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该是问询,又用着陈述的语气,柔和却不容抗拒。 气氛剑拔弩张,维持几秒钟的僵局被另一道更为年长的声音打破。 “麦小姐,深夜起风降温,应当是要落雪了。” 来人两鬓已斑,在麦穗与谢冯笙关系还算亲密时,对她颇为照顾,挂司机之名,担管家之责。 与谢冯笙深交的人,都称他一声荣叔。 麦穗抬步向前,与谢冯笙擦肩时,顺手从对方怀里拿过那一束向日葵,眼神似风清寂。 “荣叔,麻烦您深夜跑一趟。” 荣叔替她拉开车门:“您言重了。” — 迈巴赫驶上深夜街道。 麦穗占据后座右侧一隅,将头靠在玻璃上。 路灯与树的残影交织相融,流转于她的眼底。 一滴。 两滴。 密集雨点坠于高空,捶打在车窗玻璃上,溅出一个个小水花,复又因重力往下滑,拉出绵长水痕。 不知不觉间,冬雨已悄然降临。 驾驶位上,荣叔透过车内后视镜窥见两人僵持,没话找话:“这雨里夹着冰渣,真要下起来,明天一早路面上恐怕会结一层薄冰,外出要注意安全。” 麦穗神色自若,微笑着看向前方:“荣叔开车一向很稳,不会有这个烦恼。” 自上车后闭目养神的谢冯笙在这一刻遽然抬睫,对上后视镜内老人的眼,眸色深深。 荣叔心领神会,紧闭上口,在等红灯的间隙,将中控台的音响旋开,打破封闭环境的沉默。 随机电台里,张智霖与许秋怡浅声哼唱着一首粤语歌。 “你我情如路半经过 深知道再爱痛苦必多 愿你可轻轻松松放低我 剩了些开心的追忆送走我......” “荣叔,”谢冯笙声调淡淡,“调一下电台。” “为什么?”麦穗终于扭过头,施舍半分目光,竟只是为了反驳,“我觉得这歌挺好。” 车内漆黑一片,谢冯笙的脸处于光与暗的交界线,麦穗看不清他的眼睛,只闻到对方身上残余下来的淡淡烟草香。 他侧过脸,唇角只扬起微不可查的弧度,光明正大打量她:“这首歌,寓意不好。” 麦穗微怔,漆黑眼睫垂落又抬起,将唇抿了抿,缄默片刻后蓦地放松,挺直的脊背靠回身后椅背。 再开口,她笑起来:“谢总还像以前一样,总是相信这些有的没的。” “那你呢,还像从前一样吗?” 窗外,夜雨愈下愈大,如织如瀑,勉强算作她给出的回应。 似是无奈,又或是舟车劳顿太过疲惫,谢冯笙短暂丢弃平日里克己复礼的原则,抬臂揉捏眉心:“麦穗,多年不来,是我的错。” 这样一句平铺直述的话,将麦穗溢于喉口的腹稿压了下去。她反复几次启唇,再未说出半个字。 此后的两三分钟,两人就这样保持着面面相觑,却又相顾无言的尴尬状态。 直到车速缓慢降下,驶入太和西里地下车库,停在指定位置。 麦穗无声长舒一口气,心说终于到了。 “谢谢您送我回来,荣叔,返程路上注意安全。”她将安全带解开,礼貌道谢。 目光触及自始至终静静盯着自己的男人时,麦穗脸上罕见地露出些许无措,斟酌着开口:“你......你来找我,是为什么?” 荣叔洞若观火,遍布皱纹的手抬起,将要按到控制挡板升降的按钮时,被人制止,“不必。” 地下车库光线还算充足,谢冯笙得以对上麦穗那双清凌凌的狐狸眼,他顿了一顿,缓慢地说:“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当然可以,随时欢迎。” 事情发展成这样,是麦穗没预料到的。 印象里,谢冯笙总端着一副沉稳矜贵模样,不管面对着谁,嘴角永远挂着那抹或深或浅的笑,像是带了一张完美面具。 三四年前某次深夜,麦穗曾借着酒意开他玩笑,搂着他的脖颈,凑到他耳边吹气。 “你见过山城的冬天吗?那里的春节比长宁热闹得多,年三十上午家家户户都会给大门贴上年画。”她委屈抱怨着,小声念叨着,“谢冯笙,你好像年画上的福娃娃啊,总是笑着,可我又觉得你并没有看上去的那样开心。” 彼时的谢冯笙如何回答,麦穗已经记不清了。 只是往事似旧电影,在脑海里一帧一帧缓慢放映,让她生出些许恍如隔世的错觉。 “叮咚——” 上行电梯抵达楼层,提示音响起,如同投入无波水面的一粒石子,将她唤回现实。 麦穗抬眸,视线右移,撞入谢冯笙深邃且带笑的眼,只得微微抬起左臂,生硬补充:“请。” 男人了然点头,顺着她的话接道:“多谢。” 那语气,那神态,倒不如不回话让她觉得自在。 麦穗下了电梯,将臂间抱着的向日葵花束收紧,加快步伐,心中不断腹诽自己的不争气,偏偏在他面前露出失态无措的一面。 打开房门,麦穗随手将钥匙丢在玄关桌案上。 “随便坐,我去准备煮茶。”她说完,径直穿过客厅。 一些金贵的茶叶只有封存于低温避光的环境,才能将最佳口感保留下来。 等她从专门买来的小型冰箱中取出茶叶,折返回客厅时,原本应当坐在沙发上的人却没了踪迹。 麦穗呼吸停滞,想开口叫他的名字,侧过脸,却见男人站在正对玄关的墙壁前。 墙壁之上,悬挂着一幅色彩艳丽,线条抽象的油画。
