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召单手半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手转着枪:“三个大男人,为难一个女子不太绅士吧。” 张易安知道此人底细,心里暗骂:老军痞子,还扯绅士,去你娘的。嘴上又客气地说:“您看我这伤,谁欺负谁啊?” 杜召道:“女人家,能有多大劲。” 张易安没想到他这么护短,这贱人什么来路?让他这么护着?如果认识,刚在花阶门口怎么就让自己带人走了?他心里迷惑又郁闷,正恼着,看到躲在杜召身后的女人,对自己笑了起来。 这一笑,叫他火更大了,咬牙切齿、一瘸一拐地要上前。 邬长筠又躲得深一点,轻轻揪住杜召的衣服。 白解见人过来,掏枪对着:“这位,不知哪家的少爷,别冲动。” 张易安举起双手退后:“好说,好说。” 邬长筠又出来些,朝他挑了下眉。 赤裸裸的挑衅!张易安快爆炸了,无奈又动不了她,胸闷气短,仿佛下一刻就要咳血。 杜召把邬长筠拽过来,推到前面。 什么意思?她正以为杜召要把自己交出去,却又听他道:“把人打成这样,不道个歉?” 张易安牙齿都快咬碎了,逼迫自己冷静下来,颤抖着声说:“不知道是杜先生的人,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对不住小姐。” 见邬长筠不吱声。 杜召又开口:“你呢?人家都瘸了,不说两句?” 邬长筠转身看他,眼睛红红的,又一副要哭的表情。 杜召看到眼泪就烦,知道她是装得,但见人这一脸血,松下口:“行了,走。”他转身往车上去,对白解道:“明天给小少爷找个好医生。” “是。” 邬长筠跟上杜召,走几步,回头看张易安。心想:算你们走运,保下几条狗命。 眼角的泪还挂在脸上,又冲他笑起来。 啊啊啊啊啊!狗仗人势的东西! 张易安气得直跺脚,还瘸着,这么用力一踩,更疼了。 白解忍俊不禁,故作淡定,背着手过去招呼人:“小少爷是哪位老板家的?” …… 邬长筠坐到杜召旁边,理了理蓬乱的头发。 “不好好唱戏,跑那去做什么?” “也不是天天都唱的。” “不谢谢我?” “是你非要救的,我可没求你。”邬长筠斜眼看他,还是说:“谢谢杜老爷,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你这嘴,难怪会被打。” “是他先侮辱我,说唱戏的下九流,我下九流,听我戏的您叫什么?” 杜召轻轻笑起来:“贫嘴。” 他掏出块方巾递过去:“擦擦。” “再次感谢杜老爷。” “这会知道嘴甜了。” “气出了,心情好,自然甜了。” 白解上了车,对杜召道:“他老爹叫张达,开家具工厂的。” “没听过。” “我都安抚好了。” 邬长筠闻言,也对他道了声谢。 “不客气。”白解想起她刚才打人的那个架势,只觉得帅,“不愧武旦,会打。” “过誉了。” 白解“噗呲”一声笑出来,看到杜召严肃的眼神,又敛住笑,一本正经地注视前方。 杜召问她:“住哪里?” 邬长筠说了地址。 “送她。” “好。” 车子缓慢启动。 “我刚看了下,车子撞挺严重,”白解又想笑,憋住了,“坐稳了。” 杜召瞧向邬长筠,见她正擦着脸上的血:“我这车,你怎么赔?” “送去修,我付钱。”她忽然皱眉,看向杜召,“大概要多少钱?” 真是冲动!后悔了。 “也就几百块吧。” 邬长筠愣了一下,低落地说一声“好”。 杜召见她严肃的表情,不禁笑了:“逗你的,一辆破车而已,不值钱。” 邬长筠一脸认真:“我会赔的。” “你这小眼泪说掉就掉,不该唱戏,应该去演电影。”刚说完,他忽然想起了霍沥的话,捏住邬长筠的下巴,将脸转向自己。 很漂亮的一张脸,漂亮,而不俗。 相貌其次,主要这性格,够劲。 无论应付谁,都恢恢有余。 “跟我去趟昌源。” “干什么?” “家里老太太过寿。” 邬长筠明白了。 “不需要你赔车,”杜召松开她,“一天一百,去不去?” “不去。” 一件事,杜召不想重复第二遍。 爱去不去。 车停在巷口。 邬长筠下车去,走进阴霾的长巷,额头和头顶隐隐传来痛感,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破相了。 破相,便上不了台,唱不了戏,挣不了钱了。 …… 杜召见人迟迟没回来,对白解说:“走吧。” 话音刚落,邬长筠就走了回来。 他降下车窗,笑着看外面的女人:“想明白了?” “五百。” “行。” “一天五百。” “你挺敢开口。” “你敢给吗?” 杜召看着她毫无畏惧的眼睛,坚定、美丽、充满欲望:“下月三号早上八点,在家等着。” ……
