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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圈跑完，我倒在柔软的草坪上，展开双臂双腿，将自己摊成一个大字型，连手指头都懒得动弹一下。 身下的杂草蹭着裸露在外的皮肤，扎得人后背发痒。我转过脸，看向身边的蒋叶：“你有没有发现，月亮旁边总有一颗闪闪发亮的星星？” 深蓝似墨的晚空恰似柔软的天鹅绒幕布，繁星点点，闪烁着斑斓灿烂的光辉。 草丛窸窣两声，他旁边坐下，仰头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露出线条清晰流畅的下颌线，“是金星，它在夜空中的亮度仅次于月亮。” “人人都知道月亮，却鲜少有人关注它旁边的那颗星星。” 等了许久也没有听到他的回应，而夜晚的微风又是那样的温柔，我放松地躺在星空和草地的怀抱中，渐渐困倦地合上了眼皮。 那个时候的我，还不了解为什么会有人对月亮寄托许多感情，它被修饰比喻，被施加以深邃浪漫的悲观主义。 后来我渐渐明白，因为多年来，无论阴晴圆缺，月亮一直在我身边，所以我很少抬头去看。我不看月亮，不看它脚下的晚星，也不看雨后绚丽短暂的彩虹和天边柔软的流云，我只看自己的梦。 那个夜晚，蒋叶把睡在草坪上的我轻声叫醒，他说：“我们该回去了，你在这里睡着的话，会着凉的。” 我睁开双眼时，能看到他的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那是我曾经耗尽热情和希望才得以用体温融化的冰山溪流。我曾经着迷于面前的这张脸，这个人，而多年过去，他在我生活中的存在感也越来越强。 蒋叶将我从地上拉起来，然后细心地替我拍掉后背上的草屑。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却让我突然产生了一个迟ᴶˢᴳ到的认知：他对我的关照无微不至，又恰到好处不再逾矩。他了解我所有的喜恶，能敏锐关注到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节，甚至能够准确猜测到我的心中所想。 而我对爱的感受和需求阈值被他拔高到了旁人无法逾越的顶峰，便很难再从其他人身上获得被爱的感觉。 在与他人交往的时候，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拿蒋叶与他们做比较，如果说蒋叶是标准答案的对照模板，那么除他之外没有人能获得一张满分答卷。 我不需要满分的爱，因为我早已得到。 🔒53.透明泡沫 运动会进行的很顺利，唯一的变故是我被人在跑道上撞倒后扭伤了脚踝。 那是一个面孔陌生的女孩子，我知道她不是存心让我受伤，因为当我倒在地上抬起头来时，恰好捕捉到了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慌乱。 但是她没有停下来。 手肘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我咬着牙，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左脚脚踝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有人叫喊着：快去把她扶起来。余光中，我看到几个向这边奔跑过来的身影，而直到胳膊被他人温暖的力量托起，耳边响起久违的熟悉声线，我才意识到，这个人竟然是许久未见的璨宇。 “我扶你下场休息。” 我抬起头，注视着他蒙着一层厚重雾气的眼睛，那里面是纯粹的灰色，并无多余的感情。但他的双手却切切实实搀扶着我的身体。 璨宇突如其来的出现让我原地怔愣了两秒，不过很快，我回过神，坚定地摇了摇头：“只剩一圈了，我要跑完全程。” 他垂下头来看着我，那双曾经盛满天真和热情的澄澈眼眸微微晃动，它们的主人口吻理智而残酷地向我宣告：“你要想清楚了，即使跑完全程，你也注定是最后一名。” 我艰难地迈出一步：“既然当初选择了参加，就要竭尽全力的去完成他。” 他握着我小臂的手微微收紧，语气迟疑地问：“即使需要忍耐受伤的痛苦，和面对注定会失败的结果，你也要这么做？” “是。”我肯定地点点头，对着他微微一笑，“即使面对这些，我也会去做。” 扶着我的手臂渐渐松开，璨宇忽然松了一口气，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轻轻地对我说：“善始善终，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空气中忽然涌起一阵清凉，卷走皮肤上因为忍痛而流出的汗痕，连他最后一句话也被风吞噬消弭，化成一朵轻飘飘的云。 他说：“那我就送你一个，善始善终。” 我和璨宇，终于获得了一个善始善终的终局。 而在我回首望向璨宇的最后一眼中，在他的身后不远处，捕捉到了另一个熟悉的面容。 是蒋叶。 是看到璨宇率先一步扶起我后，选择了沉默后退的蒋叶。 哨声响起后，坚持着跑完最后一圈的我喘息着倒在了程娜身上，她一边小声抱怨着我那个在关键时刻就消失不见的男友，一边视线四处逡巡着寻找合适的人选送我去医务室。 最后是同班的薛越泽将我背起来，一步一步走出操场。 身后喧闹的人群渐渐远去，一向外向友善的薛越泽却罕见的沉默着，我只好率先打破诡异安静的氛围，主动开口：“谢谢你送我去医务室。” 他摇了摇头，“都是同学，举手之劳。” 远远的，还能听到操场传来的广播声，我正留心听着下一个项目播报，忽然听到薛越泽语气犹豫地说：“陈词，你和冯路是不是吵架了？” 我点了点头，想到他看不到自己的动作，立刻应声道：“前几天因为一点小事产生了矛盾，不过现在已经解决了。” 