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妇人战战巍巍地起身道:“去年,我曾亲眼目睹储杏林驱使这个巨人,赶走南陆兵。” 全部人刷地目光齐齐望向她。 这妇人手里还牵着一个两三岁的幼童。 幼童被众人尖锐的眼神刺激到,“哇”地放声大哭。 她连忙弯下腰,安抚孩子。 其他难民迫不及待地追问:“到底怎么回事?真的驱赶了南陆兵么?” 妇人明显很害怕,浑身都在发抖,但依然鼓起勇气道:“去年秋天时,我来医院求医,正巧碰到一群南陆兵硬闯医院,要求储杏林交出一个受伤的病人。”她指向佣兵寮的奚明远,“那个病人跟这孩子很相像。” 诺诺立刻明白了,这妇人所指正是储轻缘相救冯琛的时候。 有些话,由难民口中说出来,比从她口中说出来,要有说服力得多。 妇人继续道:“当时大家都觉得,那些南陆兵不敢真动手,就蜂拥而上与他们对峙,结果他们真开枪了,死了许多人。我躲在一块岩石后面,也以为死定了。 就在那时,储杏林从一个南陆兵手中夺过枪,射向洞口的巨人,巨人就活了,跟刚刚的情景一模一样。巨人一路追赶南陆兵,几乎将他们杀尽,那几个南陆兵根本不是对手。 当时我吓得魂飞魄散,但有一点我记得清清楚楚……” 她停顿了一下,看向不远处的巨型“奉献”,眼神透亮:“无论是那时还是今天,这个巨人都没有隔空杀人的能力,如果有,储杏林不可能在当时那样危机的情况下不使用。这巨人跟那些屠戮村庄的怪物完全不一样!” 接着,陆陆续续又有好几个难民站出来,表示去年那时自己也在场,证明妇人所说是事实。 刚刚还在窃窃私语、表示怀疑的难民们,终于不吭声了。 邢彦这才道:“我也曾被这巨人相救过,同样可以作证,这巨人根本没有所谓的‘神力’,但这也是最糟糕的一点……” 他紧锁眉头,表情十分凝重,一旁的诺诺不比他轻松,一样满脸愁容。 “难道说,刚刚的南陆兵们也误以为这巨人具有神力,所以才会撤退?”奚明远道。 邢彦点点头,看刚才那群南陆士兵逃跑的架势,应当是这样没错了。 他道:“一旦他们发现了真相,再次进攻医院,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不能等在这儿!”佣兵寮少年们纷纷道,“等在这儿就是等死!得趁南陆军还没反应过来赶紧逃!” 邢彦当然也知道这一点。 ——可是,能往哪里逃呢?这普天之下,还有哪一处安全之所可以庇护他们呢? 医院内再次寂静一片,隐隐有孩童抽泣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诺诺轻轻拉了拉邢彦,小声道:“‘自在之地’?” 邢彦刚刚不是没想到,只是成功逃亡那里的可能性太低了。 医院地处燕州南部边境,距离“自在之地”不到一百公里。 “自在之地”属于教宗直辖区,内里有大量燕州财阀和南陆族长的投资,还是私人军火交易场所。征伐燕州的战争尚未结束,教宗还需依仗燕州财阀的支持,暂时不会对他们动手,所以“自在之地”可以说是真正受教宗庇护的中立地。 但是,自从南陆与燕州的战争打响,“自在之地”就紧闭城门。权贵之地根本不可能接纳难民,而仅凭医院现有的武力——一个巨型“奉献”、二十几个佣兵寮少年,还有邢彦等人,想要进入“自在之地”,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如果最终没有他法,也只能冒险一搏。 ——得先打探清楚“自在之地”的情况,如果内部有人愿意提供帮助…… “自在之地”内有谁与他们有交情,可能会提供帮忙呢? 邢彦能想到的也仅有萱娘了,但他立刻产生了一股强烈的负罪感。 他从未真正为萱娘做过些什么,只有年轻时一场镜花水月的感情,他还辜负了对方,结果萱娘依然不计前嫌地帮助他。 而这次逃亡“自在之地”是生死一搏,再次请求萱娘帮助,无异于将她拉入险境。 可眼下没有余地可选择、也没有时间可顾虑。 邢彦只能怀着极度忐忑愧疚的心情,将难民医院的情况、他们的诉求手书一封,塞进机械矛隼肚子,深夜放飞向“自在之地”极乐巷。 第二日清晨,天未亮,矛隼就带着回信返回难民医院。 据萱娘描述,自从战乱开始,时常有难民逃往“自在之地”恳求收容。如果难民中有个别权贵之人,拿钱收买守城卫兵,是能够进得来,但绝大多数难民都是受战火牵连的平民,无一例外被拒之城下。 以难民医院的情况,要用和平方式进入“自在之地”根本不可能。 眼下因为南陆主要兵力都被派往了战场,所以“自在之地”驻守的士兵并不多,只是“自在之地”城池构筑极为坚固,战乱时期城门紧闭,仅凭难民医院的武力,根本不可能从外面强行进入。 这点和邢彦的判断一样。 不过萱娘提到一点,虽然城门紧闭,但“自在之地”的各种生意照旧,权贵们的享乐生活丝毫没受战争影响。 这就意味着,极乐巷依然要定期从教宗“进货”——就是运进活人偶。 极乐巷是活人偶的交易场所,却并不是制造地。 如果将佣兵寮少年们假扮成活人偶,混进“自在之地”,也许可以从内部攻破城池。 