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居然好像一点不在意家里在这个时间凭空多出来三个陌生人。 温迟迟和同龄的男生几乎没有过什么算得上正儿八经的交流。唯一的应该是她表弟,也就是李道成的儿子,带给她的映像就是,这个年纪的男生无论平时装成什么样,在亲人面前却总是像不用点就着的炮仗,永远学不会用正常语气说话,死作。 她视线往上挪了挪,这次终于大概看清他穿的篮球裤。 温迟迟没由来有些羡慕——她一到雨季就要防荨麻疹来着,哪敢这么穿。 “哦这样,”李叔叔不知怎么突然显得有些局促,“那你先回房还是?” 他依旧没有要介绍一下温家人的意思,温迟迟轻易就察觉到身边父母的微妙气氛。 “换个衣服。”他包快要放好,依旧是很简短的回答。 厨房那壶水在此时恰巧烧开,发出略显尖锐的鸣叫。 李香茹条件反射一样要站起来,像被人点了穴。 “我来吧。”很淡的声音,明显的距离感,但不会让人觉得没礼貌。 不知道为什么,不由自主地,温迟迟除视觉外的全部感官都被那个不知道姓名的人完全吸引,力度强得像是磁铁正负极。 先是另一个卧室门被推开,接着是那颗篮球被扔进去——应该是有用来收纳的盒子或者别的什么,总之丝毫没有烦人的弹跳声。 他没有关门,接着就到了厨房,先是水流的声音,应该是在洗手;随后水流和水开的声音都消失,脚步声又近了,这次是近在咫尺的那种。 李叔叔早在桌上摆了杯子,这会儿又探身推了推。 那人抬着水壶过来,从最远处的空杯子开始加水,热气蒸腾起来,白茫茫的烟。 终于轮到温迟迟。 她在最里的地方,于是自觉地把杯子推过去,视线范围里出现一只握在烧水壶的、骨节分明的手,手背有些湿漉漉,不知因为在用力还是之前运动过的原因,泛着淡淡的青筋,但一时还没有动作。 “迟迟,”李香茹抢先提醒她,“小心烫到手。” 温迟迟手跟着背一起,往后面的沙发背移,伴随着水汽,鼻息里若有似无的阳光味道——大概是没能打成篮球的原因,倒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汗味。 视线顺理成章这么往上移,水汽中,一张眉眼深刻的脸。 她没戴眼镜,但这样的距离,足够看得深刻。 * “想什么呢?”王思琪用笔帽戳了戳她放在桌上的手臂。 温迟迟骤然回神,偏头问她:“怎么了?” 这节课本来是数学,但老师们临时都开会去了,只好改成自习,两人压低的声音在教室的熙攘里并不明显。 王思琪指指她桌上的书堆:“想跟你借看下数学试卷。” 按昨天的计划返校,踩着即将周末放假的点,温迟迟从语文早自习开始就把埋首在书堆后面的试卷,用紧接着的语文课补上开了三天天窗的各种作业。 王思琪补了一句:“小测那张。” 无论是再好的学校或是离高考时间再远的年级,面对这件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事,题海战术总是免不了的。 才是高二,刚开学明明还没几天,但放眼望去,教室里每个人的桌上都堆着密密麻麻的课本或试卷,桌边还有个尺寸一样的收纳箱,是高一收了班费统一去小卖部搬来的,用来放教辅。 试卷是书堆里最漂泊流离的存在,被温迟迟单独整理成一堆,对折后边角散落,说不上工整。 她抬手,抽出王思琪要的那张递过去。 “你这效率也真够快的,”王思琪边抄最后两个大题边嘀咕,“这么快就把作业补完了。” 温迟迟瞥过去一眼:“我捡着步骤写的。” 怕老王这节课赶着要讲,她就没算数字,甚至步骤都没写全。 王思琪果然写两行就皱眉,笔悬在半空落不下去。 看她苦恼,温迟迟先确定了自己的语气应该不会招人嫌,然后随口建议道:“要不我给你讲讲?” 后者写一步停一下,回复得果断:“你别白费力气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倒是句足够发人深省的话。 温迟迟没勉强,顺从地点点头,就这么趴了一小会儿,等王思琪把抄完的试卷给她放回来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侧身从放在收纳箱头的书包里掏出两个蛇果来,问她:“现在有空吃吗?我洗过了。” 王思琪看见温迟迟手上的俩苹果,眼睛都瞪大了一点:“哇靠,今天什么好日子?” 两个蛇果又大又红亮,但谁家都不会在平时放弃红富士买这个做水果吃。 温迟迟把苹果分过去一个,随口含糊了一句:“我舅妈给的。” 但其实是温先江昨天下午又吃了闭门羹,重新又拎回来的,李香茹在她书包里塞了两个——应该也不算完全的闭门羹,听说人拿了个苹果又塞回来个沃柑。 外表形状再稀奇也是个苹果,在学校都是没有削皮权的,王思琪连皮一口咬下去,夸了声还挺甜。 能不甜么,抵茅台用来着。 温迟迟把自己那个放在桌上,抬头往前面看了眼,黑板旁边有个挂钟,显示里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还有二十分钟,换做平时足够做很多事情。 不过她今天莫名地不想动,于是又重新懒懒趴在桌子上,心里说不明的闷。