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那些不等用的东西做什么,就算你学究天人那也没你出头的份。 纪云彤这话也就调侃一下。 俗话说得好,越是难搞的学生越是能让老师印象深刻,纪云彤这人从小难搞到大,自然也叫应修齐父子俩烦恼了许多年。 是以他们几人都熟悉得很,说起话来没那么多避讳。 结果今天这桌上却有三个人听得神色微变。 最听不得这种话的当然是顾元奉。 她说的这是什么话?! 她若是男的不仅要去外头结交红颜知己,还扬言要娶应修齐! 那他呢? 她把他放到哪里去了? 顾元奉都快气炸了,但又想起自己刚和纪云彤说过要“大家自由交友”,他只能先把这股气憋了回去。 改为偷偷观察起应修齐的神色。 应修齐的手微微颤了颤,面上却没表露出什么异样来。那日他目睹纪云彤和顾元奉起争执,第二日本想过去调解的,可他父亲直接带他来了苏州。 坐在客船上的时候,父亲问他:你在高兴。高兴什么? 应修齐答不上来。 不敢答,不能答。 事实上退婚以后他的心情就是轻松的,感觉压在自己头上的一块大石终于搬开了。他并非觉得对方不好,只是他们又没见过面,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的。 对方家里觉得他不是好选择,决定解除婚约另择良婿,他诚心诚意祝愿对方能觅得如意郎君。 而在得知纪云彤要和顾元奉退婚的时候,他心里那份单纯的轻松不知不觉就带上了几分欢欣。 纪云彤本来就是很讨人喜欢的女孩儿,与她相处过的人很少能不被她吸引。 如果顾元奉伤害了她、如果顾元奉当真为了别人而和她退了婚,那他……为什么不能想一想? 有些想法一旦冒了出来,便再也回不到最初了。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可事实证明他藏得太拙劣了,以至于他父亲一眼就看了出来。 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 读书人最重名声,他要知道避嫌。 应修齐叹着气笑道:“阿奉一看就是个悍妇,你娶了他怕是就娶不了我了。” 纪云彤闻言转头看向顾元奉,赫然发现顾元奉果然是一脸“我很生气”的模样。 可见应修齐说他是“悍妇”是极有道理的。 纪云彤顿时笑得乐不可支,凑过去两手并用捏他微微鼓起的脸颊,嘴里还挤兑他:“听到没有,你是悍妇。” 顾元奉本来正气恼着,见纪云彤主动凑到自己身边来就不气了。 他察觉应修齐转开眼不再看他们打闹,当即也不躲开了,一边由着纪云彤蹂躏他的脸一边理直气壮地承认:“我不仅是悍妇,还是妒妇!” 纪云彤就说他犯了七出之条。 顾元奉反驳说他娘可是公主,她不敢休他。 一顿早饭吃下来,应家父子俩都觉嘴里没滋没味。 顾元奉也总是不自觉地往应修齐那边看两眼。 他疑心应修齐喜欢纪云彤。 而纪云彤明显还把应修齐当以前那个一本正经的师兄,根本没考虑过男女之防! 这不,桌上几个人明显都思虑重重,也就纪云彤是单纯在吃早饭。
第38章 纪云彤在应修齐面前确实不太设防, 要知道小时候应修齐就少年老成,总替应先生管着他们。 她和顾元奉明显又是个事儿挺多的学生,时不时气得应先生白发都多长了许多根。 因着应先生后来对自己还挺好的, 纪云彤有时候也不太想惹他生气,便央着应修齐不要把自己干的事告诉应先生。 应修齐挺讲原则的, 也不是事事都要告诉大人的, 只要她老老实实听完他的思想教育, 再回去把该罚抄的内容给抄了,他也能帮着遮掩一二。 三人就是这么熟稔起来的, 其中纪云彤又和应修齐更熟一些, 因为那会儿顾元奉经常都只是“共犯”, 拿主意的还是她, 负责和应修齐讨价还价的自然也是她。 应修齐一开始觉得头疼,后来管多了倒也摸索出点经验来了, 不再只会学大人模样板着脸教育她们两个问题学生。 本来应修齐以为纪云彤应该是个相当快活的小孩,毕竟她每天看起来都无忧无虑的。 直到有一天他撞见纪云彤在偷偷抹眼泪,过去紧张地关心了很久,她才说她想祖父了。 祖父去世前一年, 她被父母带去山上求子了,她觉得很奇怪, 父母不是有她了吗?为什么还要去求子。 她在那山中的庙里听了很久,才听明白, 原来女孩子不算“子”,得男孩子才算。那庙里的僧人给母亲解卦时还说, 是她占了弟弟的位置, 须得她诚心诚意地斋戒数日才能把弟弟求来。 纪云彤虽不想要什么弟弟,甚至不太理解弟弟是什么东西, 但看寺里的斋饭味道还不错,便也没有闹腾。 这趟求子之行结束以后,她母亲果然怀了弟弟。 第二年弟弟出生了,父母带她到那据说求子特别灵的寺里还愿。她们还没下山,就听人来报说祖父意外堕马,送回家时已经昏迷不醒了。 那一年,父母如愿以偿有了弟弟,而她没了曾经很疼爱她的祖父。 有时候家里出了乱七八糟的事,纪云彤就忍不住想,要是祖父在就好了。 她祖父是个爽朗大方的人,平时总爱哈哈大笑,纪云彤小时候爱学他笑,父亲说她这样不淑女,祖父却把她抱起来朗笑道:“不淑女也是我孙女,我孙女想怎么活就怎么活,不用在意旁人怎么想。” 有祖父坐镇,一家老少谁都不敢作妖,连心思最先飘起来的大伯也被强压着履行婚约,其他人自然更不敢违逆他的意思。 只可惜他早年常驻军中,管不了家中太多事,时常为此心中有愧。