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映走出交警大队时,正碰上一辆哑光黑法拉利488被架上拖车,她驻足观赏了一会儿,心里还想:这车和我的车同款同色,连改装的尾灯都一样,车主真是有品位。 然后她的目光扫过车牌号,有一秒钟的愣神。 是怎样有品位的车主,才能和她上同一个号牌的呢? “你是这辆车的车主?”迎面走过来一个交警,跟她敬了个礼。 孔映立即瞪圆了眼睛:“这是干吗?为什么要把我车子拖走?” “车辆过了年检期限,被依法扣留了。” “什么?” 交警指着车玻璃窗上的年检贴纸:“这都过期多久了,你也不看看。” “不是……” “这个是给你的,补好手续再来提车吧。” 交警塞给孔映一张收据,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转身便招呼拖车开走了。 孔映捏着收据站在台阶上,试图消化眼前的情况。 她花了大价钱,在机场VIP停车楼里泊车整整一年,有保安24小时巡逻,又有专人定期护理保养,为了爱车孔映考虑得可谓面面俱到,可她偏偏就忘了年检这码事。 忘了也就算了,她还堂而皇之地把年检过期的车开进交警大队,这跟老鼠进了猫窝有什么区别。 早知道她看到车祸就应该远远避开、报警了事。 对,她本应该那么做的。 可是为什么没有呢? 孔映觉得脑中一片混沌,她察觉出自己有些不对劲,便看向自己拿着收据的手,发现它在抖。 该死。 孔映握紧拳头,试图控制自己,结果冷汗都激出来了,她却抖得更厉害了。 她以为经过一年的治疗,再看到车祸现场,自己不会再触景生情,起码不会再发疯。 原来前几个小时的冷静,只是单纯的症状延迟,而她,从来没有被治愈。 孔映慢慢在台阶坐下,从包中摸索出药瓶,用力咽下一片药。 长途飞行打乱了她的生物钟,可只不过是一天没吃药而已,她就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那些堆积成山的药瓶,永无休止的治疗,幽暗窒息的病房,这一刻都在她脑中故态复萌。 不知坐了多久,身后传来那个低音提琴般的嗓音。 “不回去吗?” 孔映回头,那个叫姜廷东的男人似乎刚出交警大队的门,打算要离开的样子。 她收起药瓶,冷静地站起:“回不去啊,车被拖了。” 即便是第二次打照面了,但孔映还是觉得这个男人的外形,无可挑剔。 身材明显是被严格地管理着,已经到了多一分少一分都不敌如今的完美。一双笔直的长腿流畅而下,夜色中,简直无与伦比。 最重要的是,他有着一双鲸鱼形状的眼睛,眼头很圆,眼尾细长带着弧度,毫无温度的珠圆瞳仁,底下沉着黑灰色的汪洋大海,说是双摄魂眼也不过如此。 笑起来的话,应该会更好看的。 只可惜,他不笑。 姜廷东注意到孔映直勾勾的眼神,心中生出了些不悦。 直白的女人他没少见,但像孔映这样露骨的,还是头一个。 于是他不再多说,直接转身离开。 孔映原本指望着姜廷东能绅士一下,提出送自己一程,结果没想到这家伙的心比脸更冷,居然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姜廷东走出去几步,看了看表,这个时间,怕是不太可能有出租车路过。 所以,这个女人到底打算怎么回去? 不过,也不关他的事。 正当他打算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后背突然被拍了一下,力道还不小。 “先生,你这样可不太好吧?” 姜廷东转身,看到白眼快翻出天际的孔映,保持着雕塑般的表情:“有什么事吗?” “好歹我也是第一个下车去救你朋友的,我的车子被拖了,又没有办法回去,你难道连问都不问一句吗?也太不绅士了吧?” 姜廷东没想到她除了眼神之外,言语也如此直接,顿了一下,没说话。 居然不接话?孔映简直不敢相信这世界上会有这种人,一副好皮囊,居然配了颗榆木脑袋。 姜廷东彻底无视了暴怒的孔映,走下台阶,一个人向停车场走去。 孔映一瞬间觉得胸腔都快要被他气炸了,却又毫无办法,只得在原地踢石子泄愤。 末了,她又有些后悔,毕竟他的朋友刚去世,自己刚才表现得好像有点太咄咄逼人了。 孔映叹了口气,重新将包背好,准备去路上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出租车经过。 她刚走下台阶,一辆深灰色宾利欧陆停在了她面前。 姜廷东从驾驶位下来,右肘抵在车顶,惜字如金:“去哪儿?” 孔映没想到他会回来。 “去哪儿?”姜廷东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 “去山茶岗纪念墓园。” 姜廷东扬了扬下巴:“上车吧。” 清晨六点,欧陆在高速上飞驰。 孔映很喜欢姜廷东车里的味道,那是一种清新的柑橘香,又混合着神秘的木质香,对平复紧绷的神经很有效。 欧陆在路上平稳地前进着,沿途的路灯一盏盏晃过孔映的脸,有一丝迷离不清的意味。 车里放着一首泰国民谣,是一个叫Calories Blah Blah的组合唱的。孔映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这个组合的音乐,还是萨婆婆放给她听的。 萨婆婆是泰国人,是孔映外公的续弦,虽和孔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格外疼爱她。