻轻晃动,为这凄清春夜坠了分诡秘。 一路寂静无声。 白解忽道:“你对这女的挺上心啊。” 杜召困意来了,闭目养神,懒得看他:“又觉得没意思了。” 白解哼笑一声:“我看,你就是贱。” 杜召这才睁开眼,不满地看着他:“你再说一遍。” 白解才不找那打:“你啊,就爱往不稀罕你的人那凑,她真要巴巴地贴上来,你又会觉得和那些女人一样,没什么稀奇的。人家越不搭理你,跟你反着来,你越好奇,越有征服欲,乖乖听话了,反而觉得无趣了。你看,我分析的对不对?” 话不中听,但却不假。 杜召没承认,也没否认,接着闭上眼,休息去了。 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不过,我还是头一回见你跟女人较劲,好玩。你这老大不小了,也该找个人陪陪了。” “怎么?老头给你好处了?在我耳边煽这风。” “哪能啊,我只效忠于你。” “那就少放点屁,熏得头疼。” 白解撇嘴,一叠声的“行行行”。 车子一拐,进了租界。 …… 李香庭休息日,把邬长筠带回了家。 她幻想过很多次来到这里的场景,可能会愤怒、会冲动、会悲哀……可真到这一刻,却是平静的。 李家很气派,豪华的大门、豪华的前院、豪华的法式多层大别墅……从地上的鹅卵石到墙上的珐琅贴片,再到假山鱼池、精美壁灯,每一处都散发着“富气”。别墅内部却是中国风,家具皆为木制,窗帘地毯也都印传统纹样,角柜放置许多瓶罐装饰,墙上还挂了几幅写意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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