想到薛越泽和冯路同是篮球社的成员，我不禁有些担忧冯路会不会说出我们冷战的具体原因，于是向薛越泽打探道：“冯路和你说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薛越泽欲言又止，而就在这时，刚刚消失的蒋叶却突然在我们面前出现。 “你怎么在这里？” 蒋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转向薛越泽说：“我记得你一会还有跨栏比赛，你先回去吧，我背她去医务室。” 因为篮球的关系，蒋叶和薛越泽也算是熟人。听到蒋叶这么说，薛越泽从善如流地把我放下来，最后给了我一个纠结的眼神，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再回头时，蒋叶已经在我身边半蹲下，“还不上来？”他的语气淡淡的，让人分辨不出心情。 “哦。”我乖乖地伏身上去，双臂圈过他的脖颈，感到自己的腿弯被他紧紧锢住，他才开始迈步向前。 林荫路两边的树叶还是浓郁苍翠的绿色，看不到一点秋季萧瑟的影子，金色灿烂的光斑在地上跳动，一会蹦到我的眼睛上，一会落在蒋叶的侧脸。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的动作顿了顿，然后立刻漫不经心地回答：“我看见薛越泽背着你，知道他会送你来医务室，就走了近路过来等你们。” “为什么这么麻烦？” “因为不想让冯路看到，免得造成你们之间的误会。” 我抿了抿唇。为他突如其来的坦诚，和我那个毫无知觉的男友。 “刚才，你也看见璨宇了。” “嗯。”他用鼻音回答了我，然后突然提问“你们两个…” “算是过去那个坎了吧。这样也好，说不定以后见了面，还能成为点点头打个招呼。”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紧绷的脊背似乎微微放松了几分。 这一路走的很漫长，漫长到我在他的背上昏昏欲睡。逐渐远去的电台广播、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他沉稳有力的脚步和天际偶尔传来的鸟儿振翅都融化成一片绵密轻柔的背景音。 我好像做了一个短暂的、绮丽的梦。 “陈词，我好像还没跟你说过，毕业之后，我也想留在霖华。” 那个梦醒了，一切美好虚幻的假象如易碎的透明泡泡在空中炸裂，我瞬间变得清醒，“为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蒋叶来说似乎难以启齿，以至于他花了十几秒才给出回应：“因为我和你一样，对家乡没有留恋，我们渴望自由，并且在这里获得了成长。我喜欢这座城市，喜欢自己所学的专业，也希望能在这里展开新生活。” “陈词，看着你一直以来努力生活的样子，我很动容，所以我想和你一起留在这里。这样即使毕业之后，学校里熟悉的人都天各一方，至少我们还有彼此……这个朋友，也不算举目无亲，对不对？” 圈住他脖颈的两只手勾在一起，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我迟疑地咀嚼着他的话，试图从中分辨出其他的情绪。而这片刻的沉默吸引了蒋叶的注意，他微微侧过脸，黑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我，“陈词，你为什么不说话？” 眼前已经是校医务室的一楼，我示意蒋叶把我放下来，他虽然不明白，但还是乖乖照做。 扶住楼梯扶手，我站稳身体，然后错开他的目光，轻轻地说：“你愿意留在霖华，确实很好。不过我希望你做出这个决定是基于其他因素的考虑，而不是盲目的追寻和朋友留在同一座城市。” 尽管没有和他对视，我依旧能感到脸颊上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许久，我听到他短促地轻笑一声：“当然。难道你以为，我会因为别人的女朋友而左右自己的未来吗？” 他的语气略带嘲讽，可当我抬起头来时，他的脸上却只有自然而然的微笑。蒋叶勾了勾唇角，“别傻了，楼梯的台阶这么多，你自己上不去，还是我来背你吧。” 自那以后，我们的生活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段时间。 这个“我们”，不仅指我和冯路，也是指我和蒋叶。 所有人都以为我和冯路的感情会继续平稳的维系下去，这艘小船并不一定会抵达对岸，但至少不会在当下倾覆。 以至于程娜有一次愁眉苦脸地对我说，“我还以为，你和蒋叶终于能历尽千辛万苦修成正果了。” 那天我在宿舍里，一边用毛巾擦干头发上的水分，一边笑着睨她，“别开玩笑，又不是唐僧取经，硬是让你说出九九八十一难的艰辛。” “我是认真的！”程娜把洗漱用品一一整理好，“陈词，你就没考虑过，如果有机会再次恢复单身，能不能给蒋叶一个机会？” 手指拨动开关，吹风机的声音将她的好奇追问彻底掩盖了过去，我对着镜子撩动自己的发丝，装作没有听到她的问题。 但实际上，我不仅听到了，心里也有了答案。 如果……如果真有程娜所说的那一天，如果到那时蒋叶对我还有爱，我也要耐心等待，至少要等到自己离开 B 大。 毕竟这里有太多阻拦在我和蒋叶之间的东西，前尘往事，新欢旧爱，周遭的审视和揣度，都是横亘ᴶˢᴳ在我们之间的高山阻隔。至少要等到其中一人脱离了旧环境的制约，才能鼓起勇气，跨越溪谷河流，追逐繁星闪烁。 然而风浪总在不经意的时候突然浮现，在我沉浸在安稳平淡的生活中，以为人生再也没有求而不得的痛苦和难以弥补的缺憾时，一条来自小墨的微信，却彻底打破了我的平静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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