第2章 赐我樊笼 “别看了。”麦穗声线平缓,毫不客气地打断,“不过是幅赝品,应该入不了谢总的眼吧。” “你喜欢这种风格?”谢冯笙侧目,啧啧点头,仿佛没听出她话里的阴阳怪气,“这幅画的真迹在京郊别院藏馆里,明天我让荣叔送来。” 麦穗缄默,脸上柔和笑意褪去几分,清亮的琥珀眼眸不带一丝温度,让谢冯笙疑心她是否因为这一句话而微愠。 又几秒钟,她清了清嗓子:“不用,过来坐吧。” 几案之上,青釉描彩瓷杯里片片茶叶在沸水浸泡下舒展。 麦穗动作不急不缓,半分钟后将泡好的清浅茶水,倒入两人面前小一号茶盅里,右掌一抬:“请。” “这是山城今年的新茶?”谢冯笙抿了一口,“口感醇香,他们没辜负你的努力,茶坊今年的生意会更上一层楼的。” 麦穗很轻地笑了一下:“你今天是专程来夸我的?” 她刻意忽略男人放在身侧的深棕牛皮袋,漠不关心继续品茶。 “当然不是。”谢冯笙放下茶杯,纤长骨感的手拿起忽视已久的档案袋,指尖微动,将缠绕的细线解开,取出其中装订整齐的一沓白纸,递了过去。 麦穗接过,映入眼帘的五个大字让她怔愣出神。 ——婚前协议书 在这份婚前协议下边,还有一份婚姻契约。 麦穗一目十行,将这两份合同大致浏览一遍,旋即随手放在茶案上:“我不明白,谢总您这是什么意思。” 谢冯笙正襟端坐,右手抬起,慵懒地、缓慢地覆上麦穗莹白手背,轻轻施力,将她刚刚拿起的瓷杯取下,为她斟一盏茶。 淡褐色的茶水自高处倾斜而下,半分不差落入杯中。他将属于麦穗的茶盅端起,递到她的唇边,眉尾上扬,示意对方张嘴。 麦穗被他理所应当又自然至极的动作唬住,不受控制地启唇。 温热茶水入口,途径喉口落进胃里,带来丝缕暖意。 不知是这暖意作用范围太广,还是茶叶里的□□太有效果,亦或者是私心有偏,麦穗竟然头脑一热,冒出一种想要不问因果,直接点头的冲动。 但她还是克制住了。 谢冯笙没在意她的失神,放下手中的茶,慢条斯理道:“麦穗,你嫁我吧。” 客厅内极静,麦穗听到了恒温水壶加热的咕噜声,听到了窗户被雨点捶打的撞击声,听到了两人的呼吸声,听到了不知以谁为名的心脏跳动声。 “你这是通知,还是请求?”纵然胸腔激荡难平,她仍维持着面上的平静,轻佻笑问。 谢冯笙长久与她对视,喉口滚动,语气沉缓,一本正经:“你也可以把这当作是在挟恩图报。” 此话一出,麦穗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逃避般垂下眼,躲开谢冯笙那双坦荡的眸。 他可真是足够直接,足够坦诚。 麦穗兀自扣弄着指节,懈了口气,抿抿唇角:“为什么?你总要给我一个理由。” “你知道的,谢氏集团总裁的位置虽然历来都是有能者居之,但也会综合考虑掌权人的私人情况。今年春节过后,就是股东大会,如果结婚的事没有解决,我没有把握获得七成以上的支持。” 他冷静地答,仿佛只是作壁上观,谈论着与自己无关的事,可这分明又是他最看重、最在意的,否则三年前两人也不至于闹得那般不愉快。 “所以你来找我了。”麦穗忽地起身,“你还有其他选择吧。” “没考虑过其他人。”谢冯笙拉住她的手,温和地笑,动作又带着与之相反的强硬,迫使她重新落座,“你是最好的。” “……”麦穗一噎,没了脾气,倒不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两句甜言蜜语哄住,而是在思考这事的可行性,“我的身份,我们曾经的关系,你家里那些老古董能同意?” 谢冯笙笑了,为她的口无遮掩,为她的用词准确:“只要你点头,我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反对。” “那你……” 麦穗侧身半对着他,欲言又止。 她想问谢冯笙既然现在可以,那为什么三年前不可以。 可她又有些许害怕,只是些许。 害怕问出口,得到一个令自己难以接受的答案,索性选择闭口咽下,不给自己找不痛快。 “合同里写明的,会在公证生效后正式交接给你,如果还有其他想法,可以提,只要我能做到。” 麦穗歪头:“这么大方?不怕我狮子大开口?” “毕竟是让你吃亏的事。”谢冯笙摊摊手,“你认真看协议了吗,我们的婚姻关系终止与否,决定权在我,虽然大概率能在三五年内结束,但如果有意外……总归是耽误你了。” “明白了。”麦穗点点头,“那我能提一个写在合同之外的要求吗?” “你说。” “陪我去一趟寒山寺吧。”麦穗没给他时间拒绝,紧随其后补充,“我知道老古板们的隐性规定,你不用陪着进去,在车里等我就好。” “我陪你进去。”谢冯笙神情自若,端起茶盅,食指在杯沿有节奏地敲着,语气稀松平常,“未婚妻要求的第一件事,无论如何都要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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