孔映的外公去世后,她搬回泰国居住,从此再未回来过。 姜廷东安静地开着车,只字不提刚才的车祸。孔映则一副很放松的姿态,将身体深深陷在座位里。 姜廷东的侧脸很好看,像是被精雕细琢过,又拥有自然的流畅。微微挽起的袖子下露出结实的手臂,恰到好处的喉结更加散发荷尔蒙。孔映自认也算阅人无数,但姜廷东在她眼里,有着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无法言喻的性感。 孔映问:“去世的那个人,是你朋友?” “是。” “节哀。” 姜廷东没有回答。 节哀吗? 他还没来得及难过。 他总觉得林泰还没走。 不过是在深夜接到交警打来的电话,只是几分钟的电话而已,是不会就这样把一个人永远带走的。 “觉得他还在,是吧?”孔映直视前方说。 姜廷东被戳中心事,心情像平静的湖水被投进了一颗石子。 孔映明白。 当年外公刚刚去世的时候,萨婆婆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她总说他没有死,还留在身边呢,所以没什么可伤感的。 而萨婆婆真正崩溃是在孔映外公的告别仪式上,她上前去握他冰冷的手,就那样突然跪倒号啕大哭了起来。 孔映想,大概那时候,萨婆婆才意识到外公是真的不在了吧。 车子转上临海路,姜廷东突然偏头看了一下孔映:“我见过你。” “嗯?” “大概,一年前。” 姜廷东不确定两人是否曾这样面对面,但从一年前开始,他会看到她的影像,关于她的过去零星的碎片,就像电影一样在他脑海播放。 姜廷东不懂自己为何会得到她的记忆,他不知道她叫什么,是哪里人,甚至不知道她是否存在。 直到刚才,他在交警大队见到她。 “一年前,我出车祸撞到了头,有些事情不太记得了,可能有过一面之缘吧。”孔映轻轻带过,并未把姜廷东的话放在心上。 “冷吗?” 孔映不知道姜廷东为何突然这样问,只是很简短地答:“不冷。” 不过,她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 车子的敞篷在孔映的头顶上方被打开了,流动的空气钻进孔映的肺,刺激着她全身的细胞,正当她感到浑身舒爽的时候,姜廷东说:“太阳快升起来了。” 的确,到了日出的时间了。 橙红的太阳从海岸线破壳而出,映出广阔的金黄光晕,孔映伏在车门上,静静地看着这天海绚烂。 大海、风、沙滩、日出,孔映觉得那一秒心中有一场盛大的海啸,席卷而来的是自由的味道,这是她在过去一年都不曾拥有过的。 棕榈市,我回来了。 棕榈市的天气总是多变的,刚刚日出时还是霞光万丈,这会儿已经阴雨连绵了起来。 姜廷东有意等候孔映,毕竟墓园偏僻,总是不好叫车的,但孔映还是拒绝了,她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待上多久。 日光隐去,天空灰暗,不透明的云像濒死的雨挣扎着流动。劲风夹杂着雨水砂砾,打在黑色的雨伞上,发出令人不舒服的声响。 要不是父亲孔武打电话来,孔映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站在这里一个小时了。 按掉电话,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面前的墓碑上。今天是母亲的周年忌日,她飞了十几个小时回国,连家都没有回就跑来墓园,却还是一无所获。母亲的生命,连带着27年间她与母亲全部的美好过往,都在那场事故中消失了。 墓碑上照片里的女人很美,雍容华贵,即便年过50,仍保持着得体的妆容,绾着端庄的发型,淡淡笑着注视着前方。 “秦……秦、幼、悠……”孔映反反复复读着墓碑上的名字。 该死,还是想不起来。她在心中咒骂。 数千座墓碑林立于这座墓园,每一座墓碑上都有不同的名字、不同的照片、不同的生卒年月,镌刻着家人朋友的寥寥数言,静默无言地耸立着。 生前毫不相干的人,死后竟能长眠在一起,这大概……也算一种缘分? 那,和这个人的缘分呢? 与这个该被称作“母亲”的女人,她对孔映有着27年的养育之恩,骤然分别该是肝肠寸断,可孔映却已失去为她悲伤的权利,因为……孔映已全然不记得了。 雨越下越大,黑云翻滚着,树被吹得咯吱乱响。 “妈妈,想想自己有一天也会毫无预兆地离去,在这个地球上不会留下一点痕迹,就觉得有些可怕。” 孔映伸出手去,接住了落下的雨。
第二章 重回手术台 “Cheyenne,你病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眼前的金发女医生轻轻地摇头,“我不能批准你出院,你至少还要在这里住上几个月,直到我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没疯!Sarah,我的精神没问题!” “我们相识十几年了,你知道我不可能害你的,你要相信我,你现在的状况很差。” “我自己就是医生,我知道我自己的状况!”孔映大声咆哮。 “冷静一点,你这样是不行的,恐怕我又要给你注射镇静剂了。” 几个护工扑上来,孔映极力挣扎着,针头还是被精准无误地刺入了静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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