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宗主正压制着愤恨,宛如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滔天巨浪顷刻就会吞噬掉一切。 他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然而宗主最终没有爆发,沉默良久后转身:“你走吧,我想单独跟这些‘奉献’待会儿。” 值班人员再也不敢多言,从地上爬起来,转身逃也似地跑了。 宗主一个人继续前进,行至碉堡最深处,那儿有一座巨大的实验室,内里密密麻麻摆满了磨砂玻璃盒子。 这些盒子大约六尺见方,从盒子里,此起彼伏地传出哭嚎声。 透过磨砂玻璃,隐约可见其中怪异的似人非人的身影。 宗主走到这些盒子中间,按下操作台上的按钮,磨砂玻璃一片接一片地缓缓降落,露出里面关押着的“奉献”。 他们脚上都拴着锁链,因为常年不见天日,裸露在外的皮肤毫无血色,加之身体的变异,看起来极为可怖。 玻璃一旦落下,看到房间中央站着一个正常人,尚存一些自我意识的“奉献”们纷纷涌向宗主,想向他求救,可是他们很快被脚下的锁链牵绊住,只能被困在原地厉声喊叫。 宗主怔怔地看着四周,有一个离他较近的“奉献”拼命向他伸出手。 他走过去,听见那“奉献”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句:“救救我。” 一瞬间,他胸口像被重重砸了一拳,跪倒在地上,冥冥之中,听见一个声音对他说:“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你要逆天而行吗?放过那个孩子,不要再让他想起过去,就这么安稳地过完余生不好吗?” 这声音不停地在他脑海中萦绕,挥之不去。 他记得很清楚,这是老宗主被他勒死前最后对他说的话。 看着周围向他涌来的“奉献”,宗主一阵恍惚,仿佛老宗主的声音又在反复不停地问他:“他们就是你想要的亲人吗?这就是你想重建的故族吗?” “我不相信~~~~”宗主嘶吼着狠狠一拳砸地,咬牙道,“我不信做不到!我不甘心!!如果天意要灭绝泊落族,我就偏要逆天而行!!!” 可再怎么不甘心,眼前的事实让他无法回避。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希望渺茫,但哪怕只有一线机会,他也要拼尽全力。 结果费尽一切心思、不惜一切代价、谋划了许多年,到头来就得到了这样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想起刚刚那个值班人员的话,想起身边侍从们对他的畏惧,他感到莫大的悲凉。 再不是旁人臆想之中的强悍、暴虐、专制、高高在上的宗主,此时的他蹲坐在地上,蜷缩起身子抱紧自己。 巨大的无力感袭来。他闭上眼睛,轻轻哼起一支小调。 那是童年时候,每每他惶恐不安、难以入眠时,泊落族母亲在他耳旁哼唱的。 从有记忆时起,他就生长在泊落族,他的名字叫阿勒克。 小时候的阿勒克从没觉得自己跟身边的人有什么不同,只是外貌有一些不一样罢了,没有任何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他以为自己就是泊落族人。 直到有一天,村庄外来了一群跟他长相相似的人,他们将他的家人、族人屠杀、俘虏。 可笑的是,因为跟这群刽子手身上流着相同的血脉,阿勒克逃过一劫,活了下来。 然而老宗主将阿勒克带回教宗后,他的燕州面孔却给他带来了灾祸。 身边的南陆人只要老宗主不在场,就对他拳打脚踢,将无力反抗燕州人的愤怒全都发泄到一个未成年的少年身上。 他们边踢打边咒骂他:“你是禽兽的种,身上留的是畜生的血!” 少年被打得伤痕累累,却不断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回骂道:“你们是孬货的种,身上留的是叛徒的血!你们比燕州人更加肮脏卑鄙!总有一天,我要把你们这些小人全都踩在脚下!” 不出意外,口舌之快换来了更加疯狂的施暴。 而老宗主虽然心地良善,却是个和稀泥的老好人,不争不抢,所以也不会坚定地维护阿勒克,一天到晚祈求的是天下太平,可哪里有太平? 愤恨不甘的种子在少年心里滋长。 他发誓要复仇,要将所有对泊落族犯下罪孽的人千刀万剐,要让那些挥舞屠刀的人也尝到灭族之痛。 当时年少的阿勒克不知该怎样做才能实现自己的目标,他只能忍耐承受,等待机会。 漫长的十几年等待中,他探听不到一点儿有关泊落族的消息,根本不知道燕州将剩余的泊落族战俘关押在“动岛”,真的以为泊落族已经被赶尽杀绝。 就在他痛苦绝望到极致之际,夏令营事故爆发。 从老宗主口中他得知,这世上竟然存在一个燕州人与泊落族人的混血儿! 虽然这个混血儿不知是怎样诞生的,但却切切实实被激发出了神力,将夏令营几十号人杀戮殆尽。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阿勒克眼里闪现出光芒,他不仅看到了复仇的希望,还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原来普通人类和泊落族人是能够结合的,而且结合出来的孩子完美继承了泊落族人的特征。 如果是这样,那泊落族是不是还可以重现于世?只要这世上尚残存着泊落族血脉,哪怕是不完整的,只有一半,是不是都有将普通人类转变成为泊落族人的可能? 