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的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外婆喊着母亲,没人手上提了一个篮子,篮子里都是好吃的香肠和肉,她们两个是去给祖先上香。我们觉得奇怪,三十晚上年夜饭不是已经给祖先拜过年了吗,怎么还去烧香啊。 我们三个跟在背后,母亲和外婆都知道,母亲想赶我们回去,外婆说:“没关系,这都是他们的孙子辈的,不会怪的。” 我们在稍远的地方,看着她们俩烧纸上香,等火灭了,一起回家。到了家里,外婆把篮子里的菜能出来给我们出,让多吃,说给我们多点福气。 初四的下午,外婆请的麻姑神婆到了。看年龄和外婆差不多大,缠过的小脚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手指干瘦,颜色发黑,皱皱的一层皮裹着干柴棍子,手上拄得的拐棍倒是油亮的 很,朱红色,拐杖头上是一个面相凶恶的脸,大大的眼睛怒睁着。麻姑的脸也是黑灰色,没有表情,眼睛白眼仁多,几乎看不见黑眼仁,嘴巴一条缝,鼻子尖尖的,还带着点鹰勾,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发髻,待了一个老任头箍,头箍是黑布金色花纹,那花纹是云纹还是太极,已经记不清了。 她先围着父亲转,然后用黄纸在父亲脸上扫来扫去,嘴里念叨着听不懂的咿咿呀呀的话,然后又让父亲把衣服掀起来,在父亲胸前舞弄一张脏兮兮的手帕,突然手帕着火了,接着她大喊一声,对着事前准备的一碗水扔过去,着火的手帕进了碗里瞬间划成了灰烬,接着她又把黄纸在空中舞了一下,也着起了火,她还是扔进碗里,也奇怪,在水里的黄纸飘在水面上燃成了灰烬。 之后她好像是收功的样子,双手合十,嘴里念叨,最后对外婆说:“让他把那碗神水喝了,保证七天后就好。” 外婆高兴的送麻姑出门,给包了一大包礼物,还给了钱。 父亲在这边偷偷的笑,快速端起碗跑进厨房,把那碗水倒进了水缸里,父亲还搅了搅缸里的水:“大家都喝,一起治病,这个玩意能治病,鬼才相信。” 父亲又赶紧装了半碗水进自己的房,正好外婆进来看见那碗水还剩一半:“赶紧喝完,我好不容易从南边请来的,还是你大外婆帮着去请的,那么小的脚走几里路真难为她了,春生,你可别耍花样哦,要喝掉啊,不许倒掉。” 外婆始终没发现父亲把水全部倒进了水缸。我也奇怪,那些灰进到外婆的水缸里,为啥就看不见了呢。 父亲在新疆被几家大医院拒绝治疗的肝炎,到了成都就直接去了省医院,大姨夫家的一个亲戚是那里的主任。谢主任带着父亲去看了专科,肝病科的大夫说,可以治好,没严重到治不了的地步,只是时间比较长。之后谢主任又找到华西医院他的同学,他同学给介绍了一个老中医。 老中医已经闭门不看诊了,碍于介绍人的面子,给父亲破了例,开了一个小药方,只有两味药,一个是猪肝,一个是一个草药,每天早上就是吃这个草药炖猪肝,然后补充营养。大姨妈每天赞赏天没亮,就安排五哥骑着自行车去市场买最新鲜的猪肝回来,等给父亲吃了这个药之后,就是鸡蛋和麦乳精,天天如此。 都说小偏方治大病,果然父亲在二十天以后,脸色开始有了红色,人也消去了浮肿,也变得又精神了。饮食上,大夫说多吃菠菜和绿叶蔬菜还有鸡蛋。那以后父亲几乎每天都有一顿菠菜吃。在大姨妈家的三个多月里,父亲的病好了百分之七八十,剩下的就是回家慢慢调养。 父亲去医院做检查之后,那些重要数值都基本恢复正常了,还有个别的数值超出正常值也不是很多,大夫给开了一些中成药。父亲高兴的起身起了外婆家。因为母亲没有发电报,父亲也只是估计我们回来的大概时间,所以他早上离开大姨妈家去的龙凤镇,晚上我们到了的大姨妈家。 外婆很中意父亲这个女婿,对于父亲回来看病,也是她安排的住在大姨妈家,毕竟成都是省会,医疗各方面都是四川最好的,新疆本来在她眼里就是野蛮落后的地方,她在接到母亲的信时,就同时请人写了两封信,一封给母亲,让父亲尽快回成都治病,这个和母亲的想法不谋而合。另一封给大姨妈,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照顾好父亲,找最好的医生。 初五中午饭后,我们一家五口要离开外婆家,计划后天从成都返回乌鲁木齐,车票已经让大姑父买好了。 走的这天,我们孩子一如既往地开心,在街上和邻居们告别。我高兴的给裁缝店的赵叔叔说:‘赵叔叔,我们要开台了。” 赵叔叔非常差异的看着我们问:“开台?啥事开台?” “哈哈哈,赵叔叔,我们那里的土话,开台就是要离开了,要走了。”我们煤矿有一些属于自己的小词汇,只有煤矿的人懂,比如这个开台,还有黑老三(对刑满释放人员的私底下的称呼)。 外婆从头两天就开始忙,不停的装这个装那个,然后就是去街上买买买。 之前外婆头上是缠的长长的黑头巾,这次母亲给带回来了一个漂亮棉帽子,翻上去的黑色细绒对口系着,翻下来就能护着耳朵和脸。母亲给外婆戴上,很是好看。 母亲给外婆带回来一件崭新的蓝色棉大衣,外婆说啥要换母亲身上穿的那件旧的,总说,穿旧的才合适,才舒服。母亲 也说自己穿不了那件新的,两人让来让去,最后外婆说:“你不合身可以自己改改,你的针线活那么好,放我这不是糟蹋了,你穿走。” 其实,外婆和母亲身材和身高都差不多,怎么穿都合适。外婆只是想把新的给母亲穿,母亲又何尝不知呢。