顾忌着过敏,温迟迟特地在校服外套里穿了件高领的打底,除了风刮得脸有些僵,倒是也不觉得冷。 但可能是因为家里隔音太差,昨天晚上被温先江和李香茹的声音吵得睡不好,也可能和感冒或者过敏的后劲还在,总之有种无关身体的疲乏感。 断断续续的来,挺强烈。 温迟迟桌上两堆书,试卷那堆怎么看都还是显眼,刚才抽得随意,有几张参差着突兀出来,铅字和碳素笔的字迹在白纸上交织,期间掺杂着偶尔的红。 一下子没事做,思绪就不可避免地乱飘。她下意识地伸手,掌心向上,用手指摩挲了几下试卷,然后状似无意地开口:“那个,思琪,你昨天下午,后来,有见过李槜吗?” 她话说的很轻,像是没有下定决心又控制不住,犹犹豫豫的断句。 宜兴三中周天到周四的晚上都有晚自习,昨天吃完面后王思琪自然是赶回来上课了的。 “我躲他都来不及呢,哪敢再见他,再说了,见到我也不知道啊,我还没正儿八经看过他脸呢。”好在王思琪没发现,只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又说回来,不过这也不影响她可以回答的理直气壮,“还有,你不会真以为我从来不会尴尬的吧?” 温迟迟把刚被自己捻起的试卷角重新摩挲平,点点头:“这样啊。” 她诧异于自己为什么还会在李槜的事情上纠缠,但又控制不住,就像那天控制不住的五感一样。 王思琪正找课本,抽空转头过来飘了个眼神给温迟迟:“怎么了?” “没什么,”温迟迟摇摇头,又紧接着补充了一句,“突然想起来。” 她说完才觉得自己真挺像欲盖弥彰的。 但她还是没忍住又继续欲盖弥彰了一句:“就可能,还挺好奇他名字的。” 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温迟迟眉眼间染上懊恼。 怎么又绕到这里了...... 在温迟迟以往的世界观里,萍水相逢连话都没真正搭过的两个人,后来还会想后续是完完全全不正常的想法。 可非要找个理由也不是没有,毕竟李槜的名字真的还挺值得好奇的,即使在已经快过完二十四小时后还让人好奇,也没什么好特别奇怪的吧。 温迟迟尝试自圆其说。 第四声的zui——最还是醉? 温迟迟手无意识地变成拨弄桌上那只光滑油亮的苹果,脑海里能下意识想到的两个都感觉不太像。 “啊你说这个啊,这我还真知道。”王思琪终于翻出课本,又拿起蛇果来咬了一口,语气轻描淡写,颇有些弹指间灰飞烟灭那味,“草稿纸给我拿过来。” 半截没放东西的桌子,上面只有一黑一红两只碳素笔和那只鲜红欲滴的蛇果,温迟迟把王思琪刚还回来的试卷又从书堆头拽下来,递过去:“你直接写试卷上就行。” 反正空白的地方迟早也会被当成草稿纸。 王思琪也没客气,接过去还嫌温迟迟试卷这面写的乱,特意翻了个面,边落笔边感叹了一句:“不过他这名还真有点难写。” 试卷很快被重新推还回来,王思琪用笔头戳了戳示意:“喏,就这个,昨天咱们还讨论了一轮呢。” 练习用的试卷温迟迟一般不按格式,只在试卷左边的正上头随手写个名字做标记用,那块儿也是整张试卷最空的地方。 所以王思琪选的位置特别巧,就在温迟迟名字的旁边。 温迟迟把试卷转过来一点,努力忽略因为这个字和自己名字排列在一起带来的不适应感:“这个字......” 槜...... “想都想不到对吧,”王思琪指指正在埋首试卷奋笔疾书的前桌,“咱们昨天就好奇一整天了,昨天差不多打听了一个年级才问到。” 这个年纪,打探八卦都能形成一个情报网 ,无论面对各种测验时再怎么愁眉苦脸,总还是能挤出精力来打听些真的假的来作为自习课上的消遣。 王思琪似乎忘了自己刚刚还叮嘱温迟迟别在这个人身上纠结,自顾自往下问:“对了温迟,今天你看没看清他的脸,帅不帅啊?曲敏说她今早见过一眼,简直是仙品啊。” 曲敏就是她的前桌。 温迟迟没应声,又曲了手肘趴在桌上,有气无力的。下巴垫着手腕,脑海里几乎是下意识的浮现出昏黄灯光下的那个侧脸。 不对,还有水汽中的。 她在心里点了点头附和。 在宜兴这样的小地方,李槜完全配得上这个词。 教室里都是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黑板旁的挂钟分秒不停,秒针追着分针跑,窗外小雨还在纷纷,天空是和昨天下午一样低矮的铅灰色。 世界像一幅乱糟糟的素描画。 温迟迟伸出手,食指推挪着苹果移了一个角,光滑又繁杂的深红色。 她后知后觉,突然意识到,其实他和这个小地方半点儿都不适配。
第3章 第三条金鱼 “你飞到万里之外,我艰难驱赶脑海中的空白。” ——对角巷乐队《想说却还没说的》 * 温迟迟在人前更多时候都是寡言者的形象,也尽量不做非黑即白的判断,这样至少可以避免曾经大张旗鼓树立起来的鲜明论点,会在后来由自己或别人亲手打破—— 这样真是太丢人了。 但在和李槜第二次见面之后,她在心里肯定地告诉自己,绝对不要靠近这个人,不然你一定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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