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隋昭昭眼里映射着万里山河,轻叹道,“日头出来的那一刻,好像能够驱散人间一切的阴霾。” 骆清河端着咖啡,淡淡的神色和烈日的余晖杂糅在了一起,形成了强烈的冲击,突然出声缓缓道:“日出未必意味着光明,太阳也无非是一颗晨星而已,只有我们醒着时,才是真正的破晓。” 隋昭昭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梭罗的瓦尔登湖。” “哦,引用得还挺有水平。”隋昭昭啧了一声,“不愧是大作家。” 骆清河谦逊道:“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叫小说家。” “是吗,那骆老师,你为什么喜欢写小说啊?”隋昭昭想起在伯利塔的签售会上,那些捧着书热泪盈眶的年轻的女孩男孩们,突然问道。 “因为表达是人生来的本能。”骆清河说起写作时,那层懒恹恹的皮囊和里面藏得深沉的叛骨好像尽数风化了,留下淡然平静一双眼睛,阐述一个事实。 “我执我笔,落笔春秋。” 隋昭昭和骆清河看着像是十分柔和的完成了一个早上的心灵交谈,但隋昭昭清楚的知道骆清河的作息绝不是爱早起的人,就像骆清河也明白为什么他们能在凌晨七点的阳台上碰面一样。 老张一大早上就等在门口了,听上面说今天要来的这位专家非常厉害,拥有多年的反盗猎行动经验,甚至还参与了纳河那次震惊国内外的盗猎组织歼灭行动。 他在这个岗位上待了二十七年,深知其中的艰辛与困难,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了一个人高马大不怒自威的粗犷高壮形象。 上午八点,落水市森林公安局门口准时出现了三个年轻人的身影。 老张怕专家在深山老林待久了,不会用导航找不着路,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于是他就看到三个游客样的年轻人之中,长相漂亮身形纤细的女孩举起了电话。 “张叔你好,我是隋昭昭。”隋昭昭很快就锁定了门口那位警官,笑着走过来打招呼。 “哦哦,你好你好。”老张想起前几天专门搞过一个克服行内刻板映像的讲座,不由得苦笑,他确实是受到这东西太大影响。 为什么常年在高原保护站里风吹日晒的就不能是个年轻的女孩呢? “隋专家,舟车劳顿的赶过来,辛苦你了。”他笑着打招呼,又看向后面两个男人,“这两位是?” “路过的。”隋昭昭微笑,对这两人死皮赖脸非要跟过来的行为无计可施。 王青松十分轻松的挤到前面,嘴上的笑意恰到好处,架着一副眼镜看着就十分高知的样子:“张叔您好,我们是开河新闻的记者,想就佛守山发现十几具兽骨的事件写一个新闻稿。” 在隋昭昭惊异的目光下,从包里翻出了一个正经的记者证。 这个点差不多都开始上班了,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以骆老师的盛名,在路上已经碰到了两位推理小说的粉丝。 张叔在前面带路,隋昭昭在后面面色古怪的问:“你不是编辑吗?难道你们公司文化就是一个人打三份工?” “最近不是经济行情不好吗,”王青松笑眯眯道,“多份技术多个出路嘛。” 隋昭昭表示十分敬佩,她左右扫了王青松一眼,思考片刻突然来了句:“你跟我老板长得还蛮像的?” “是吗?可能帅气的人都有几分相似吧。”王青松以为她说的是骆清河。 “我老板叫王筱竹,说起来你们也都姓王。”隋昭昭笑道,“就是好像没听说过老板有个兄弟。” 这条路有点长,毕竟那十几具兽骨不可能放在局里,被寄放在了当地的一个动物医疗中心。 “你这小邻居真敏感。”王青松跟骆清河并肩而行,也不上去再随便跟隋昭昭凑热闹了。 骆清河收回视线,淡淡瞥了他一眼:“我早就提醒过你。” 动物医疗中心到了,扑鼻而来的消毒水气味让骆清河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哎,骆记者,你连摄像机都没带吗?”隋昭昭侧身凑过来假模假样的找,勾唇笑道,“怎么,你们当记者的出外勤都不用拍照啊?” 跟那天医院里与橘香参杂在一起的感觉一样,一种莫名的清香,幽幽淡淡,却把鼻腔里令人条件反射作呕的消毒水的味道驱散得一干二净。 骆清河闻不出来那是什么,他只是想起生物学上为这种带有目标群体而神之又神的味道取了一个专有名词,叫做费洛蒙,他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代表你的基因选择与她相匹配。 没收到骆记者的冷嘲热讽,隋昭昭也懒得继续阴阳下去了,连忙跟上老张的脚步。 她刚抬腿迈出一步,突然感觉手腕上覆盖上一层冰凉,随即就被一股拉力拽了回去,后脑勺撞到了骆清河冷硬的胸膛上。 “一起走吧,隋专家。”低沉的嗓音从她的头顶传来,姓骆的不知道又抽了哪门子疯,拽着她的手腕往前大步走去。 