于是他主动向老宗主请缨,带人冒死潜入刑军署的研究所,救出了这个混血儿。 第一次见到企图自杀的储轻缘,看到那种苍白易碎的美,阿勒克内心不可遏制地萌生了异样悸动,当将奄奄一息的储轻缘背在背上,感受到他的体温时,悸动愈发蔓延。 来营救储轻缘,阿勒克带着明确的企图,而如今这份企图被欲望晕染了颜色,种种复杂情感连他自己都很难分辨,仅一点非常清楚——他想要拥有这个人。 不过他的拥有十分小心翼翼。 “这是我的神明……”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将神明捧于掌中,压抑着欲望。 储轻缘对他来说弥足重要。 只有储轻缘在他身旁,南陆人才会因神力的震慑而臣服于他、奉他为宗主,他才能获得向燕州复仇的力量,而泊落族也才有重现于世的可能。 一切的一切,所有夙愿的实现都以拥有储轻缘为前提,所以他不敢轻易打破与储轻缘的关系。 为泊落族复仇,在他心里永远是压倒一切的存在。 成为宗主、手握权势后,阿勒克将自己的欲求不满全都发泄到了南陆人身上,看着一个个南陆的男男女女在自己胯下跪舔,他感到了极大的报复快感。 好在十几年的相处中,储轻缘也对宗主产生了强烈依赖。 因此不管储轻缘怎样地任性妄为,宗主都持放纵态度,他有信心储轻缘最终总会回到他身边。 两人在类似共生的羁绊中一路走来,无论后来的“奉献”实验遭遇了多少次失败,宗主都没放弃过。只要储轻缘还归他所有,他就还有希望。 然而,意料之外的转折发生在储轻缘与冯琛重逢后。 在宗主的计划中,冯琛只是刺激储轻缘恢复记忆的引线,他怎么也无法想象,曾经经历过那样惨烈的背叛、伤害,储轻缘依然意乱情迷了。 有过与储轻缘长期共生的经历,宗主自以为熟悉其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可是透过一双双监控器的眼睛,他看到储轻缘面对冯琛时彻底不一样的神情。 那一刻,恨意油然而生,不是对冯琛,而是对储轻缘。 他在储轻缘身上寄托了全部的期盼,做了所有能够做的,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甚至两人的共生关系开始出现裂痕,储轻缘渐渐不受控制。 之后一次又一次,储轻缘跟冯琛的每一次欢爱,都像一把利斧,将宗主对神明的想象剁碎砍烂。
第97章 恨意 在储轻缘没有恢复记忆时,宗主尚能够强忍住愤怒挽回他,但当得知他已经彻底恢复记忆,却还和冯琛在“动岛”不分昼夜地关在房间后,恨意达到了顶点。 他仿佛和储轻缘一起站在高高的悬崖边缘,曾经的神明已然崩塌,仅差一步,他就会将其推进深渊。 共生关系的撕裂让他极其痛苦,但他绝对不会放手,太多的夙愿都还没实现,就算仅能得到一具空皮囊,他也不愿意失去这个人。 不过,储轻缘最终的回归将他们从悬崖边缘拉了回来。 听使徒说,储轻缘已经和冯琛决裂了。鉴于近来使徒行事时常阳奉阴违,宗主并不太相信她,而储轻缘自回来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拒绝与任何人接触。这让宗主焦躁无比、愈发暴虐。 在一群变异的“奉献”中木然僵坐至清晨,宗主心中的焦躁没得到丝毫减轻。临近中午,有侍从进来通报杏林大人求见。 这是储轻缘回到教宗后,第一次主动要与他见面。 空荡的大殿之上,两人相对而立。 “我要回去医院,让边境守卫放我通行。”是储轻缘一贯的强势姿态。 宗主没有立刻回话,站在殿首台阶上,居高临下死死盯住他。 ——是啊,自己已经下令,禁止储轻缘再出南陆。 原来他来求见是为了要离开…… 两人再次濒临悬崖边缘,但储轻缘还没意识到。 “你要走?才刚刚从‘动岛’回来,你又急着要走?”宗主冷冰冰道。 “我已经通知了医院那边收容边境难民,是时候该过去了。” “收容难民?燕州难民?” 宗主语气一反常态的尖锐,有什么东西一触即发,储轻缘感觉到了,但被纵容惯了的他,无所顾忌地再往雷区迈进了一步。 “你要打燕州我不干涉,三大署那些位高权重者双手沾满鲜血,罪有应得。只是战争一旦扩大化,肯定会有无数无辜百姓受牵连。”储轻缘道。 宗主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阴鸷:“你清楚自己在救谁吗?你以为当年三大署将泊落族灭族没有得到国内民众支持?无辜百姓?没有民众供养,燕州军队可以坚持十年战争?!无辜?他们跟那些前线的刽子手有什么两样!全都是双手沾满血腥的凶手!!!” 这样的论调十分极端,但所言也非虚,储轻缘一时噎住了,不知该怎么反驳。 他不禁想起“动岛”上那本士兵日记所描述的残酷过往,突然恶心想吐,接着胸口就一阵阵的悸痛。 ——这是怎么了?最近他时常有这种感觉。 以往出现这种心悸,都是跟他血脉相连的“奉献”遭遇危难。 ——但现在那些“奉献”不是都被看管在碉堡吗?不是说,等泊落族的故土重建完毕,就将他们转移到那里生活吗?怎么还会碰到危险? 他没来得及多思考,就听见殿外传来一声嘹亮的“报~”。 一个传讯兵装扮的南陆人飞奔至殿门口跪下,大声道:“捷报!燕州军大败,玄机营遭重创,退至烽火关。沿线村庄我们放了十几个‘奉献’去收拾,消耗殆尽,不过村民也死伤绝大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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