第16章 楼下租客起夜,撞见一身血的邬长筠,吓得一激灵,看清人后,小心翼翼问道:“出什么事了?” “没事。” 租客见她缓缓上楼,又多问一句:“要不要帮忙?” “不用。” 黑影消失在楼梯尽头。 租客悻悻离开。 邬长筠开门进屋,脱下身上脏臭的衣服,去洗了个澡,温水冲在头顶,烫得伤口如刀割。 血水顺着皮肤流下,一条条红线将她分割成无数片,狰狞又凄美,邬长筠摸了摸额心,伤口肿了起来,火辣辣的痛。 屋外有脚步声,朝她房间而来。 邬长筠仔细听去,声音停在自己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她迅速擦干,套上睡衣出去,开门见人。 是阿卉。 阿卉抱住她的腰,低声道:“姐姐,我好想你。” 邬长筠揉了揉她的后脑勺,把人拉进去,关上门。 “最近怎么样?” “一切照常,”阿卉见邬长筠去拿医药盒,“你受伤了?”再看,她的额心破了皮,又红又肿,“怎么了?” “没事,和流氓打了一架。” “欺负你了?” 邬长筠抬头对她笑了:“谁能欺负到我呀。” 阿卉到她身边:“我来帮你。” “好,还有头顶。” 邬长筠坐下,阿卉轻轻撩开她头顶的发,看到触目惊心的伤口,心疼地掉眼泪:“很疼吧。” “还好。” “忍着点,我先消消毒。” “嗯。” 阿卉手轻,并不太痛。 “周月霖有什么异常吗?” “看上去好像没事,但她心思深,想什么旁人也看不出来,不过我看吴妈又鬼鬼祟祟出去,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肯定还是怀疑。” “那怎么办?” “不怕,让她查。” “周月霖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总是头疼,失眠,最近还有点咳嗽,应该是药物慢慢起了作用,还有,她抽大烟频率也越来越高,之前两三天一次,现在每天多少得都抽上两口,人憔悴得很,眼眶都发黑,不过用脂粉遮住了。” “我看得出来,厚厚的一层。”邬长筠沉默了一会,“李仁玉呢?” “他最近白天都没怎么在家,说是有个大生意。” 邬长筠冷笑一声,老东西除了那些肮脏玩意,还能有什么大生意。 早晚,给他一锅端了。 “给周月霖的药,要不要下重些?” “不用,慢慢来。” 慢慢来,就像曾经这毒妇吩咐保姆给哥哥李香桐下药一样,润物细无声,一点一点侵蚀她的五脏六腑。 安插阿卉去李家,本意是要做掉李香岷,让周月霖也尝尝失去儿子的滋味,但邬长筠还是心软了。十几岁不谙世事的小孩,又有什么错呢,上一代造下的罪孽,不能让一个无辜的孩子承担。 伤口处理好了。 邬长筠起身,给阿卉倒了杯水:“我这只有酒和水。” “姐姐少饮酒,伤身体。” “好。” 阿卉看向她的书桌,上面放了几本学法文和英文的书:“姐姐还想离开?” “嗯。” “到时候,能不能……带我一起?我可以照顾你,也能找个粗活挣钱。” “再说吧。” 阿卉不想苦苦哀求,她了解邬长筠的性子,只笑了笑:“我不能出来太久,会被发现,得回去了。” “路上小心,”邬长筠到窗口看了眼外面,没有行人,“去吧。” 阿卉又过去抱她一下,她比邬长筠矮了半个头,仰脸微笑:“你还会来李家吗?” “暂时不会,我要离开沪江几天。” “去哪里?”刚出口,她又觉得不该问,“那你注意安全。” “你也是。” …… 走前,邬长筠得去看一眼师父。 祝玉生住处离自己并不远,但两人见面总吵架,邬长筠每月只去两三趟,送点钱、吃食和日用品。 祝玉生正在院内晒太阳,保姆在给他洗刚尿湿的裤子。 邬长筠进门去,保姆同她打了声招呼,祝玉生看过来一眼,气鼓鼓地又挪开眼,望天去了。 她早习惯了师父的臭脸,放下带来的东西,从房里拿了条薄毯出来,盖到他的腿上。 邬长筠蹲下,仰望着祝玉生:“身体怎么样?” “死了都不用你管。” “那还是要管得,答应给您送终。”邬长筠理解师父的暴躁,去年他出了车祸,腰以下全残,永远困于轮椅之上,普通人都接受不了,更何况是在戏台子上耀眼了几十年的大武生。 苦闷憋在心里,总是要找个出口的。 而自己,就是他唯一的出口。 师哥师姐事业蒸蒸日上,无数崇拜者登门,全国各地巡演,他们成就远高于祝玉生之上,祝玉生是万不敢发脾气的。 只有自己这个不上不下、他心里的“窝囊废”才能毫无顾忌地泄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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