留在原地无人问津的王青松:“……” 他看着两人推推搡搡的身影时不时因为角度原因交叠着,日光透过长长的走廊的玻璃照射在两人身上,影子里已经分不出彼此。 他静静的站了一会,良久才抬腿跟上。 “兽骨发现的时候,上面的肉块已经都腐烂得差不多了。”老张叹气道,“我们这边没有能对动物尸骨进行解剖分析的医生,具体看不出死亡的时间,只能粗略估计死亡应该超过两个月。” “不止。” 隋昭昭皱起眉头,她手上带着橡胶手套,把一个体型较小的野兽的头骨轻轻的掰动,这块头骨碎了一小半,剩下一半残缺不全布满了黑褐色的痕迹,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王青松摩擦着下巴,一手捏着笔记本问道。 “紫貂头骨。”隋昭昭弯腰,神色认真小心翼翼的抬起头骨,“之所以很难辨认,是因为紫貂最特殊的地方就是中间那部分的空心和两侧锋利的犬齿,但是两边的犬齿都受到了不同层度的破坏。” 老张早就收起了对于专家是个这么年轻的女性的讶然,无他,隋昭昭在戴上橡胶手套的那一刻,周身的气场就像是悬在空中缥缈的气压突然沉了下来一样,熟练的辨认和轻而稳重的手法,跟他见过的老手没有什么差别。 “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骆清河站在一边问道。 “头骨大小,它还缺少上颚第二枚臼齿。”隋昭昭凑近看头骨侧边的那块黑褐色痕迹,鼻尖微动,神色肃然道,“看来,今天是回不去临京了。” 冷白的灯光下,骆清河清楚的看到她坚毅沉稳的眼神中出现的那一丝颤动。 这一刻,他莫名的想起了今天早上问隋昭昭她为什么要做这一行时,她给出的回答。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生杀由天由己,无需怜悯。” “但前提条件是,若它死得其所。”
第24章 喉管 ——若它死得其所。 骆清河知道这句话指的是什么。 “这一块, 像不像尖锐的东西直插到脑骨的痕迹?” 安静的室内,隋昭昭和医生凑在一起对着残缺的紫貂头骨进行分析。 “你别说,你真别说。”医生年纪很大了, 佝偻着要戴着老花镜接受了被退休返娉的紧急情况, 毕竟他是这块唯一一位懂这方面的专业兽医,“这个创面, 绝对是人类工具。” “奇怪。”老医生用钳子从创面上分离下来一点铁屑, 蹙眉道,“但我看不出来是什么工具。” “是不是有点像三/棱/刀?”隋昭昭眯着眼睛观察,“国际上那群雇佣兵常用的老式冷兵器。” 老医生的手一颤, 即使是带了手套, 肌肤上蜿蜒的皱纹也看得清清楚楚, 他仔仔细细的贴合着头骨,突然深吸一口气:“像, 就像三/棱/刀的创面。” “我没见过这种创面,但是出去学习的时候, 曾经看过类似的现场图片。”老医生神色肃然沉重,“佛守岭在黑市上最值钱的东西就是紫貂了, 有可能是有人对这小东西动起了心思。” 他们都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不知道什么途径获得三/棱/刀的个人盗猎者, 突发奇想为钱杀红了眼。 老医生退休好多年了,却也依然对一年前纳河边上捣毁过的国际盗猎组织有所耳闻, 那才是一场灾难呢,硝烟遍布的灾难。 没人愿意看到这场灾难重演。 “你俩确定要继续跟着吗?”隋昭昭嘴里叼着一根老式冰棍,神色古怪。 “我们现在是一个Team。”王青松蹲在她旁边, 自来熟的毫无压力。 骆清河站在旁边,用一边的犬齿咬下一块冰:“算你加班费。” “……” 憎恨世界上所有的资本家。 隋昭昭把融得差不多的棍子扔进了垃圾桶里:“没听人说吗?带武器了, 说不定还是部队出身的雇佣兵,不要命啦?” “那你打算打道回府了?”骆清河淡淡问。 “不然呢?我就跟你请了假呢骆老师。”隋昭昭苦着一张脸,“再不回去王老板又要扣我的工资了。” “不管这群没有死得其所的生灵了?” 隋昭昭仰头看着他的眼睛,她眼底没有笑意的时候,墨色的眼珠更像是幽暗陡峭的悬壁上落下的青苔:“专业的事得由专业的人去做,你说是不是?” 十几具不同程度残缺腐败的兽骨还在动物医疗中心静静的存放着,它们活着的时候尚且不能口吐人言,栖息在这片山林中也不知道遭遇了什么,只是那三/棱/刀的创口清清楚楚的摆在那里。一个队的人在山上搜寻了七天七夜才勉强将兽骨从各种泥潭、沼泽、峭壁边收集到了一起,连夜紧急联系动物学家和动物保护协会。 每个人都在尽己所能的为这群兽骨伸冤。 骆清河只知道她当时对于兽骨做出死于非命的判断时,眼底出现的那一抹悲悯和愤怒是真的,却又在看清楚创痕是由三/棱/刀造成之后,亲口说出了自己的退缩与逃避。 三人原路返回到了熊里湾的街道上,空气中弥漫着奇奇怪怪的沉默,王青松眼观鼻鼻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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