萱娘毫无保留的回信让邢彦极为动容。 以萱娘在极乐巷的掌柜身份,她完全可以衣食无忧地过下半辈子生活,而此番帮助邢彦,等于背叛“自在之地”,彻底断了自己后路,甚至可能因此送命,但萱娘就是没有丝毫犹豫地即刻给了邢彦回信。 三天后的深夜,一辆大货车从“自在之地”方向抵达难民医院。 当邢彦看到萱娘从货车上跳下来时,喉头哽咽到几乎说不出话,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就想拥抱萱娘。 然而萱娘一把推开他,只道一句:“邢司长,多日不见。”就径直朝诺诺走去。 邢彦神情有一瞬间的黯淡。 时间紧迫,萱娘不多客套,直接问:“那些佣兵寮的孩子们在哪?” 诺诺便喊佣兵寮少年们聚集到一起。 萱娘仔细端详了他们一番,忧心忡忡:“跟活人偶的差异一眼就能看出来。我不是说不好看,但气质上相差太大,就担心入城门时会有守城卫兵检查,一旦被发现他们有机械躯体就完了。” “那怎么办?”诺诺紧张道。 “最好混几个普通人。” ——这……有些难办了…… 刚制作出的活人偶大都是十四五岁,医院的工作人员普遍年纪太大了,很容易被看出来,那就只能在难民中挑选了。 ——可这些难民…… 之前的种种冲突让诺诺对他们没有信心。 在难民中问了一圈后,果然没人愿意拿性命冒险。 “我们怎么能跟那些佣兵寮的人比,我家孩子进到‘自在之地’就是去送死的啊~”有的人拒绝得很直接。 诺诺冷笑:“你自己孩子的命是命,佣兵寮少年的命就不是命了。” 也有人委婉劝说:“我们感激医院的庇护,真到死的那一步,我们没有怨言,但现在让我们跟去,完全是去拖后腿,会坏了大事的~” 看着难民们回避的眼神,诺诺倏忽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十分可笑。 ——这群人,就为了这群人…… 她猛地抓起身旁的输液杆,狠狠摔在地上。 这是难民们第一次见诺诺发怒,他们面面相觑,后又纷纷低下头。 邢彦拉过诺诺,问萱娘:“真没人愿意就医院的人上吧,就说是定制的活人偶不行么?之前蒋秋鸿的年纪也挺大的。” 萱娘沉思片刻,道:“也只能如此了,我想想有什么说辞可以骗过守城卫兵。” 就在三人已经放弃了将难民混入的想法时,一个稚嫩怯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医生,你看我们……我们可以么?” 转过头,竟是六个衣衫褴褛的燕州少年,年纪大约从十二三岁至十五六岁不等。 诺诺眼睛倏地睁大了,眸中跳动着光亮。 少年们似乎担心被拒绝,其中较为年长的一个上前一步,急切道:“我们都是孤儿,家人全被南陆兵杀了,没什么牵挂。这次佣兵寮的人混进‘自在之地’是去杀南陆兵的吧?如果给我们一个机会帮到他们,就算是替家人报仇了,哪怕丢掉性命也愿意!” 其余少年也纷纷上前,想要跪下,被邢彦拉住。 诺诺一时哽咽住了,鼻头发酸。 ——原来不是没有一个人…… 萱娘捏了捏诺诺的手,小声道:“有人愿意挺身而出,就证明你所做的一切是值得的。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有自私怯懦的、就也有勇敢无畏的,人性复杂,既没那么好、也没那么糟。” 她边说边有意无意看了邢彦一眼。 不知怎的,邢彦总觉得她这话一语双关。 就算是以同一个人来讲,大概也是既有自私怯懦的一面,亦有勇敢无畏的一面吧?可他扪心自问,萱娘多少次为他以身犯险,他却从没为了萱娘勇敢过。 对萱娘的爱意与愧疚交织缠绕,愈演愈烈,让邢彦焦躁不已,可惜眼下没机会与萱娘好好独处。 萱娘从六个难民少年中挑选了四个年纪比较大的。 诺诺连夜与医院其他工作人员一起,对即将奔赴“自在之地”的佣兵寮少年、难民少年们进行伪装。 在萱娘的指导下,他们在少年们身上伪造出引爆器的植入痕迹,又用肉色人造皮革覆盖住机械躯干部分。 只要守城卫兵不仔细检查,一眼望过去,应当不会察觉到异样。 最后,萱娘还将少年们的面容细心修饰了一番,千叮咛、万嘱咐他们,一定要表现出极其顺从的姿态,绝不可以让卫兵察觉到攻击意图。 当少年们全都坐上货车,挥手向医院道别时,忽然,一个接一个的难民从医院内奔跑而出,最后几乎全跑了出来。 他们围到货车下,黑压压的一片哭喊道:“要平安啊!一定要平安啊~” 有不少难民甚至紧紧抓住少年们的手,迟迟不肯松开。 这一刻,他们不舍的心也是真的。 人潮涌动中,邢彦突然一把拉过萱娘,不顾一切地拥紧她,低头吻了下去。 这一吻不似年少初遇时的懵懂迷醉,也不似中年重逢后的顾虑重重,周围的纷杂都与他们无关,在这一方肌肤相亲的咫尺空间,在这一刻转瞬即别的须臾时间,只有他们两人。 滚烫的热度透过舌尖传递,彼此气息缠绕,萱娘没有推开邢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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