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脸上已经全是泪水。 很久很久以后,方月出和凌迁的一个旧友提到凌迁,说起了文萱这个假名。那旧友说,您还用过这个假名?您不知道,您被他坑了。这是那小子当年上学的时候谈恋爱,和他女朋友起的,说如果将来有孩子了,是女孩的话,就用这个名字。 方月出愣住了,她轻声说,原来是这样啊。等那个旧友一走,方月出立刻背过身子,无声地流泪,她的下属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悄悄退出门外。 而此时,方月出的脑海里一直是凌迁的声音。 月出,不要哭。 她在心里对自己默念,一遍遍地默念。 夜幕来临之前,方月出遇到了撤离城市的士兵,他们汇成队伍,沉默地向一个方向最去。方月出跟上人流,她没有看到医疗人员。蓝溪的呼吸有些粗重,她的意识已经开始不清晰了。 有几个人过来,帮着查看了蓝溪的伤势,他们对方月出说,现在伤员太多,没有人管,你没有受伤的话,走快一些,说不定她还有救。 方月出谢过那几个人。夜色沉沉地攀上天幕,有人坐在路边休息,她咬咬牙,加快了脚步。 路上,队伍越来越稀疏,有时候,很长的一段路,前后看不到人影,只能听到遥远处炮火与飞机的声音,还有草原上呼啸而过的风。黑暗中,幽幽的星光散下来,方月出莫名心慌,她对蓝溪说,蓝溪,你别睡过去啊,你说说话。 蓝溪静静地伏在她的肩头,很久以后,她才用很虚弱的声音说,我对不起凌师兄,如果不是我,他不至于…… 方月出的步子顿了一下,她想说你在说什么,你是为了我们才受伤的啊,可听到蓝溪微弱的声音,方月出心里一阵发抖。于是,她很大声地说,你知道对不起,就给我拼命活下去,好吗? 蓝溪没有回应,她似乎开始发烧了,身上热得吓人。 蓝溪,你讲讲话啊。方月出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扭曲。 蓝溪似乎笑了一下,她说,讲什么呢? 讲什么都可以啊!比如你的生活,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有没有谈过恋爱啊? 蓝溪轻轻说,师姐,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过别人,说来你也可能不信。我认识一个人,白子谦。 方月出一愣,你说什么? 蓝溪说,嗯,就是“塔”里现在的那位,没想到,我居然会被他送上战场。 方月出的思维有点混乱。她想起来凌迁对她说过,蓝溪的档案有点问题……这个女孩是被白子谦保护着?可是,既然如此,蓝溪又为什么会被送上战场?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方月出小心地问。 蓝溪却没有回答,她轻轻叹了口气。沉默了很久,她才继续说,去年,我们一起去看过S城新年的烟花。师姐,你看过S城的新年烟花么?在河对岸升起,那样美丽,像是要照亮整个夜空。但烟花终于是要消散的,当一切平静下来,在黑暗里,他对我说,我们就是在黑暗里触碰到了彼此啊,我在他眼里看到了他的泪光,还有我的泪光。 方月出说,那你—— 蓝溪打断她的话,说,可是,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啊……我不想再想起他了。因为,我已经知道…… 话语里的一丝怜悯与伤感随着草原上的风消散,她在方月出耳边,很小声地说,谢谢你呢,师姐。 然后,蓝溪不再说话。 方月出觉得自己的心脏被呼啸而过的寒风吹得发冷,血液凝固在衣服上,化为硬邦邦的一块,膈得皮肤生疼。头顶,星子洒下幽暗的光芒,映照着仿佛没有尽头的前路。方月出深深地呼吸,过度的体力消耗让她的步子有些不稳,昔日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瓦伊丝,科娜,宋思锐,凌迁,还有她的父母,那些与她横亘了一个世界的人们,夜色里,他们的目光透过风与星光,默默落在她的身上。 天快亮的时候,蓝溪在方月出肩头停止了呼吸。 ---- 有配角强行死亡。
第58章 Chapter 57 清晨,方月出来到一处营地。她默默地放下蓝溪,有医务人员上来查看,他们露出不忍的神色,欲言又止。 方月出已经知道蓝溪的离去,女孩的身体逐渐失去温度,变得冰凉,可现在,她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只是睡着了。 她还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呢。方月出心里想,虽然凌迁在情况危急时好像喊了自己的名字,但蓝溪身负重伤,大概是没有留心到这一点。 方月出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开。 清早,淡金色的阳光笼罩了营地,很多士兵围着坐在土地上,低声交谈,或者面对面沉默。他们身边散落着空罐头的盒子,还有染血的绷带,混乱,茫然,没有人出来维持这里的秩序。 方月出见到了原先队伍里的一些人,但她没有看到那个苗条的姑娘,也没有见到那个圣所毕业、脸上有雀斑的年轻哨兵。不知道她们是成功撤离、现在身处其他安全的区域,还是永远留在那座弥漫着硝烟的城市里了。 她没有在营地里多停留,而是转过身,当没有人注意的时候,她的身影隐没在树丛之中。 - 渡河。 北方的河流,这个季节,冰封尚未解冻。冰面上还有雪屑残留,靴子踩过坚实的冰面,发出吱呀的声响。 方月出走上河堤,她看向远处无垠的原野。苍蓝色的天空下,风从远方吹来,冲入她的怀中。 