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喜欢的人应该是季和才对。 我只拿蒋叶当最要好的朋友。一个相处起来自然舒服、不用掩饰真实自我、彼此坦诚相待、互相照顾关心的朋友。 即使我们会互相分享给对方自己喜欢的音乐,即使我们分吃一包份量少得可怜的零食,即使我们会在课间共用一副耳机,即使我曾经和他十指相贴比过手掌的大小,即使我会把多余的护手霜挤在他的手背上,即使我们做过很多在异性之间看起来可能暧昧的事情,但那也不代表,我们两个必须要谈恋爱。 反而是蒋叶有次在偶然间问我,为什么与季和迟迟没有进展。 诚然,除了每周例行的逛书店之旅,我与季和确实没再有什么多余的交集,他不是喜欢闲聊的人,脑子里总装着一些成熟沉重的想法,关于上次我们两个涉及未来的谈话,我还没有找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于是我对蒋叶说,或许,喜欢一个人并不代表要得到他。 人是独立的个体,人只能属于他自己。 蒋叶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似乎在考虑这句话的可行性,最后他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说没想到我的心比他还大。 我明白他的意思,不争取就会失去。 可是我对季和,真的没有产生过占有欲。 我想,自己大概是一个没有心的人。既然人与人之间注定要离别,就允许他来去随意。 那个时候的我已经学会了凡事不能强求的道理,就如我不能强求父母将他们的慈爱从弟弟身上分给我一点,不能强求他们在我做阑尾炎手术的时候陪在我的病床边,不能强求陪伴我长大的童年玩伴留在宁城。 触及到底线的东西有很多,可偏偏感情不是。我并不认为冷漠是个贬义词,恰恰因为不需要太多的爱,我才可以在面对别离时所向披靡。 8.边缘角色 2016 年的 1 月份下旬,宁城二中放了寒假。学生像出笼的小鸟儿一样扑棱着翅膀飞回家,背上沉重的书包装载着几十上百张不同科目的试卷,将我们的行李塞得鼓鼓囊囊。 我的心情却一点也没感到兴奋,站在座位上拉好书包拉链,我转过头,蒋叶对我露出一个深有同感的苦涩笑容。 家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吃饭睡觉的地方,它满足了马斯洛模型该理论将人类的需求像阶梯一样从低到高分为 5 个层次,分别是:(1)生理需求:维持自身生存的最基本要求,包括衣、食、住、行等方面;(2)安全需求:保障自身安全、摆脱事业和丧失财产威胁等方面的需要;(3)社交需求:包括感情的需要和归属群体的需要;(4)尊重需求:包括自我尊重和受到他人的尊重;(5)自我实现:实现个人理想、抱负,发挥个人的能力。看理论内容前三个属于低层次需求,通过外部条件就可以满足;后两个属于高层次需求,通过内部因素才能满足,且需求是无止境的。低层次的需要基本得到满足以后,激励作用就会降低,高层次的需要会取代它成为推动行为的主要原因。里的第一层生理需求,第三层的爱与归属却要从其他地方寻求。 蒋叶理解我,我也理解他。我们在各自的家庭中沦为边缘化的角色,没有得到过爱与关注,从而强迫自己在成长中进化掉这种需求与感受。 他对我来说是惺惺相惜的同类,我们看似无坚不摧,实质上一触即溃。 我想,这大概也是我们会成为朋友的其中一个理由。 和蒋叶道别后,我和江珊她们一起走出教室,然后在走廊拐角处碰到了季和。 他对着我点点头,问能不能单独和我说几句话。 江珊很有眼力见地挽着方若雪的手转身离开。熙熙攘攘的人群从我们身边经过,我看见几个女生因静电摩擦而在羽绒服后背飘起的长发,悠悠荡荡,炸出一朵黑色的烟花。 季和说,他找到了一个适合我生活的地方。 霖华市,位于东南沿岸的超一线城市,拥有一年四季水波荡漾的绝美海景,在那里我可以度过空气清爽的漫长夏天,和永不下雪的温和暖冬。 他说,霖华市的 B 大教学资源很不错,我可能会喜欢营销与策划专业的学习内容。如果我愿意考虑他的建议,季和会在下学期尽力辅导我的学习。 我知道自己即使拼尽全力,高考成绩可能也只会卡在 B 大的录取分数线上徘徊。但是季和的话却让我为之心动,从他的言语形容中,我好像真正的看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个簇新明亮的未来。他替我指明了通往新生活的方向,尽管它还只是一个模糊朦胧的影子。 我像一棵久旱逢甘霖的沙漠植物,第一次尝试着舒展枝叶,触及远处世界的陌生土壤。 在宁城重点中学读初二的弟弟和我同一天放了寒假。我回到家的时候,他正在爸妈的热情环绕下讲述自己今天在学校的所见所闻。我在玄关处换下鞋子,自顾自地说了声,“我回来了。” 照旧没有人应答,我习惯了他们的忽视,背着书包躲进卧室,享受一个人的冷清。 和弟弟四岁的年龄差,自我记事起,就很少得到父母多余的关注和疼爱,在乡下奶奶家读完了小学三年级后才被接到市中心生活的我,很少在这个家里吃过热汤热水的饭菜。 脆弱的肠胃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落下了病根。不过好在,18 岁的我已经长大了,尽管还没有学会怎么完善的照顾自己,却至少懂得竖着耳朵从门缝里偷听厨房碗筷碰撞的声音,然后在饭点准时出现在餐桌上,解决自己的温饱问题。 他们似乎对弟弟一年半后的中考特别留意,却忘了我这个女儿距离高考倒计时只剩下四个月的时间。 不过我已经不再为他们的忽视和冷落感到失望,毕竟弟弟是重点中学里数一数二的尖子生,而我只是一个成绩平平,不懂得如何讨大人喜欢的普通孩子。 