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种作为一个人,堂堂正正生活下去的希望。 张丽是个一旦决定了什么就会去做的人。经过地痞流氓闹事之后,她的店一度被查封。张丽干脆就把店转让了出去,给店里剩余的姑娘一笔钱让她们另谋生路,而她准备回老家,看看能不能用手头上的钱盘一个铺子经营谋生。 跟叶陶分别那天,两个女人站在大门紧闭的发廊前抽烟。 张丽把卷曲的头发拉直了,脸上妆容洗干净,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个素面朝天踏入发廊的姑娘——只是她自己清楚,自己眼角眉梢的风尘气是洗不掉的。 叶陶问她:“以后打算结婚吗?” 这些年下来,她的店里什么客人都见过:老实憨厚的,西装革履的,穿着校服的少年,还有半只脚入土的,结婚的没结婚的,什么年龄、什么阶级的男人都有。 张丽闻言,摇摇头,“算了吧,这些年什么男人没见过?都那样,况且我干了这样的活儿,也不是普通人能接受的,不找了,打算自己就这样过着。” 她问叶陶:“你呢?你学历好,工作挣得又多,应该很容易找到对象吧?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叶陶缓缓吐出一口烟,轻笑:“算了吧,说得好像人生中只有结婚这一件要紧事一样。” 于是她们没有再说话了,站在发廊的门口,抽完那根烟之后,叶陶带着她的 DV 机离开了她断断续续拍了一年的地方,而张丽则带着她一身未尽的风尘气离开了这个自己曾经迎来送往的发廊。 这些年,她们偶尔保持着联系,叶陶逢年过节也会过来小住,她们之间谈不上是什么挚友,却也算是个可靠的倾诉对象。 曾经敢徒手敲碎啤酒瓶对峙流氓的叶陶如今变沉稳了,学会收起锋芒了,她的镜头比早些年更为克制冷静,依然在记录着各色各样的人生。 而岁月在张丽脸上留下了痕迹,她开始长白头发、长皱纹,但那股泼辣劲儿还是跟当年一样,她帮着村里直播带货,还跟帮着做起了村里招商引资的生意,应酬的时候她还是大红唇,却没了当年的风尘气,活脱脱一个乡村女企业家。 大家都不似从前,可唯有这村子里的李花,数年如一日,开了败,结出一轮又一轮的果子。 张丽带着叶陶他们到果树林,青中带红的三华李高高的挂在枝头,硕果累累。 她从高枝上摘下几个果子,拿衣服草草一擦,递给叶陶:“来,尝一尝。” 李子汁水饱满,酸中带甜。 “好吃。”叶陶拿着那枚啃了一半的果子,说。 张丽跟她对视一眼,笑了。 “就跟人生一样。” 她说。 🔒三十八:我永远爱你的灵魂 三天的行程过得飞快。 叶陶和斐之远在李花村待了两天,装了一肚子外加一箱子香甜多汁的李子回到了西京。傅田那件事情虽然还没能让当事人完全脱身,但给斐之远带来的影响已经褪了个干净,他又恢复了先前那种忙得脚不沾地的状态。 叶陶这边忙完了前一个项目之后,工作室里的活计就剩下日常的运营和普通宣发了,她本人则偶尔出席一下本地或外地的放映会,拉拉资源,或者拓展人脉。 总得来说,她跟斐之远两人目前还处于聚少离多的状态。 从清洲回来后的一个月,两个人的时间才堪堪凑到一块儿去。斐之远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让叶陶帮忙录制一段给西京国际电影节征片打 call 的视频。 “咱俩还真的是......某种程度上的同行遇到同行了啊。”叶陶把相机架在三脚架上,调整了下参数,“这回我算人工费的啊,正常来讲商拍的价格要一千五一天,看在是你的份上,我收你一顿饭钱,今晚我要吃银鳕鱼。” 斐之远对着镜头临时抓了把头发,“叶导出手,你要吃大熊猫我都依你。” “吃大熊猫犯法,我可是三好市民。”叶陶眼睛不离显示器,指挥道:“嗯,人往左站一点,然后衣领调整下,好,就这样,我开机了。” 可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斐之远看到叶陶镜头下的自己,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很帅。看着叶陶发给他的视频,来来回回过了好几遍,斐之远选了一条最满意的发给沈清之后,问叶陶:“西京国际电影节的征片有纪录片单元,你投了吗?” “投了。” “之前纪录片节的征片结果出了吗?”斐之远转头问她。 叶陶在笔记本电脑上滑动的手指一顿:“出了,入围了......刚看到的 email。” “那是好事。” 叶陶抿唇,摇摇头,“但没法获奖。” “为什么?” “组委会有认识的人给我发了些评审组的意见。”叶陶的手指快速地在键盘上敲了几下,随即把笔记本转给斐之远看。 她的胸膛起伏着,嗓音平静,可蜷起来的手指却暴露了她的心情。 “我出去透透气。” 叶陶把电脑给了斐之远后,走出客厅去到阳台。 斐之远看了眼内部评审给出来的意见:一堆文字全是慷慨陈词,细数《童工》这部片子有多么不符合主流价值观,充斥着多么都负能量,最后一句“我听闻这部片子还投了国外的节展,这简直是在把不利于内部舆论的刀子往外面送!