有时家里吵起来了,只要没有触犯到什么原则性的问题,他便也只能暗自感慨:“怪我,怪我,家国难两全啊。” 索性抱着纪云彤这个最不怕他的孙女出去躲清净。 纪云彤也是那时候认全了祖父那些故交,其中有些是高门大户,有些是贩夫走卒,不管什么地位、什么身份,见上面祖父都哈哈笑着和人打招呼。 纪云彤也学着哈哈笑。 旁人便说她真像祖父。 只是人生真的太无常了,他们匆匆赶回家的时候祖父已经撒手人寰,她连祖父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她哭得稀里哗啦,对父母说:“我讨厌弟弟,我讨厌弟弟。” 母亲气得打她嘴巴:“关你弟弟什么事?你不要胡说,叫人听了去不知会怎么编排你弟弟!他才刚出生你就要把这种事安到他头上去,哪有你这样当姐姐的?” 纪云彤没有再说了,但她还是讨厌弟弟。 她也知道自己这样想很没有道理,但她还是和弟弟亲近不起来,母亲便觉得她冷心冷情,难怪当时生她的时候那么艰难。 没有祖父的家,很快就变得乱七八糟。 父母去外地赴任的时候没带上她,纪云彤年纪还太小,什么都做不了,又不讨祖母喜欢,只能躲去顾家整日与顾元奉一起玩。 建阳长公主与她娘关系好,又一直想要个女儿,便专门给她整理出个院子来。 只是在顾家和在自己家还是不一样的,不管建阳长公主多喜欢她都不一样。 纪云彤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同,但从小就有这种感觉。 早几年纪家那些事还没闹出来,外头倒也没有什么风言风语。 后来大伯蓄谋已久的“兼祧两房”东窗事发,许多人提起纪家便带上几分嘲笑意味。 纪云彤也没想着维护她家中两个快要烂到骨子里的叔伯,但她也是纪家人,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眼看着纪家风评每况愈下,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纪云彤心里自然很难过。 这日听顾元奉话里话外也有点瞧不上纪家的意思,纪云彤就有些难过。 她想祖父了。 想那个朗笑着说“我孙女想怎么活就怎么活”的祖父。 祖父凭着军功争来个侯爵,结果子孙后代都没熬到第三代失爵就已经把家业败了得差不多了。别说别人嘲笑了,祖父本人泉下有知恐怕也要被他们气活了。 所以不能怪顾元奉瞧不上眼。 只怪大伯和四叔他们不争气。 纪云彤好面子,不想被顾元奉知道自己哭了,所以一个人悄悄躲了起来,没想到竟叫应修齐给发现了。 应修齐也是第一次看到纪云彤这副模样,平时纪云彤都是骄傲肆意、意气飞扬的,从来没在他们面前掉过半滴眼泪。 对上那红通通的眼睛,应修齐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想好好安慰几句,却发现自己竟有些词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纪云彤好受一些。 即便平日里表现得再要强,她到底也还是个小姑娘啊。 应修齐想了想,只能坐到小小的纪云彤身边略显笨拙地替她把满脸的眼泪给擦干净。 “我有时也很想我娘。”应修齐缓声宽慰纪云彤,“我爹也想,一有空就会给娘写诗,说娘生前最烦他写这些酸话,现在她烦也没用了,他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天天都给她写,最好叫她烦得入梦来找他。” “想也没有关系的,那么好的人本来就应该被我们记住。下次你再想你祖父,就跟我说一声,我带你去祭拜他。你若是不想告诉别人,我们就不告诉别人。” 纪云彤第一次觉得爱长篇大论教育他们的应修齐没那么难以亲近了。 哪怕后来她和顾元奉也没少气应先生父子俩几次,但在纪云彤心里应修齐始终是很靠得住的师兄。 所以平时和应修齐开起玩笑来纪云彤从不避讳。 并且不太理解顾元奉一天到晚在胡思乱想什么。 如果顾元奉在外面交的是应修齐这样的朋友,她也不会总和他吵起来了。 只不过像应修齐这样的才学与人品也不可能遍地都是就对了,像周颂他们那种把顾元奉当冤大头的人才多如过江之鲫。 听闻当年纪家乍然富贵,她大伯也是被一堆新交的狐朋狗友引上了歪路,没几年就变得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人家就是专哄他们这些没见识的傻子。 要是没有大伯这个先例在,纪云彤反应都不会那么大。 今天纪云彤要去拜访的藏书家正好是应先生的朋友,纪云彤便决定与他们一起出门。 顾元奉一听,心中顿时警惕起来,立刻说他也要跟着去。 顾父乐得和建阳长公主单独相处,对此没有意见。 应先生他们自然也没理由不让顾元奉跟着。 应先生本来就担心应修齐没有死心,倒是觉得顾元奉一起去更好。 哪怕应修齐表现得再稳重老成,应先生也清楚自家儿子今年也就是个十多岁的少年郎。这个年纪正是最冲动的,万一他贸然做出什么事来只怕会坏了三人这么多年来的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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