北方,父母的故乡,她也曾在这里度过了童年,而现在,她再度回到了这片土地。 废弃的铁轨向着远方延展,轨道上已布满了野草,金属锈迹斑斑。方月出蹲下身,她检查着铁轨上的标识,眼里若有所思。 现在……大概已经穿过国境线了。 当村落出现在方月出视线里的时候,方月出心里出奇的平静。她看着原野上徐徐升起的炊烟,就像记忆深处的画面,战火之下暂时安宁的一隅,落霞,田野,童年时的欢笑与无忧无虑。 她走进一处村庄。那里的人都是普通人,他们用惊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风尘仆仆的士兵,但他们什么都没有说。他们让她进屋在炕上坐下,递给她一碗热粥。 方月出捧着那碗粥,米的香味让她感到微微的眩晕。她的手指感到碗壁的温暖,逐渐不再僵硬,指尖触到粗糙不平之处,不知是碗上的缺口,还是粘着已经干掉的食物残渣,这居然给了她一种踏实的心安。方月出身旁,一个小姑娘拉着风箱,她不时将柴禾添进去,火光在她的脸颊上跳动,红扑扑的。 窗外,静谧的夜色笼住原野。。 - “你有没有看今天的报纸?” 宁杨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她手里拿着报纸,一边翻阅,一边随口问齐沧。 齐沧点点头。从早上开始,消息就在“曙光”里流传,他无论看不看报纸,都能听到外界的讯息。 “宋彦雨病死狱中,”宁杨抬头看着齐沧,眼神里带着几分兴趣,“来,说说你的看法。” 齐沧摇摇头,如实道:“死生有命,我没有什么看法。” 这是他的实话,他对宋彦雨的感情很复杂,绝不只是纯粹的恨。他知道宋彦雨在那个位置身不由己,宋彦雨也很赏识自己,在最后将炬火递到方月出手中,这些都不能不让他对这位长辈有许些感谢。然而,宋彦雨对孟竹的所作所为、对齐羽澄出事的冷漠,还有对他的隐瞒,齐沧没有办法原谅这一切。 宋彦雨身体一向不错,病死狱中,大概只是白子谦的说辞。可即使如此,齐沧只能说一句,死生有命。 宁杨笑了笑,没有为难齐沧:“那另一件事呢?白子谦成为‘塔’的领袖,这是时隔将近十年,‘塔’再度出现的一位领袖,也恐怕是历史上最年轻的领袖了。” 齐沧听出宁杨话里轻蔑的意味,他说:“物极必反。” “你说得不错,”宁杨合上手里的报纸,“白子谦已经从B国的那几座城市撤军,这场仗,胜负对他来说本就无所谓——选择出兵B国也很难胜利吧。但他这一举动,暂且不提有没有加强自己的实力,反而激起了更多人的不满。白子谦作为被成功改造的哨兵,他能用自己的能力震慑人们多久呢?说实话,我并不看好。” “我想,我们很快就能回到S城了。”宁杨说,她嘴角的笑意似乎在预示一些东西。 齐沧愣了一下,没有说话。宁杨手里的武装实力并没有强到能让她拿下S城的程度,这么说…… “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宁杨观察到齐沧的神色,笑着说,“我们收到你的哨兵的消息了。” 齐沧惊讶地看着宁杨,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在哪里?” 这些天,他一直很挂念方月出。自己的身体没有出现异常,这说明方月出没有生命危险,但始终没有消息,他还是会感到忧虑。 “她出现在北边的一个村子里,”宁杨说,“那边不太安全,‘塔’和‘曙光’偶尔有军事冲突,过几天,我去让人把她带回‘曙光’。” “我现在就去找她。”齐沧说,他的声音坚定。 宁杨看了齐沧一眼,她的目光变得饶有兴趣,还带着轻微的惊奇。 “年轻真好啊,还有这样的信任与执着,”她感慨般道,“行,你想去就去吧。” - 傍晚,方月出到了原野上,她顺着铁轨,慢慢地走着。狮子阿煜跟在她身边,它金色的鬃毛被落日余晖照得闪闪发亮。 方月出感受着北风流过自己的身体。她向远方望去,视野开阔无阻,能看到地平线尽头的一轮夕阳,明耀的光芒里,它缓缓地下沉,朝大地的方向。 风撩起她的长发,将她的头发吹得凌乱。方月出的眼眸里浮动着落日的色彩,很久之前的一个黄昏,在C国,她也曾于夕阳的光华之中,眺望远方沉默的地平线。 她曾以为那便是故事的尽头,而现在,她还远远望不到终点。 落日下坠,东方的夜色已悄然蔓延。向远方伸展的铁轨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亮光刺痛了方月出的眼睛,她眨眨眼,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了人影,那人踏过夕阳,一步步向着她所在的地方走来。 方月出停下脚步。 人影越来越近了,方月出看到了她的向导,齐沧。熟悉的面容,带着温柔笑意的眉眼,银框眼镜后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野草萋萋的旷野,蜿蜒向远方的轨道,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下,刹那间变为永恒。 他们在风与夕阳里相拥。 - 方月出和齐沧并肩走着,面朝夕阳的方向。狮子阿煜在他们前面,它轻巧地越过铁轨下的枕木。 风吹拂野草,草茎草叶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鸟雀飞过橙色的天幕,黑影逐渐远去,最终消失不见。此时,天边的夕阳已经敛去了耀眼的光芒,变成一轮令人惆怅的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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