虽然我们都是平凡中的平凡人,然而更为平凡的那个,具备的平凡特质,却成了被遗ᴶˢᴳ弃的原罪。 有句话说得好,有得必有失。大概是因为对我的人生很少插手,在我某次于饭桌上试探性地提出自己高考志愿想填报 B 大时,我的父母也没有反对。 说到底,我的衣食住行,一切物质来源都是由他们提供,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毕竟我也没有太多的情感需求。 匮乏的精神不必非从某人身上得到,我可以从别处探求,比如书籍,比如朋友,比如对未来美好人生的展望。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一条路走到黑不是最优解。 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漫长冬天里,很快迎来了农历新年。 我的母亲做了一大桌丰盛可口的饭菜,精致的摆盘堪比星级酒店的排场,我坐在餐桌一角的位置上,脸上包裹着一层淡淡的笑意,听弟弟一年一度例行演讲辞旧迎新的祝福语。 父亲把他在工作上使用的那一套流程原样复制到我们的四口之家,好端端的新年却要做出年度总结大会的气势。他表彰自己的事业成就,表彰母亲的贤惠顾家,表彰弟弟的聪慧好学。大概是今天的心情不错,他在目光转向我的时候,难得留下一句轻飘飘的鼓励。 他说陈词,你今年也要高考了,好好努力吧。 我露出乖巧懂事的微笑轻轻点头,完成自己今日的出场戏份。 晚饭结束后,我回到房间,看见窗外有零星的烟花冉冉升起,金色的焰火照亮了远处的深冬江水。 书桌上的手机一声接一声地响着,我捏着它走到窗边,冷凝的侧影和屏幕内容投在肘边冰凉的玻璃上。 微信群里,大家已经在江珊的鼓动下早早开始互相发送新年祝福的讯息。 恰在这时,蒋叶的一条微信跳了出来。 他发来一条语音,说,陈词,新年快乐。 他似乎喜欢连名带姓的称呼我的名字。 我情不自禁地勾起一个笑容,同样以语音方式回复了他。 讯息刚刚发送出去,我的房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把手按下,我的弟弟从门缝里探出半颗头,问我,姐姐,我可以进来吗? 如果说我在这个家里是一个面容模糊的影子,那么我的弟弟就是唯一能留意到我存在的亲人。 我们两个上一次单独对话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他有些拘谨地站在我的房间中央,身上不再有面对父母关心时从容淡定的气质,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像一个真实的、普通的十四岁少年。 “坐吧。”我收起手机,走到床边坐下。 他顺势坐在我的床脚上,两人之间拉开了半米距离。我的弟弟忽然人如其名的沉默着,他垂眸盯着自己脚上灰色的毛绒拖鞋,右手无意识地抠着左手。 我忍不住笑了,像蒋叶连名带姓称呼我一样,说出弟弟的名字。我说陈墨,你进来就是陪我发呆的吗? 他的双脚往回瑟缩了一下,然后鼓足勇气似的抬头看向我,说姐姐你真的决定好去 B 大了吗? 我不置可否,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说 B 大是很好,可是宁城的 K 大也不错,如果我能够留在故乡,未来四年的每个周末至少还能回家一次。他说霖华市太远了,将来除了法定节假日,恐怕很难再见到我的影子。 我的影子。 我的目光后撤,落在自己投落于平整豆绿色床单上的扭曲影子,然后轻声说,“可是我不想继续做这个家的影子。” 弟弟张了张嘴,嗫嚅了半天,最后干巴巴的挤出一句道歉。 他说对不起。 他替父母对我的忽略和冷落向我道歉,可他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情。我们的出生由不得自己选择,所以我不怨恨他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也不嫉妒他夺走了父母对我的关爱和照顾。 我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他的头,微笑着说,“你就别管我这个半吊子的高考志愿了,专注自己,好好学习,我会一直为你加油的。” 弟弟突然红了眼眶,他说,“姐姐,我也要考 B 大,我会追随你的脚步。” 我却不认可他的想法。凭借他的优异成绩,明明可以考取较 B 大更好的高等学府。而且即使他自身意愿强烈,我们的父母也不会轻易同意他向下兼容。 但我不忍心直接点破他不切实际的幻想,只能委婉地说:“等你四年后参加高考时,我也就大学毕业了。我们不会在校园里相聚,这么做也没什么意义。” 陈墨的眼中泪光闪闪,他说:“姐姐你别想骗我,我知道你一旦离开这个家就不会再轻易回来。”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应声碎裂的声音。不是无名的保护,而是一种透明的桎梏。弟弟的话突然触及到我内心深处一个隐秘的角落,一种连我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强烈渴望。如果说季和之前给予的建议为我指明了一条逃生之路的方向,那么今天,陈墨则是一针见血的戳破了我内心密不可宣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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