第39章 在兰州过夜 初五中午饭,外婆待在厨房就是不到堂屋来吃饭,我们几个轮流去喊,外婆总是说,就来,就来。可我们吃完了,她还在厨房忙碌。 母亲要去厨房收拾洗碗,被外婆劝了出来:“赶紧收拾东西走吧,还要赶到成都呢,别耽误了。”外婆的眼睛看向别处,推着母亲不让进厨房。 三轮车到了,父亲开始装行李。比我们来的时候还多了两个包。为啥我们来的时候带那么多东西,走的时候还要带更多的东西走呢?这是作为小孩子的我们没法理解的事情。后来才知道,外婆几乎把她家能搬走的东西都给我们装上了,还去外面买了很多。腊肉、香肠这些都是能长期存放的肉食品,还有清油和猪油,熏过的鸭子和兔子,连缸里的各种咸菜都给我们装上了。 母亲说:“妈,这些不用带了,我会自己在做。” 外婆阻止母亲,不让往外拿:“娃儿们喜欢我做的,就带去,难得回来一趟,下次回来还不知道啥时候呢。” 我们都坐上车了,父亲让我悄悄给外婆说句话。我下车跑到外婆跟前,垫着脚对弯着腰的外婆说:“外婆,爸爸说,在他的枕头下面放了一百元钱,是我们全家在这里吃饭的伙食费,你别嫌少。” 说完,我跑上了三轮车,坐在父亲腿上。外婆想进屋又舍不得离开我们,抬起头,满眼的泪水:“哪有回家吃饭还给伙食费的。” 母亲眼泪唰的一下冲出眼眶,父亲让三轮车师傅赶紧走。母亲转过头对着外婆喊:“妈,我们还会回来看你的,过几年就回来了。” 我们几个孩子也跟着一起喊:“外婆,我们过几年就回来了。” 这大概就是我们对外婆的记忆,停留在了外婆五十多岁的样子,能干,好看。长大后看照片才发现外婆是最漂亮的。长圆脸,大眼睛,双眼皮,高鼻梁,小嘴薄唇,额头饱满,外婆的孩子长得最像外婆是小姨妈,最帅的是舅舅,他继承了外公外婆最优秀的基因,长得最普通的是大姨妈,但大姨妈却是最能干的,没出嫁前在外婆家就是家里的顶梁柱。 母亲是家里最柔弱最温和的一个,也是皮肤最白的一个,干活上比不过大姨妈和小姨妈,自然性格也不如她们两个烈,要不,外公怎么会最喜欢母亲呢。 三轮车直接把我们拉到汽车站,刚过完年,车站的人也不多,稀稀拉拉的,父亲去买了当天去承兑车票,没一会,我们都上了车。 到了成都已经天黑了,刚下车,就看到来接我们的大哥二哥和五哥,三个哥哥都骑着自行车,把行李包放在自行车的后架上,前面带着我们三个孩子,父亲和母亲坐公交车。 三个哥哥带着我们飞一样的先回到了大姨妈家。大姨父在做饭,饭桌上已经摆上了香气扑鼻的几道菜。大姨夫炒菜的本领可是不一般,但他一般也不出手做,都是家里来了重要的人,他才上厨。 这顿晚饭吃的太香了,很多我们吃过的菜,大姨夫的做法和外婆完全不同,但味道却和外婆不相上下。母亲做的菜又外婆的菜的影子,而大姨夫的菜是全新的做法。大姨妈说,这老头做饭很好吃,就是懒,不愿意做,都叫孩子们自己做,你们要多回来,在家多住住,老头才能给我们做饭。 大姨夫长年在铁路上出差,一会这段一会那段,一年里在家的时间不多,除了过年的时候能多待几天,剩下的时间,偶尔回来住一天两天就继续出差了。 初六晚上的火车票。早上,大姨妈还是让二哥和五哥去市场买了很多水果,橘子是我们的最爱,自然买的最多,甘蔗都被砍成短节节,还刮了皮,还有很大的鸭梨。这天早上,大姨夫就走了,话不多的大姨夫只是在出门的时候说,经常回来耍,春生要注意身体。 晚上,七点,大姨妈全家出动送我们。不用进车站验票,直接上车。大哥和二哥把我们送上车,行李都放在行李架上,然后二哥下去了,大哥直到快开车了,也没离开。母亲有些着急:“成全,马上开车了,你赶紧下去。” “没得关系,我就不下了,一直送你们到新疆。”大哥说的很严肃,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那怎么行,你还在上班呢,就知道逗我们。”母亲知道大哥是故意的。 大哥这才笑着说:“四姨孃,我爸你们送到下一站,我再返回来。” 母亲更担心了:“你这样跑一站路,我去给你补票。”母亲说着就准备起来。 “不用,不用,四姨孃,我不用买票,你放心好了,你看到起哈,你看看我要不要买票。”大哥笑着按下刚要站起来的母亲:“在铁路上长大的孩子,这点本事还是有滴,要不,岂不是白混了。” 车启动了,大哥没有下车,和我们聊的开心。 初六的车上,人不多,座位还有的没有坐满,窗户上挂着白纱帘,是我们儿时记忆里最赶紧最漂亮的一趟列车。 从成都发车,列车离开市区就开始查票了。这个时候,大哥去了其他车厢,母亲还有些担心,父亲则说:“放心吧,都是铁路的子女,就是抓住也不会为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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