不可理喻!”尤为刺眼。 斐之远看完了评审意见,合上手提电脑,随手在茶几摆放的果盘里拿了几颗三华李走到阳台。 他站到叶陶身侧,朝她摊开掌心:“还好吗?” 叶陶捞了颗李子咬嘴里,嚼了几下,“我对此感到费解。” 过了好一会,她才说,“.....这些我所看到的,被拍摄对象所经历的,在他们眼里好像就不应该存在。这些事情被捂得严严实实,最好是要显示出一派没有苦难,没有贫穷的大和谐局面,好像那样才是对的。” “其实我本来想,要是能把片子做放映,说不定可以对接上一些有意向资助孩子们继续读书的公众。” 叶陶有些茫然地看着外面灯火通明的楼宇。 这个小区一看就知道是高档小区,楼宇的装潢也好,基础设施也好,都是上上层的。老人们有健身器材,小孩也有滑梯,大人们有配套的停车位,一切的都充斥着中产以上阶级的精致豪华。 可.....那些破旧的、落后ᴶˢᴳ的、肮脏的东西,就不配存在了吗? 她不明白。 一开始做纪录片,就是因为不明白。 继续做纪录片,也是因为不明白。 就这样抱着一丝丝执念,她只身闯入了这片完全陌生的领域,一路摸爬滚打,终于有了一片立足之地,有了自己的一点话语权。 可这还不够。 她还想要击碎阶级与阶级的信息壁垒,击碎那层......名为世俗的偏见。 夜色里,斐之远偏头看向叶陶,轻声说:“叶陶。既然如此,那就一直一直拍下去,别放弃。” 叶陶神色动容,低低地应了。 “要是哪天你拍片拍没钱了,我就也把房子卖掉,然后投钱给你拍片。” 叶陶被斐之远逗笑,“你确定?我开的赌局,赔率极低,而且还得赔到倾家荡产那种。” “当然确定。我就在这。你要是想要精神支持,我给你拥抱。你要是想要肉体安慰,我给你陪睡。你要是想物质支援,我倾其所有。”斐之远笑起来的时候,眼尾稍稍上扬,皱出几条细细的纹路,“只要叶导给我留下这套小平层,让咱俩有片瓦遮头就好。” 明明是双方互相开玩笑的话,斐之远看向她的神色却极为认真。 他的眸子亮得惊人,映着叶陶的影子。 叶陶一时忘记了思考,看进斐之远眼底,只觉得自己被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迷住了,三魂七魄都要被吸进去那般。 一个念头油然而生:真奇怪,这个人明明都三十出头了,为什么身上还有股少年感呢? “你.....” “我心甘情愿。” 叶陶听见他说。 她平静如水的心骤然掀起风浪,浪花一圈又一圈,乘风而起,几乎要将她吞没其中。叶陶静静地看着斐之远,心里惊涛骇浪,面上却不动声色,“我们在热恋,一切都是最美好的开始。” 她想说的是,哪有数年如一日浓厚的爱情。 多少情侣在谈恋爱的时候就许下山盟海誓,爱是真的,承诺也是真的,只不过荷尔蒙和多巴胺一旦消失,面前那个人的魅力就跟风吹似的,如此轻飘飘得就散了。 “所有人都说,爱情和激情总有一天会过去,它终究会演变成亲情、友情、甚至兄弟情。”斐之远轻轻笑了一声,“可我一直都觉得,那只是人们在一段关系里为了图省事所寻找的借口而已。” “就好像爱情变成亲情了,就不需要去经营维持了,就没有危机感了。如果对方以新鲜感消失的借口离开自己,还可以坦然地指责对方没有责任感。” “可我觉得,爱情就是爱情,它可以有亲情不问缘由的付出,可以有友情无条件的支持,但它永远赤忱。” 斐之远抓着叶陶的手,把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叶陶,我爱的,是你的灵魂。” 叶陶像是被他灼热跳动着的心烫了下那般,她想缩手,却被斐之远死死地按住,使得她的手指无助地在他胸膛前蜷起。 她不再敢去看他过分明亮的眼睛,仓惶之下,却主动地凑了上去,略带粗暴地封住了男人的唇。 🔒三十九:获奖 工作日。 一大清早,老何和商务小李哐当一声就推开了叶陶办公室的大门。 老何尤其兴奋,满面红光地跟叶陶说:“叶导!咱《童工》这部片子得奖了!就国外那个!国际长片竞赛单元最佳长片奖!登顶了咱这是!奖金折合人民币十四万!” 小李看起来也很激动,等老何说完,紧接着对叶陶说:“叶导!来找我约采访约商务的人都爆炸了!” 叶陶揉揉太阳穴,叹了口气:“我知道,我收到邮件了,别着急,一个个慢慢来。” 老何兴奋地搓搓手:“国外团建有了吧?” 叶陶翻了个白眼:“一边玩去。” 她掉过头跟小李说:“先把约采访的媒体按照权威性列个 list 给我,分个类。商务可以先不着急,然后把获奖的消息同步给宣发的同事。最后,跟 Hot Docs 组委会的人确认下领奖是什么时候,需不需要本人过去。” “哎,好。” 小李听完叶陶的安排,小跑着就出去了。 老何比叶陶本人还扬眉吐气,他拉开叶陶面前的办公椅,一屁股坐下来,长长叹了口气:“哥几个,终于有出息了,不出手还好,一出手,就是王炸。我就看看西京纪录片节那几个老家伙还会不会瞎哼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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